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离开铁栏杆前,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像一只老鼠般待着,就怕吵到这样的大人物,遭到额外的刑罚。
哪怕进来的时候有多趾高气扬,日以夜继的压抑氛围也让他们学会了察言观色,没人敢胡乱寻衅。
“他中间醒过几次。”一头褐发的年轻人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伤痕,说:“我给他打了好几次药,但药效都不持久,每次醒来的反应都很激烈。”
他脖子上的伤痕,就是有一次封瑟给他弄出来的。
对方发起疯来,简直凶到不行。
埃尔维斯不可置否。
没人比他更清楚封瑟的脾气。
他的一双眼睛在暗淡的房间里熠熠生辉,自从眸色从琥珀色变成鎏金色,他已经没有再掩饰了。
安德烈,也就是这个年轻人的名字。
他当时看到这双眼睛是也被吓了一跳,紧接着关注点到埃尔维斯满身的血迹和胸口的伤痕上了。
他侍奉的主人抱着昏迷的国王,从王宫里走了出来,他试探性的询问要不要埃尔维斯叫医生,当然,是给国王叫的。
安德烈知道自己主人不需要普通的医生。
他的家族已经侍奉对方数百年,安德烈作为这一代的家主,再清楚不过埃尔维斯的真实身份。
埃尔维斯没有同意,而是把国王带到了教廷的审判所,亲自把他绑到行刑用的十字架上。
随后吩咐安德烈取来了教廷的秘药,在他离开去平息外面风波的那段时间里,对封瑟进行使用。
他发誓。
那一刻,难以言喻的惊悚感顺着他的脚尖爬上了头顶,好像让每一根寒毛都直直的竖了起来。
他毫不怀疑自己的脸当场就变色了。
安德烈是对国王怀有埋怨的。因为从未有人让他的主人受过如此重的伤,而且最后几乎是全身而退。
但听到这个命令的时候,他对国王只剩下了同情。
那种秘药是用来清洗记忆的。
在最开始,它会让人陷入一会儿的昏迷,被施加过后的人醒来后会觉得思绪混沌,大脑一阵空白。之后是加大药量,经过3-4次后,用药者会不断地昏迷和醒来,最恐怖的是他们会发现,很熟悉的事物会变得模糊不清,直到最后一刻他们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记忆如沙般从脑中漏走。
不断的遗忘,过往的事会被笼罩在迷雾之中,到最后会真的把人洗成一张白纸。
上一个案例,一个顽固的贵族被洗脑成了一个狂热的宗教狂,且为了证明自己的忠诚,亲手将自己最爱的妻子送上了火刑架。
你会忘记自己最爱的、最渴望的,甚至但愿让自身成为敌人手中的工具,毁灭原本要保护的事物。
在安德烈看来,他的主人无疑是爱着国王的。
但是却要洗刷掉他的人格,毁灭原有的基础,制造一个任由自己摆布的傀儡。
精致的外表,实质空洞的内心,一言一行都顺着安排好的剧本,被一根无形的傀儡丝牵动着。
这…真的能被称为是爱吗?
如果这是爱,安德烈自己在心里默默想,那它比死要更可怕。
“他已经屈服了。”
埃尔维斯捧起他的头颅,凝视封瑟的眼睛,轻声说道。
封瑟没有昏迷。
他的样子安静又驯服。
那双黑色的眼睛失去光泽而变得空洞,犹如孩子手中把玩的玻璃球,又像泡在福尔马林中,断绝鲜活的生机。
昳丽的面容上凝固着迷茫,长久保持着一个表情,脸部肌肉好半天才有本能的反应。
他如一个真正的人偶。
“我想是的……”安德烈慢慢吐出一个数字,“我们在他的身上整整用了十二支的药。”
最高的保持纪录是五支,由夏诺创造。
封瑟比他高出了两倍还要往上,是普通人的将近十倍。
他的精神程度强悍的简直让人无法想象。
安德烈都开始由衷的佩服封瑟了。
“是吗?”
埃尔维斯吻过了封瑟的眼睑,接着伸出舌尖轻轻按压他的眼球,像品尝一颗糖球般开始舔舐,把那一处处纤长的睫毛都染上晶莹的水渍。
暧昧的“啧啧”声把安德烈搞得不知所措,不过没有得到命令,他只能尴尬的站在原地。
幸好他的主人也不太乐意让别人见到自己对封瑟亲呢的动作,随即说道:“你可以离开了。”
“是。”
安德烈如蒙大赦,忍不住深深的看了封瑟一眼,大步迈开步伐走出了这个压抑的房间。
“亲爱的。”
埃尔维斯轻声呼唤。
封瑟没有反应,眼珠机械性的转了转,缺少感情的眼睛如凝着一层水雾的黑色宝石。
沾上水的眼睛闪着细碎的微光,有水珠顺着睫毛滑落下来,落在脸庞上,像一滴滴的眼泪。
埃尔维斯的舌头放过了他的眼睛。
他笑了,在成为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后。
“你终于变乖了。”
他发出一声喟叹,“那么就让现在的你和我聊聊,我一直想知道很多东西。”
一缕细细的金色丝线从他的指尖爬上,紧接着渗进封瑟的皮肤,消失不见了。
他本人还是没有什么反应,迷茫的睁大自己的眼睛,抿紧了唇瓣。
埃尔维斯说:“首先,你的名字是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
但,结果并不是所谓的正确答案。
“封瑟。”
毫无起伏的声调,平板的如在念稿子。
他在回答完之后,身体没有了敏锐的紧绷感,头颅失去支撑之后,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细碎的额发挡住了他的眼睛,但遮不住紧抿的嘴唇。
“封瑟?一个东方的名字?”
“你是这个世界的人吗?”
“不是。”
片刻的寂静之后。
埃尔维斯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么,你来自那里,来这个世界要做什么?”
“深渊游戏,弑神。”
封瑟的声音很轻很慢,到最后几乎不可闻,必须要细细去听,才能听出他到底在回答些什么。
“游戏吗?你玩的这个游戏最终目标是为了杀我?”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埃尔维斯忽然觉得这个档案有些可笑,就是不知道在笑什么。
亏他想了那么多。
这个目标倒是十分的合理。
“那我再问问,你有爱的人吗?”埃尔维斯温和的微笑,“抱歉,我想,你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因为,有的话,他得把那个人替换成自己。
出乎意料的是,封瑟没有像之前回答的那样迅速,并且这个问题,让他的眉眼痛苦的皱了起来。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一个字都不说。
在埃尔维斯准备加大控制力度的时候。
他说:“有。”
“那他叫什么?”
埃尔维斯对这个人充满了嫉妒。
“他叫……”
封瑟的瞳孔剧烈地在颤,眼珠在眼眶里不停地在晃动,好像试图逃离这个限制。他如一只被浇了一盆冷雨的野猫,试图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
“他……”
他的唇瓣褪去了血色,露出可怖的苍白。
埃尔维斯的脸色变了,他看出封瑟正处在某种崩溃的边缘,选择收回了自己的问题。
“不,你不用回答了。”
他不打算让他成为一个疯子,这具有不稳定性。
但事情没有因为他撤回的问题而结束。
事实上,封瑟的反应更加激烈了。
他的手腕绷起狰狞的青筋,发颤的手指疯狂抓挠,在木质的十字架下上留下一道道可怖的血痕。
埃尔维斯迅速走上前去,想要制止他这种自残的行为。
然而,封瑟突然停止了癫狂的动作,他的喉咙里遁出一连串的低笑声。
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尖利,几乎成为了尖叫,但又在到达顶峰时又戛然而止。
像一根绷紧的丝线被拉到了极致,陡然崩断。
他猛地抬起了头,脸上浮现出欢愉、诡谲的微笑,像一个傀儡应该拥有的表情。
埃尔维斯的眼睛瘁不及防地与他对视。
封瑟一刻不离的盯着他看。
这让他有一瞬以为秘药失去了效果,但视线撞入封瑟的眼底时,就明白这大概只是一种过激的反抗。
封瑟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爱,没有恨。你甚至会觉得他是昏迷的,只是强硬着把眼皮掀开,在盯着他不会转动的眼珠看。
表情像一张虚伪的面具,很难看。
“啊……”
“他叫白寒景。”
嘴唇机械性的动了两下,吐出回答,这个怪异的表情保持了几秒钟。
随后,他的头一歪,彻底的晕了过去。
第086章
今天的天气很好。
牛乳色的云朵慢悠悠的荡过安德烈的头顶, 阳光如明媚少女般展现出它温和的一面,令人心旷神怡的淡蓝色天空,这三者值得任何画家取材。
水池旁边的花坛开满了灿烂的白蔷薇, 鲜嫩的枝叶欲滴下翠绿的颜料, 附和着水面的一圈圈涟漪,在风中舞动。
安德烈很远就听到了咀嚼声和哗啦的水声, 越走越近的话, 在鲜花和绿叶的簇拥下, 就能看见有个人坐在水池边,手抓着银盘中的饼干往嘴里塞。
那人的脚趾肆意拨动水面,把一池鱼惊得老远。
烫上一层淡金的黑发慵懒的甩在背后,露出细长的脖颈,皮肤雪白, 像反射白光的瓷器,连同他身上那件丝绸睡袍融化在光线之中。
安德烈就看了一眼。
一看就是半分钟,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表情很尴尬。
因为对方转过了头, 正在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
“那个……”安德烈不知所措,支吾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请问, 您有什么需要的吗?”
“饼干不够,我还想要更多。”对方的眼眸酝酿一滩平静,将最后一块撒上很多糖霜的饼干放进嘴中后,还有些意犹未尽地舔去手指上的饼干屑。
他的身边已经摆了好多个空了的盘子, 一个个的叠起来。
安德烈犹豫着要不要答应他的要求, 快要到晚饭时间了,饭前吃太多甜食不好消化。
他并不是喜欢多话的人, 只是,眼前的这个人需要特殊对待,如果他没照顾好对方,自身的下场会非常有看头。
不过,对方似乎没有要让他陷入矛盾的意思,看出了他的迟疑,很善解人意的说:“算了,我不要了。”
这让安德烈很惊讶。
特别是曾经眼前这人差点把他喉咙里的那块软骨挖出来之后,你才能知道这份平静有多么的令人诧异。
他没想到对方是那么和善。
封瑟低头的样子很恬静。
曾经单薄鲜红的嘴唇没有血色,配上那张苍白的脸庞,透着异样的病态。
但现在贵族正流行这样脆弱的姿态,他失血的嘴唇与华美的容貌,有种濒临死亡的绚烂美感。
被密药清洗过记忆后的他像个大病初愈的人。
“他什么时候回来?”
封瑟问。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
安德烈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迅速回答道。
封瑟对这个回答很不满,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却也没为难安德烈,而是淡淡的回答一声,知道了。
在安德烈收走那些空了的银碟子时,他弯下腰,去拨弄水面,带起的水珠如一串串晶莹的玻璃珠子点缀在他的指尖。
安德烈的事情很难从他身上移开。
哪怕是再三告诫自己可能会带来的下场,但他眼角的余光还是忍不住去追逐封瑟。
宗教人士咒骂美丽。
他们将窈窕的女性比作女巫,唾骂她们的存在。但那并不是厌恶,他们惧怕美控制他们,所以颤抖着逃离美存在的地方,恐惧这灵魂不可避免的回声。
美是无罪的。
安德烈深呼吸了一口气,尽量克制自己不去看那柔软的黑发和象牙白的脸庞,忽略在白纸上描出的精美彩绘。
直到等待自己的主人到来,恭敬的俯下身子,收敛下的目光掠过翻飞的衣角和绣着金线的鞋子。
埃尔维斯来了。
“你可以下去了。”
金发男人盛满艳色的双眸宛如冉冉升起的曜日,淡金色的细长眼睫,就是追逐日辉的翅翼。
他吻过封瑟的唇瓣,给那苍白的双唇带上一些艳丽的颜色,抬起眼帘,漫不经心的瞟了安德烈一眼。
这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只尖利的十字锥戳中了心脏,浑身泛开彻骨的冷。
于是他低下眉眼,顺从的回答了一声,拿起叠成一摞的银盘离开了。
有轻快的笑声从他身后传来,他的步履一顿,将身体隐藏在转角的阴影处,小心翼翼的去看。
身材纤弱的青年和高大的男人拥抱在一起,封瑟展露了微笑,失去了有些忧郁又敏感的神情,阳光的层次感让他感觉自己与他们隔了一层透明的玻璃罩子。
虚妄,不是真实。
他们的景象总给人一种缥缈的易碎感。
在有裂痕出现之前,一切都完美的无法形容。
他想。
*
“我爱你,埃尔维斯。”
封瑟说得很认真,表情又天真的有点像个孩子。
他一张一合的唇瓣,如浸了水的花朵,热烈的盛放着,诱人采摘。
“再说一次。”
他眨了眨眼,又说了一遍。
“我爱你,埃尔维斯。”
“我也是。”
把异界者困在自己游戏里的神明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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