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繁从楼梯上一下来,就看见江代出站在他班门口的走廊里,正倾身和一个女同学交头接耳。
他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只看到江代出挨着那女生很近。
早自习的走廊里原本只有江代出跟姚雪两人,忽然闪过人影,江代出一抬头,表情微讶,“贺繁,你怎么出来了?”
贺繁瞥了眼偏过脸去的女生,举了举手里抱着的一摞试卷说:“去办公室拿卷子。”
他是数学课代表,经常要帮老师跑腿。
“你在这干嘛?”贺繁反问江代出。
江代出讪讪一笑,“罚站。”
贺繁微蹙起眉,“你昨天作业我不是帮你写了吗?”
这么一大早出来罚站,除了没交上作业他想不到别的原因。
“不是作业的事。”
江代出偷瞄了眼旁边的姚雪,顾及女生心情,不方便多说,给贺繁使了个“我回头跟你讲”的眼神。
贺繁懂了那眼神,又看向他身旁的姚雪,发现这女生站姿拘谨,头埋得很低,故意躲着自己的视线。
但还是能发现她侧颊红的不自然,明显自己来之前发生过什么事。
贺繁想到刚才第一眼看过来,江代出好像正弯着身子低头哄这个女生。
江代出是个连国旗杆底下都罚过站的回锅肉,站个走廊贺繁一点也不感到意外,是想不通会因为什么事情,让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一块儿罚站走廊。就算上课说话最多也就是挨句训,不会连早自习都不给上。
江代出伸手扒拉了一下贺繁手上抱的试卷,见是他最头疼的数学,表情皱巴了一下,“作业还是考试啊?”
因为不管是作业还是测验,同一个老师教的,六班有的,他们五班也跑不了。
贺繁:“小测验。”
“哦。”江代出轻松不少。
测验的话,那他抄都懒得抄,反正分数这个东西,骗得了老师骗不了自己,题该不会还是不会。
贺繁又看了江代出两秒,低声说:“我先回班了。”
江代出以为贺繁赶时间回教室,见他转身就走也没说什么,目送他瘦长的背影到六班门口。
贺繁回班级时,班主任正在讲之前的作业。他把拿回来的试卷放到讲台上,回了自己座位,坐下时看了眼桌上满分的作业,没有拿笔,看着班主任在黑板前走来走去地讲题。
什么也没有听进去。
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感觉到被后桌的男同学碰了下肩膀,转头见他递过来一张小纸条,附带一个挑眉的表情。贺繁心领神会,把那纸条接过来又传给前桌。
坐他前面几排的一个女生和他后桌男生在谈恋爱,午休趁老师不在的时候会在教室里偷偷拉手,这已经是班里公开的秘密了。
如果是因为早恋行为让老师抓到,会不会被一块儿罚站走廊呢?
贺繁蓦地感到心里一沉。
早自习的结束铃响起。
第一节还是班主任的数学课,他转身擦黑板前,把贺繁从他办公室取来的试卷从第一排传下去,说要随堂测验,班里顿时哀叫声一片。
贺繁也没精打采的,拿到前桌递来的试卷才坐直身子,从笔袋里拿了支中性笔,在姓名栏写上名字。
扫了眼题目,对他来说都不难,就按着顺序做第一道选择题。
字都读了进去,机械性地心算解题,脑子里却不住地浮现江代出温和低眉对那女生说话时的神情。
贺繁勉强看清那女生的样子,身材娇小,头发乌黑,穿着素色的上衣长裤,看起来质朴又清纯。他不知道怎么就联想起暑假那次,江代出断然表示自己不喜欢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的事。
确实区别挺大的。
但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江代出可能要早恋了。
想到自己唯一亲密的人有了更亲密的人,以后拉着说话的人不是自己,遇到事情想分享的人不是自己,贺繁就感觉脑袋上被人敲了一棒子,又蒙又醒脑。
他猜想着江代出是还在追那女生,还是已经在一块儿了,为什么江代出没有和他说起过。
若江代出真成了别人的“骑士”,像李诚一样,陪女朋友吃饭,送女朋友回家,周末也要和女朋友黏在一起,自己是不是从此又要一个人了呢?
前桌不小心掉了东西,低身捡时椅子发出声音,把贺繁的思绪拉了回来,意识到自己笔尖把卷子戳得晕开一个洞,半天只做了三道选择题。
他加快速度赶在收卷前把题答完,听着课,又开始走神。
两人课间被一些零碎小事绊住了,直到午休时才碰上面,江代出忍不住跟贺繁显摆起自己今早惩强扶弱,见义勇为的光辉事迹。
说完了问:“怎么样?我这招儿绝了吧,怼得李代班当时那脸就像——”
他挥着筷子夹起一块猪肝,“这个色儿。”
说着把这块贺繁挑出来不吃的猪肝塞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
贺繁就知道是自己多心了,江代出平时连屁大的事都要和自己念叨,怎么可能憋得住喜欢谁这么大的事。
江代出等了一会儿,见他反应平平,忍不住问:“你不夸夸我吗?”
贺繁低着头吃饭,吃相很斯文,要把嘴里的食物都咽下才开口,“做得不错。”
江代出眼一眯,有点得意。
贺繁悬了一上午的心踏实下来,可还是冷淡地说了句:“单词不要指望我替你抄。”
江代出:“......”
第60章
一中离着锅炉厂不近,但有时天气好,江代出吃饱睡好劲儿没处使的时候也会跟贺繁骑车上学。一辆自行车,江代出骑,贺繁坐后座。
有天放学,贺繁被班主任留下来帮她改试卷上的选择题。
江代出不想在教学楼呆着,到操场上跟着初三的蹭了会儿篮球,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到后门的自行车棚等贺繁。
他找着自己的车,长腿一跨坐上去还能撑住地,掏出手机开了机哼着小曲儿摆弄着玩。
这学期开学,为了找他俩方便,年美红就给江代出跟贺繁一人买了一部价格实惠的国产手机,自带铃声凤凰传奇,一来电话恨不得整个楼跟着震,进学校都不敢不关机。
本来这个价格也能买到二手的进口手机,但年美红去电子市场看过了,找不到两个型号颜色新旧程度相近的,就选了这个,足以让头一回拥有手机的初中生爱不释手。
放学已经快一个小时,操场上玩的和各班值日生陆续也都走得差不多,自行车棚里只剩江代出一个人坐在车上。
他弯身俯在车把上,准备回复别人发给他的恶搞短信,正低头打着字,感觉眼前光线被一道人影遮挡住了大半。
本来没在意,只当有人经过,直到觉出那人半晌未动才抬起头来,顺道把编辑好的短信按下发送。
江代出见这人是他同学,笑着打招呼:“姚雪,你还没回家啊。”
姚雪站在离江代出自行车一米远的前方,两手背在身后,双颊绯红地问:“你怎么也没回去?”
“我等人,你取车啊?”
江代出站直身子左右看看,见车棚里就只剩几辆不像她这身高能骑的自行车,疑惑道:“哪辆是你车?”
姚雪没看向任何一辆车,反倒小声说:“我也等人。”
而且等的就是眼前这个人。
她找了一天机会,好不容易等着一个江代出身边没别人的时候。
“等谁啊?”江代出没心没肺地问,压根儿没往自己身上想。
姚雪不回答,只定定看着江代出,深吸一口气又走近几步,从身后拿出个黑色的东西举到江代出面前。
江代出定睛一瞧,是校门口超市卖的那种装礼物的纸袋。
他不解地看着姚雪,没等开口问,姚雪先说话了。
“我自己做了个东西送你,希望你能收下。”
姚雪鼓起很大勇气才来给江代出送东西,说话的声音细小带颤,听得出很紧张。一说完,脸又更红了,这句话她在心里反复练习过好多遍,最后说出来的效果不算太满意。
有人朝自己递东西,江代出本能地就一接,拿到手上才反应过来。
“啊?送我?为什么?”他的手停在半空,一脸茫然。
“谢谢你那天帮我。还害你也挨罚了。”姚雪说完内疚地低下头。
江代出一听是为这个,忙要把袋子递还给她,“嗐,我就是看不惯那姓李的,你不用放在心上,罚我的单词我根本没抄。”
姚雪不提,他都要忘了这个事,自然没必要收人家谢礼。
见江代出不打算收,姚雪有点着急地说:“我见你有个玻璃水瓶,那个挺容易碎的,我照着那瓶子的大小帮你勾了个保护套,你不要的话其他人也用不了。”
她觉得用这个理由江代出才不会拒绝,而且自己说的是实话,她的确是先偷量了那瓶子的大小再勾的。
江代出一听,有点动心了。
那玻璃水瓶是贺繁有次大提琴演出得的礼品,见他喜欢就给他了,每天带学校来装水喝,用了小半年。
他本来还一直担心划了碎了。
不过已经用得顺手了,就不想放在家里干摆着,要是有个保护套那不正好么。
江代出这么一想,又对上姚雪期待的目光,把手里袋子往上拎了拎,“那我不客气了,谢了啊。”
他本来还想看看那东西长什么样,一偏头看见贺繁正从远处走过来,眼睛一亮,朝贺繁挥了下手。
姚雪循着江代出的视线转头,见被他朋友撞见了,又羞又急地丢下句:“我先走了。”
说完抓着两条书包带子,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江代出还想说句“明天见”,见她走那么快便算了,一踩脚蹬把自行车挪了出来,准备跟贺繁回家。
贺繁没什么表情地停在打横的车前,目光落向江代出用两根指头勾着的礼品袋。
江代出见他看到了,兴冲冲地想说自己的水瓶不用裸奔了,“我跟你说,我班姚雪她——”
“我看到了。”贺繁打断江代出的话,别开眼没再管他手里的东西,“回家吧,我今天作业多。”
江代出发现他没什么精神,以为是帮老师改作业累着了,赶忙把袋子往车把上一挂,等贺繁坐上来便一骑绝尘地冲出了校门。
贺繁坐在后座能瞥见车把上的纸袋一晃一晃。
他看着那女生把这个东西给了江代出,但不清楚里面是什么。
想了想,问江代出:“她送了你什么?”
贺繁不爱打听事,也不议论人,江代出以为他不感兴趣,还想着回家再说。
他主动问起,也勾起了江代出的好奇心,把纸袋拿下来回手给贺繁,“她说她给我的水瓶子勾了个保护套,你帮我看下什么颜色的?”
礼品袋没有封口,贺繁一接过便隐约看见一角,“藏蓝色。”
江代出一听挺满意,想着回去就给套上,“我喜欢藏蓝色。”
贺繁看他那么高兴,没再接话,把袋口向下一折,低头暗自消化情绪。
为心里那一股怅然而沮丧羞愧,觉得自己很不应该。
如果江代出高兴,自己也该替他高兴才对。哪有害怕孤单就盼着他永远不跟别人好的道理。
明明江代出平时也和人一块踢球打球上网吧,自己也没觉得什么,谈个恋爱而已,又不是再不回家了。
贺繁都要鄙视自己的小心眼了。
刚骑过了一段大上坡,江代出有些微微气喘。
从贺繁的角度能看见他额角脖子上的汗直往领口里淌,拍了拍他肩膀说:“换我骑吧,你歇会儿。”
江代出不累,他只是外套不透气,骑热了,“不用,你坐着吧。”
贺繁坚持,“说了给我骑。”
江代出一想这会儿空气不错,多运动对贺繁的哮喘有好处,就靠边用脚刹车停住,跟贺繁调换位置。
贺繁跨上车前,将手里的袋子递还给江代出,骑了没一会儿就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翻动的声音。
姚雪勾出来的东西还挺让人意外,平平整整没一个错针,放外面摆摊都能卖了。江代出拿在手里左右端详,忍不住夸:“姚雪这手艺比妈强多了,跟小姨有一拼。”
贺繁默了一秒,问:“小姨也会勾东西吗?”
“会,我小时候她还给我勾过帽子和背心,妈到现在还留着呢,说回头再给她孩子用。”
贺繁听完有些沉默,江代出回过味儿来,也沉默了。
年秀玲只比年美红小两岁,结婚也是晚两年,现在江代出跟贺繁都上初二了,年秀玲还没有孩子。
那些小帽子小背心的,还等得到那个没影儿的弟弟妹妹吗?
江代出想到这,问身前骑车的贺繁:“妈是不是说小姨准备做试管婴儿来着?”
贺繁记得这事,“对,过完年上省会医院做移植,阿姨说到时候会陪她去。”
大人说话时江代出不像贺繁会留心听,所以半懂不懂,“移植是什么?”
贺繁用自己的理解解释:“就是把在试管里做出的小孩放到肚子里。”
“听着怎么跟种花似的。”江代出有些讶异,“那这样生出的小孩跟普通小孩不会不一样吧?”
“不会,只是不在体内受精,放到肚子里长出来都一样。”
江代出听明白了,忍不住揶揄贺繁:“哟哟,你还知道体内受精。”
说着还拿指头轻轻戳了下贺繁的后腰。
贺繁腰上一痒,把车子骑歪了,表情微嗔,“这有什么不知道的。”
江代出:“从哪里知道的?”
贺繁:“......”
不是不想说,是答不上来。这种事情,难道不是自然而然就知道了吗?
江代出还没闹够,“诶,贺繁,你是不是背着我成天想这些?你是不是想谈恋爱了啊?”
贺繁顿了顿,抿着薄唇淡声道:“想谈恋爱的是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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