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繁,不怪他,错在你。
是你背信毁诺的。
回客厅的时候,见江代出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只是口中好似念念有词。走近了一听,听出他还在翻来覆去地念叨着:“她走了……她早就走了……”
贺繁叹了口气,目光向四下逡巡,看到一扇半敞的房门内布置得像是卧室。
他扶着江代出的胳膊想送他进去睡觉,敷衍地跟着重复了句:“是啊走了。”
江代出抗拒地抽回了胳膊,不想别人动他,看样子今晚就打算睡在沙发上了。
可是这样窝一宿明天准得落枕,贺繁觉得不行,就上前又试着扯了他一下。
江代出像是被扯到了哪根敏感神经,原本死猪一样的人倏地站起来,用力甩开贺繁的手口齿不清地吼了一句:“他是王八蛋!”
贺繁松开他,清俊的眉目微蹙。
这事怎么能怪女孩,是他自己喝得神志不清,这状态根本明显是什么也干不了,要人家女孩怎么办。
贺繁心里认为他不讲道理,但为了哄他去床上睡觉,嘴上却顺着说:“是,她是。”
江代出从小气性就大,而且不管和谁置了气,都要拉上自己跟他同仇敌忾一致对外才肯消停。
好不容易贺繁才把江代出挪到了卧室门口,可他几步路走得东倒西歪,撞得贺繁肩膀都磕到了墙上,嘴上还在重复“王八蛋”三个字,说完还打了个嗝。
贺繁偏头躲开他的酒嗝,机械地回应:“嗯,对。”
江代出:“别让我再见到他!”
贺繁:“好,不见。”
这间公寓不大,八九十平,从客厅到卧室几米远,却走出了跋涉千山万水的难度,贺繁把江代出搬到床上自己身上都出了一层汗。
怕江代出一身西装睡觉不舒服,贺繁弯身帮他摘了皮带,又松开他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本来犹豫着要不要帮他把裤子脱了,江代出一沾上枕头就觉得舒服,扯过被子钻进被窝里去了。不到一分钟就响起了介于喘息和打鼾之间的沉闷呼吸声。
贺繁筋疲力尽,干脆也坐到床边喘了口气。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两点了。
他早上八点多出门,五点下班,到家没歇多一会儿就去甜品店兼职,十二点一打烊又被杜鹃叫去酒吧,折腾到现在,人已经累得快要虚脱。
回头看了看江代出,见他鼻息粗重,睡得很沉,想到明天还要上班,有点干脆在他家沙发上将就一晚的想法。可那想法闪过一瞬便消散了,贺繁又觉得不合适。
还是回去吧。
刚要起身,发现手里还拿着江代出的皮带,不由微微有些发怔。
在贺繁的记忆里,江代出一直偏好休闲装,尤其是运动服,需要系皮带的裤子他穿不惯,觉得动起来不舒服不自在。
如今看来已经是很习惯了。
七年一晃而过,最熟悉的人也有了自己不熟悉的样子。
将皮带卷好搁在床头柜上,贺繁准备要走。
房间没有开灯,只能就着点从客厅里透进来的光线,勉强辨认房间里大致的摆设。从贺繁的角度看不到江代出已经睁开的眼,怅然中也没察觉他粗重的呼吸声停了。
一步还没有跨出去,贺繁就被一只手结结实实地拽住了手腕,才知道江代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或许是故意的,也或许是喝多了手上没轻重,那一拽力道不轻。贺繁身体失了平衡,重心不稳地摔到床上,后背磕上江代出的前胸。
贺繁瘦削的肩胛骨撞得发麻,身后的人却像不知道疼一样吭都没吭一声。
“江代出,你醒酒了没?”
贺繁撑床坐起来,见江代出睁了眼,神态表情却不似完全清醒。
江代出朝贺繁抬起一只手说:“我要尿尿。”
那意思是叫贺繁拉他。
贺繁环视一圈,找到主卧的洗手间,把江代出从床上拉起来挪到门口,开了灯。
“你小心点别摔了。”贺繁提醒道,关门之前还确认过洗手间的地面没有水渍,没有杂物。
他没敢走远,就靠在门边听江代出在里面窸窸窣窣地脱裤子,放水,冲马桶,开水龙头洗手。可这阵声响过去后,等了半天,里面再没有发出任何动静,江代出也没有出来。
贺繁叫了他一声,没人应,又轻敲了下门,还是没有人应。拧了门进去,就见江代出坐在洗手池对面的瓷砖上,歪着脑袋靠墙睡了。
贺繁只能是又过去搀起他。
最后把江代出弄到床上,贺繁也跟着栽上去了。
江代出一手紧抓着他左胳膊,右胳膊又压在身下,前有江代出横过来的手臂桎梏,后面又是堵肉墙,加之他此刻筋疲力尽,被压着完全动弹不得,只能干趴着喘气。
几息过去,身后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江代出半夜折腾完下属,又安然入了眠。
贺繁又试着挣动几下,全身彻底没了力气。眼皮越来越重,没一会儿,意识便坠入了一片虚空。
一夜无梦。
次日反倒是江代出这个喝了酒的先醒,不过醒了也没动。
贺繁睁眼就见江代出还穿着入睡时的衣服,靠坐在床头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残余睡意一下散得精光。
贺繁确定道:“你醒了?”
江代出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答反问:“还睡吗?”
贺繁明白他这是真的酒醒了。
“不了。”
贺繁说着便急急起身下床。
看着百叶窗帘缝隙中透进来的光线,估计自己不是睡到了中午,也差不多。
贺繁以前上学又打工,有自己的一套早起生物钟,像这样睡过头已经是很久没有过的了。
昨晚贺繁是合衣睡的,只是衣服经历昨晚一遭已然是皱巴的不能看,贺繁自暴自弃地理了两下便没再管,偏头问江代出:“你什么时候醒的?”
其实心里是想问:你看着我睡觉多久了?
江代出语气平淡,“也刚醒。”
昨晚两人是横着倒上床的,这会儿江代出却在外侧,自己下了床就站在窗边。贺繁浅顾四周,想等江代出先下床,自己再出去。
等了一会儿,发现江代出没有要动的意思。
气氛凝滞须臾,贺繁偷眼去看江代出,才注意到他此时身上的衣服七零八落的,原本衬衫扣子只松了两颗,这会儿却开了大半,轮廓饱满的胸大肌已经不是若隐若现,而是彻底袒着。裤子拉链也是敞开的,清晰流畅的腹肌从衬衫下摆一路延伸,蜿蜒没入外露的内裤松紧边儿里。
贺繁有种百口莫辩,两眼一黑的感觉,抬眼正对上了江代出探究的目光。那剑眉一挑,意思明显:给我个说法吧。
“我怕你睡得不舒服,把你皮带摘了,衣服扣子也就帮你松了两颗,裤链可能你昨晚上洗手间没拉好,我真没注意到。”
贺繁的解释字字句句透着半点不掺假的正气。
越听越没意思。
江代出由鼻腔轻轻冷哼一声,没说什么,长腿一跨翻身下床。
贺繁见江代出表情难看,似乎不信,跟着又补了句:“真的,我能对你干什么。”
今时今日,我无任何身份立场,一切慎言慎行。
江代出原本带着戏谑神情的眸子微不可察地暗了下来。
是啊,贺繁做他的直男去了,怎么会对自己一个男人做什么。
他收整情绪,目光落实别处,让自己回到现实。
“你看见我手机了吗?”江代出转开话题。
贺繁见他没有缠问,也松口气,“我放客厅里了,我去拿吧。”
说完便低头从江代出眼前经过,走出了卧室。
两人的手机昨晚一夜没充,都已经没电关机了。贺繁找到电视柜上的充电器,先把江代出的充到开机,拿进去给他,见卧室空无一人,跟着听到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便又关了门出去。
第9章
贺繁想着给宿醉的人弄点吃的垫垫胃,见厨房里有方便面和鸡蛋,却找不到锅铲,小心翼翼开了两个橱柜,最后从洗碗机里找到了。
江代出洗完澡出来,听到外面有响动,打开房门看见贺繁时,他正在给煎好了一半的蛋翻面。
“我煮了面,蛋也马上好了。”
见江代出盯着自己,贺繁把头压得很低,嘴唇紧抿着,等把鸡蛋煎好了回身又把锅铲放进水池。他方才是下意识想要给江代出煮一碗面,也是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在别人家里翻箱倒柜动厨房的行为很不礼貌,也很逾越。
有一些本能即使会随时间淡化,也无法真正将两个曾经亲密无间的人变成完全疏离的陌生人。
重遇之后,在江代出面前,贺繁时而心安,时而紧绷。
江代出低低嗯了声,拿搭在肩膀上的毛巾对着客厅的落地镜擦头发。
贺繁把面和鸡蛋盛在一个瓷碗里,端上了桌,还倒了杯水,对已经停了动作了江代出说:“你头发擦好的话,来吃一点吧。”
江代出看了看碗里的面,又朝垃圾桶的方向投去一眼,表情有些古怪,“你吃吗?”
“我没什么胃口。”贺繁想到什么,低身又从洗碗机里帮江代出拿筷子。
他已经饿得过了劲儿,反倒什么也不想吃。
江代出没吭声,接过筷子便坐下了,夹起鸡蛋咬了一半。
贺繁看他大口吃起来,唇角微扬,转身去洗锅铲。好像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很小声的“谢谢”,又好像是幻听。
他没有回头,收拾着厨房等江代出吃面。
江代出显然是饿坏了,狼吞虎咽几口就把一碗面吃完,碗推到一边,边喝水边上下打量他。
贺繁不解,问道:“怎么了?”
一顿早餐只换来十分钟不到的旧日温情,江代出就绷起脸,语气也恢复以往跟他说话时的冷硬:“等下一起去公司,今天不能旷工。”
贺繁就是记得下午有个很重要的会要开,才一直等在这没走,江代出的车昨晚停在酒吧,想着可以捎他一起去公司。
于是没有异议道:“好,那我借你的洗手间洗把脸。”
江代出:“用外面那间,柜子里有新的牙膏牙刷。”
就算江代出不提醒,贺繁本也没想再进他的卧室,点头便进去了。
等出来时,江代出已经穿戴整齐,换了身笔挺的休闲西装,整理袖口时随意瞥了他一眼,“现在走吗?”
贺繁点头:“走吧,我车停的有点远。”
他昨晚没问出江代出家的车位号,就把车停在临近的街边,下楼走过去有一段距离。
“你就开这么辆破车。”
江代出坐进贺繁的车,一开始没说什么,过一会儿才不知是故意嘲讽,还是真觉得不可思议,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贺繁目视前方专注地开车,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嗯”了一声。
“你怎么混成这样的?”
江代出向后靠着椅背,两条长腿在贺繁逼仄的副驾里有些没地儿搁,偏着头看贺繁的反应,想捕捉些什么来满足自己扭曲的报复欲。
“见笑了。”贺繁自嘲地勾了下唇角,却没有一点生气,或是被伤了自尊的窘迫,眼底连一丝多余的情绪也没有。
江代出:“我以为你飞黄腾达了呢。”
贺繁:“让你失望了。”
“前些年哪儿高就?”
“在东部上学。”
“怎么会来温哥华?”
江代出承认,他拐弯抹角,就是想问这么一句。他装作不在意,实则无比想知道,贺繁会来他的城市,与他有没有一点点关系。
又清楚就算有那一点点,也不足成山,不足成海,不足动摇任何。
“我挺喜欢这。”贺繁说。
他还是如从前一样温文淡然,不多言,不过激。可对于现在的江代出来说,他就如同一颗怎么也撬不开缝儿的硬核桃。
急的江代出屡失风度。
“也对,拿了江致远的钱,总得找个好地方花。”
路口一辆车忽然闯了红灯违规左转,贺繁前面的SUV一个急停,他迅速反应,猛踩了脚刹车,引来不明情况的后车不满地狂按喇叭,尖锐鸣笛声一时间此起彼伏。
两人身体狠狠一个前倾,幸亏都系了安全带。
“抱歉。”
贺繁语气急促,脸色微微泛了白。
好不容易开启的话题因一个险追尾戛然止住,江代出感觉自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说不出的憋闷。
自重遇贺繁之后,江代出每天心里都要经历这样的翻搅波动。
但这相比原来已经不算什么了。
当年贺繁留下一句分手,从此人间蒸发,江代出在最煎熬,最走不出的那阵,还为此去看过心理医生。两个医生,说法相差无几,认为他这就是失恋导致的失落挫败情绪,常见且典型,可随时间自愈。
江代出当时问,要多久时间,医生都没有给出确切答案。
如今看来,七年都还远不够。
到公司时已经过了午休时间,两人在写字楼门口碰上一伙儿吃饭回来的同事。江代出很有当老板的自觉,电梯外碰见员工都说自己不急,让对方先走,自己等下一趟,贺繁便也跟着他等。
“Max,早上没来啊!”
身后蓦地传来一道爽朗男音,两人闻声回头,见Eric一手插兜一手拿着个文件袋朝两人快步走来,“我以为你下午也不来,会不用开了呢。”
他走到跟前,又跟贺繁打了招呼。
江代出直接回他一句不客气的:“你想得美。”
“喏。”
Eric把手上的文件袋朝上一竖,另只手在上面敲了敲,展示自己的得意成果,“你想要的WCR那单子签下来了,他们往后三年的广告代理权都归咱们。”
“我就知道你有办法。”江代出伸手接过文件袋,打开后简单看了几眼便塞给贺繁,“拿去扫描复印,备份好原件下午拿到我办公室。”
“好的,知道了。”贺繁公式化应道。
6/88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