没有落款。
内容也很简单:
“听说你最近要改名字了,先恭喜你,再让我们一起恭喜人类末世的结束吧!相信进化会让我们想要的时代到来。”
人类末世的结束?
看来这个研究所的所谓“进化”没能达到预期效果,人类的末世没有结束,反而延续到了星际时代,与变异种的对抗也愈演愈烈。
只是如果这个“进化”真的这么强大,那么绝对不会寂寂无名。
要知道末世中人类文明并没有灭绝,而是走向新生,连许多细枝末节的东西都被记录下来,没道理独独这东西会泯然于历史。
沈不弃折叠了一下这封信,打算带出去,屋内却突然传出一阵兀然的笑声:“哈哈哈把别人的信带出去不太礼貌吧,小朋友?”
这声音幽幽传来,极有穿透力,分辨不出发声者的具体年龄。
沈不弃做好打斗准备,警惕望向屋内,室内却摇摇晃晃走出一个很高的青年,青年的脸在光下变幻,配上咧开嘴的笑容,很是诡异。
总觉得这张脸在哪见过,沈不弃一时想不起来,却莫名对这个人有几分敌意。
青年笑容咧得更大了,黑色短发微微飘摇,显出几分慑人的恐怖,他含笑道:“小朋友,一路走过来,很辛苦吧?”
“不过我的信,你总不能拿走。”
他抬起手,食指尖一点朱红耀目,沈不弃总算知道他是谁。
——6区庇护者,周清燃。
也就是从见到这个人开始,他就开始不可控地走向悲哀,和爱人分开,被揭开血淋淋的现实。
而现在,在这种地方见到他,就更不用说了,想来周清燃就是这个什么“进化”的研究者之一,恐怕这个处处古怪的研究所也和他有关系。
周清燃看他一脸戒备,摇头叹息道:“怎么这样呢,我们有一样颜色的头发和眼睛,这是多么难得的基因,你却对我如此提防,小朋友,真让我伤心。”
“少说些你的胡话。”
季维时说过的好话可比这多多了,沈不弃早已被锻炼出来,但凡这种鬼话,他一句都不信。
“你让我们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周清燃突然低下头,两边肩膀细细地颤抖,沈不弃蹙了蹙眉,不知道这是在干嘛?难道哭了,不可能。
果然,这人再抬头,脸上满是扭曲的笑容。
“我能有什么目的呢哈哈哈哈,你的父亲是联盟的审判长,你的祖母是全天下唯一一个S级omega,你那疯狗一样的前任,是联盟的最强战力,就连你那不声不响的妹妹,也有的是馊主意。”
他变幻的面容缓缓勾起平静的笑意:“我只是想和你赌一赌罢了。”
“赌什么?”沈不弃严整地看着他。
周清燃却哀伤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了,我原先是很喜欢赌的,你知道吗?
我和你的妹妹、祖母以及外边等你的两位都赌过了,可是每次我都能赢,这世界太没意思了。”
他仿若什么只能孤芳自赏的可怜人:“唉,我总想要让这世界更美好一些,可是呢,每次都要让我赢。”
沈不弃觉得这个人讲话颠三倒四,不仅没有条理,还颇有些神经病的味道。
“你会伤了他们吗?”
压了许久的担忧还是要问出口才算安心,沈不弃并不害怕这个人对他做出什么应激反应,他只害怕周清燃会伤了外边的两个人。
周清燃慢条斯理摇摇头:“当然不了,我喜欢他们,我喜欢所有的人类同胞,你知道吗?我经历过一段人类只剩下四百万人的时间。”
“那时候,我们害怕每一个人的去世,亡者的名字都会从高塔上掉下,只有活着的人,姓名才配被铭记。”
四百万人?
沈不弃也上过学,知道人类末世虽然可怕,却绝对没有到这种地步,记载中明明说的是只死了五分之四的人。
他再去打量周清燃,看他轻佻的姿态,总觉得这个人有些不对劲。
但他最担心的还是外边的季维时和秦澈。
周清燃设计这一出很明显是为了请君入瓮,只是他已经来了,周清燃却迟迟不做下一步,他只能猜测周清燃真正的目标是外边的两个人。
毕竟联盟中唯二的S级alpha都在外边了。
所幸没容他担心多久,周清燃率先站起来,一脸惋惜:“看来你没多想听我追忆过去,那封信是不是也不想给我了呀?”
“没关系的小朋友,我一向乐于助人,既然你需要,那就给你了,不过呢,我想要一点报酬。”
“和我打个赌吧,小朋友?”
他嗓音缠绵,仿佛是在和什么故交好友叙旧,沈不弃却只觉得恶心。
他怒目而视:“你究竟要做什么?”
周清燃摇头:“你看,那是什么?”
室内的灯全关了,沈不弃一阵心惊,黑暗几乎要把人吞噬。
最远处的暗门顶上悠悠亮起一盏小小的灯,沈不弃记得刚刚周清燃就是从那里走出来的。
忽然,一阵风声轻轻吹拂耳畔。
沈不弃扭头,发现周清燃已经消失,明明只是一瞬间,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那门甫一打开,空气里那黏腻潮湿的味道立刻疯涨,地下水的冷冽腥味传入鼻翼。
他一掌心的虚汗,不敢轻易地做什么,轻轻往那边走。
后边没有路的,他知道。
周清燃这样的人就是这样,不达目的不罢休。
只是不知道他要打的赌究竟是什么,和那个什么“进化”有关系吗?还是单纯地要拿外边的两个人做什么。
究竟是什么?
沈不弃不敢细想周清燃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
越往那边走,越让人害怕。
门后不出所料,是深不见底的水潭,黑色的水咕咚咕咚冒着泡,却并不是沸腾了,而是这水本身就是这样子。
这样子的污浊,肮脏,乃至不堪入目。
沈不弃知道这水下一定有什么东西,有什么让周清燃不惜大费周章也要让他看一看的东西。
周清燃的声音从天花板处慢慢传出:“你知道吗,我养了她好久,这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岁数比你大一些,被你父亲打断过腿,很可怜的。”
沈不弃心中骇然,秦澈不是普通审判者,绝对不会对人类随便出手,如果他真的打断了谁的腿,那这个人要么十恶不赦,要么就根本不是人!
“哗——”激烈的水声响起,一只黑绿色的藤蔓破空而出,说是藤蔓也有些不准确,它看上去似乎还有某种章鱼的特性。
植物和动物的特性诡异地结合在这粗.大的藤蔓上,扭曲不成模样。
周清燃叹息:“她饿了很久了,你知道的,联盟查得很严,让她每天都饥肠辘辘,多可恶啊。”
“你!疯!了!”沈不弃一字一顿,只觉得不可思议,他见过这东西,是秦澈当年遇到的精神控制类变异种,“这是人类的敌人,它会吃人的!!!”
“对啊,所以现在,我要你选一个,”周清燃声音听起来无所谓,“我不能为了我的好孩子伤害你的情人与爸爸对吧,选一个吧,我给你留一个。”
这水潭顶上很高的墙壁慢慢褪下颜色,漏出上边的人和物,秦澈正和一堆变异种打得不可开交。
而沈不弃对面的那堵墙也慢慢露出了陷入同样情形的季维时。
“选哪个呢?”周清燃啧啧叹道,“我和别人赌的是你会选季维时,怎么样,要不要让我赢一次?”
“你这个疯子。”
没什么可以继续沟通的了,沈不弃慢慢观察周围的地形,水潭周围的陆地非常少,并且都湿哒哒的,恶心得紧。
根据估测,这水潭恐怕至少有二十米,而那个怪物就待在里边,如果自己跳进去水里弄死怪物恐怕不太现实。
就算是“蝴蝶”,在水下战斗的能力也会受到削弱,至少敏捷度上可能不如这个变异种。
但如果只是在怪物攻到陆地的时候进行反击,沈不弃估算了一下,只要速度不太离谱,应该都是能实现的。
甚至不用“蝴蝶”,他看了一眼袖中隐匿的匕首,下定了决心。
上边的周清燃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又开始叹息:“你总是这样,又要动刀子了吧小朋友?”
“可是这样不就吓到我的好孩子了吗,你是你爸爸的心肝宝贝,难道我就不能有点什么心肝宝贝吗?”
沈不弃心中一惊,这个人竟然知道自己刚刚抽动了匕首,可是匕首明明没有露出来,甚至连秦澈都不知道他带了这暗器。
所谓的能力平平绝对只是周清燃的托辞。
沈不弃打起十二分精神应战。
“好啦孩子,不要想着作弊,你知道的,我会想办法让你就范。”
“就是现在,选一个吧,然后你就可以带走他了,剩下的那个嘛哈哈,还是要看我的好孩子愿不愿意吃。”
沈不弃冷笑一声:“我不信你敢这样对联盟的领导人。”
“以前的确是不敢的,可是现在我敢了啊,”周清燃微微叹息,“你知道的,如果我把这件事捅出去,但却隐去我的名字,所有人都会知道你害死了一位庇护者。”
“那么被你选中的那位,势必会为了保住你,编出一套合理的话。”
沈不弃慢慢地改变着自己的位置,忽然猛地一下借力侧跳,又借第一次跳跃碰到墙壁的力跳得更高。
“你!”一声惊讶的呼喊戛然而止。
沈不弃这两下跳出去的位置大概在十米左右,他狠狠将匕首扎进去,硬生生楔进去两三公分,接着缓冲的阻力划出一道道痕迹。
那微型的监视器,急速下降后,在匕首尖挂着,黯淡到几乎看不到的红光还没有彻底消失,像是血。
沈不弃心道终于结束了这个人的鬼叫,可也就是这一瞬,水中忽然冒出来一个几十米的怪物。
它像水生植物,又像深海怪物,贪婪地舒展着自己的“肢体”,沈不弃做好准备展开蝴蝶和它搏击。
只要冒出来就好,只要不在水里,“蝴蝶”就输不了。
但他的安心转瞬即逝,那怪物直冲冲朝上打了出去,透明屏障破碎,不止一个。
两边的屏障,都破了。
不过须臾,短短几秒,沈不弃大脑一片空白,思想和情感在撕扯互殴。
他咬牙,“蝴蝶”已经先一步展开飞出,他踩着巨大的机械蝶翼,一步跃起抱住从天而降的人。
腰肢劲瘦,稳稳落在怀里。
周清燃的笑声连绵起伏,“哈哈哈哈哈我输了我输了,选的好啊,你让我的老朋友再一次赢了。”
沈不弃没空和他说那么多,放下手中的秦澈,精神力连接“蝴蝶”立刻向远处逝去。
咫尺距离,不知道是不是得到了“开饭”的暗号,那里几乎成了触手的重灾区,至少三根触手藤蔓张牙舞爪地飞舞。
沈不弃觉得自己心跳也停了。
匕首率先一步飞出钉住一只,可晚了一步的,是漫天的血。
他亲眼看着,那巨大的触手,从心脏处入手,刺入了季维时的心脏。
原来一个人能流这么多血,满天都是血液飞溅,一滴到了沈不弃脸上,还是滚烫的。
他绝望地去摸,只剩下潮湿黏腻,S级alpha只要剩一口气就能活着,他抱着一丝希望,不敢跳入机甲,“蝴蝶”打出不痛不痒的恐吓信号。
那怪物才不情不愿地离远了些,但是依旧没有离开,它垂涎着地上那些“美味的”食物。
碎尸万段不过如此。
沈不弃连一整块的尸体都没看到,到处都是皮肉炸开的碎屑,只有头颅还算完整。
时隔多年,他再次从一个死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悲哀。
季维时的眼睛还没有合拢,黑眸微微闪烁的光,慢慢退去。
他会想什么呢?
是被抛弃的痛,还是没有被选择的悲哀?
又或者,季维时什么都不会想。
因为他根本来不及。
他能看到的,只是曾经的爱人抱住了别人。
沈不弃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很多次季维时都近乎于疯狂地坚定选了自己。
在联盟和沈不弃中,季维时选了沈不弃。
在家人和沈不弃中,他的选择还是不改。
好像在季维时眼里,他的确很爱很爱自己吧,即使那一次次的伤害作了数。
季维时依旧觉得那只是“爱”的副作用。
沈不弃在这近乎涨潮的悲伤中,终于感受到了第一次人生由自己抉择的痛苦。
他沉默地抓起秦澈的手腕,想从爸爸的身上获得一些热度,却听到他说:“快到机甲里,我们应该赶紧把这个怪物弄死。”
这的确是当务之急,沈不弃麻木地点头,进了机甲,刚要说点什么。
“凤吟”已经发出啼鸣阵阵。
攻击的势态拉开,沈不弃却只能看到刚刚的惨状,那双眼睛,还在看着他。
他终于知道了那莫名的情绪是什么。
眷恋,无限的眷恋。
大概季维时还在等他握住他的手,微微笑道:“过去的一切就过去吧。”
只可惜,落空了。
沈不弃为自己感到悲哀。
他终于获得了曾经垂涎欲滴的选择权,即使只这一次就一生痛苦。
如果季维时还活着……自己会愿意说出那句他想听的话吗?
沈不弃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了。
他曾经极力地想要自己控制自己的人生,后来却一次次落空,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如果是皆大欢喜,那他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应该和季维时在一起,然后全联盟的庇护者似乎都有了某种融洽的关系。
但是呢,他不想。
他不想就此失去自己人生的主宰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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