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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的广阔不可丈量，但再广阔也终有其尽头。
连日以来的赶路，在每天最多休息两个时辰的情况下，三人眼看着就要走到与漠北接壤的，属于北境新防线中的一环，墨岭。
墨岭奇石林立，易守难攻，三年前墨岭并不在北境的防线里，是战后才被魏云岚划进新的防线中。
阿桑和绛秋也是第一次来到墨岭，当看见眼前漆黑的怪石几乎是十米就有一个，百米就有一堆，绛秋黑着脸骂了句，鬼地方。
这种地方草都长不出来一根，马要想从这种地方走，那不光是不容易，对马蹄的伤害也是非常大。
思前想后，三人决定把马留下 ，徒步穿过墨岭，只要从这里出去，就是不属于大殷的天地。
想到这，林淼心底竟然隐隐生出点期待和兴奋。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进入墨岭的一个时辰后，魏云岚和赵子荀也赶到了这里。
他们留下的四匹马没有走太远，一直在附近溜达，赵子荀赶到后都不用去确认马匹上的马鞍和缰绳就知道这是他的马，因为漠北里所有的马都是他的。
“将军，他们进墨岭了。”赵子荀对魏云岚道：“看马匹活动的范围和缺水状况来看，他们最多走了一个时辰。”
魏云岚点点头，遥望着眼前怪石林立的墨岭，面色凝重。
赵子荀从腰间系着的小袋里拿出一根只有手指粗细，像火折子一样的东西。
他将手里的东西一头朝着天，用力拉开底下的引线。
随着一声尖锐的哨响，黄色的光在天空炸开一片刺眼的光。
这个动静是能传遍整个漠北乃至墨岭的，起定位作用，能向其他的马贼传达他们在这里的消息。
老金他们能看见，林淼他们也可以。
看着几乎就是在头顶上的黄光，三人都吓了一跳。
林淼是见过一次的，只不过那一次是红色，他知道这是马贼的手笔，却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意思，但不管有何种意义，这都说明了马贼离他们不远。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绛秋一脸茫然，“不就偷了他们四匹马吗？至于追得那么紧？”
林淼闻言转过头看他，“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阿桑摇了摇头，解释道：“不管往天上放什么，其作用只有一个，定位，告诉别人，我在这里。”
说罢他转头看向林淼，对上那双眼睛，“他们是追着你来的，我不觉得只有马贼。”
绛秋听见这句话满脸惊诧地转头脸，“连青？”
“或许吧，他毕竟是魏云岚的副将，比赵子荀要更忠于魏云岚。”
林淼听完没有多大的反应，只道：“那我们快走吧。”
说完转身率先接着赶路。
绛秋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的背影，对阿桑道：“你有没有觉得他变了很多？”
阿桑嗯了一声，“这也没什么不好。”
三人继续朝着墨岭外走。
林淼一改之前在漠北时落在最后一个的速度，脚程快了不少，竟然比阿桑和绛秋走得都要快，走在最前面。
绛秋看着林淼闷头赶路的背影，嘴又欠了，满脸欣慰，“我儿长大了。”
阿桑斜了他一眼，“你能生出这么大的儿子？”
“你不懂，几天前还不肯骑马说屁股疼的人，这会儿不用催自己都能老实赶路，还走那么快……”
绛秋老气横秋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听见前面的林淼发出惊叫声，瘦弱的小身板连连倒退数步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阿桑和绛秋看得一怔，随即面容一肃朝林淼快步跑去。
林淼表情惊魂未定地看着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后，两具已经开始腐烂发臭的尸体。
阿桑伸手扶起坐在地上的林淼，绛秋皱着眉捏着鼻子上前去查看，等他拨开尸体遮住半张脸的发丝，表情一怔，随后满脸震惊地去确认第二具尸体的脸。
“桑啊，是曜魄和沉香！”声音都差点破了。
虽然说阿桑早先猜测过他们两人已经死了，但眼下猝不及防遇到两人的尸体，即使镇定如阿桑也不由地感到惊讶万分。
绛秋蹲在两具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旁，看着阿桑走近，道：“怪不得那些马贼在漠北掘地三尺也没找到他们，原来他们早就出漠北了，然后死在墨岭这种鬼地方……还是死不瞑目。”
阿桑走近看了眼曜魄睁着眼的尸体，还真是死不瞑目。
绛秋感叹：“曜魄这一步险棋把自己耗死了。”
阿桑不意外这个结果，“他带来的心腹除了沉香外，其他的都在魏云岚手里，如若他能挺着回北仙是命不该绝，死了也是天意如此，他也怨不了谁。”
绛秋又看了眼沉香的尸体，沉香是闭着眼死的，走得比曜魄安详，“沉香看样子是殉主走的……北仙是国运不行还是大殷国运太强？”
“谁知道，或许都有吧。”阿桑说着伸手帮曜魄阖上了眼睛，“恩怨两清了。”
林淼走到他们二人身后，直到现在他都有些不敢相信这两具尸体竟然就是曜魄和沉香，“……我们需要帮他们入土为安吗？”
虽然这两不是什么好人，但是看见了就这么放着不管好像也不太好。
阿桑摇头，道：“墨岭这种土，挖坑埋人得忙两天，我们没有这个时间，而且人死了肉身就只是肉身，不入土也终化土，千般因果，终是造化。”
这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阻碍到他们前进，在天黑前，他们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阿桑找了块背风的巨石，三人停下稍作歇息，依然是只能先小睡一个时辰。
三人守夜是轮流进行的，今晚轮到了林淼守夜。
绛秋累坏了，躺下没多久就开始打起了呼噜，阿桑比他要好些，睡着了不会发出声音。
林淼身上披着那条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毯子，睡眼惺忪地盯着前方，实在觉得困了就站起来四处走一走。
但白天赶了那么多路林淼此时早已疲惫不堪，困意如山压来，眼皮更仿佛有千斤重。
没一会儿林淼坐在地上，脑袋开始往下一点点的。
他太累了，累得拧自己的大腿肉都没有办法精神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这快累坏了的守夜人终于是在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四周一片静谧，夜深连风也变得轻和。
林淼在睡梦中总感觉脸颊痒痒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脸上爬。
爬这个字眼给人的感觉是会让人从意识模模糊糊中忽然一下清醒过来的。
林淼睁眼就睁得毫无预兆，他眼睛定定地看着面前正伸手抚摸自己脸的人，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到底是在做梦还是真的发生的事情时，他人已经猛地从地上坐起身。
良久，他看着面前的人，发出一声充满了疑惑的，“……嗯？”
应声的人声音低沉中还有丝沙哑，他称呼林淼为，“淼淼……”
第109章
长久的沉默萦绕在二人间。
林淼目光直愣愣地看着魏云岚，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这一睁眼就看见了本该远在帝京的人。
这种与现实完全接不上轨的一幕让林淼不由地转头看了看四周，这一看他就确认了自己还在墨岭，因为就在不远处，他看见了阿桑和绛秋，这两人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边上还有一个身影是赵子荀。
林淼视线缓缓挪了回来，看向了魏云岚，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也终于发现到了魏云岚身上的异样。
此时的魏云岚哪还有半分往日的矜贵，一身的狼狈，风尘仆仆，头发也是毛毛躁躁的，看得出他这一路赶得很着急，别说是打理一下了，怕是连觉都没有好好睡一个，两只眼睛熬得都是红血丝。
林淼没有开口说话，打破沉默的还是魏云岚。
他目光定定地看着林淼，他日思夜想的人，轻声道：“淼淼，我能抱抱你吗？”
林淼抿了抿唇，摇头。
魏云岚又接着道：“我很想你。”
林淼还是摇头。
林淼的拒绝让魏云岚表面上维持的冷静缓缓裂开一道缝隙，他沙哑着声音问：“你……是在报复我吗？”
“二公子会这么问，便是还没有明白。”林淼摇了摇头，“我已经走到这里了，再往前过了墨岭防线，我就到了大殷外，二公子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魏云岚没有说话。
林淼端正了一下坐姿，和魏云岚面对面坐着，“山高路远，这意味着，我或许不会再回来。”
魏云岚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握紧了拳头，紧得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他的面容平和甚至隐隐透着一点哀伤，却像在酝酿可怕的风暴。
林淼似乎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自顾自地道：“我做出了我的决定，二公子也要做出自己的决定，我说过我不阻你，二公子是想娶郡主，还是别的什么人我都没有任何异议。”
魏云岚听得忍不住出声道：“你的没有任何异议就是走得远远的，不止离开了帝京，连大殷你都不愿意待，存着一走了之，此生与我不必再见的心，嘴上却说着不阻我的话……林淼，你这个所谓的决定难道不是在逼我吗？逼我为你放弃这一切。”
林淼听得心下一凛，胸口重重起伏了两下，“如果二公子认为我的决定是一种逼迫，那你又为什么要追到这里来？！我不愿意难道不行吗？”
魏云岚情绪也不比林淼冷静，“你在不愿意什么？不愿意再留在我的身边，还是不愿意再爱我？”
“我不愿意你在抱过亲过别人后，再来这样对我！我也不愿意看见你娶妻生子！”
魏云岚眉头蹙得更紧，“可这你早就知道！我从不曾隐瞒过你！我告诉过你我没有选择，以前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没有！”
“是你没有还是不愿意？！”林淼说着话眼眶一点点变红，“你不想违抗圣上的旨意，也要全自己为人子的孝，为人臣的忠，却未想过会将我置于何种不堪的境地……”
魏云岚听得不堪这两个字心里重重一跳，“我让你如何不堪？”
“好！那我问你，我是什么？”林淼眼眶里已经浮现一层薄薄的水光，那么容易哭的一个人拼命忍着眼泪，一字一句地问：“郡主过门后，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后，我是什么人？是你的什么人？！是镇北侯府的管事还是你魏云岚的男宠？！”
两人的动静越来越大，到后来让另外三个人想忽视都难，尤其在听清了林淼说的话后，绛秋十分担心。
“他们两不会打起来吧？！”
阿桑飞快地转头看了他们一眼，道：“不会。”
“林淼这话说的可不好听。”
“这世上有人在吵架的时候专门捡好听的话说的？”
“那也不用那么难听吧，什么男宠啊什么的，他们难道不是两情相悦吗？”
“正因为两情相悦，才会发生这样的争吵。”
绛秋感叹，“情字果然难解啊！”
阿桑不可置否。
绛秋又瞥了眼赵子荀，这漠北第一马贼的狼狈也不比他们好到哪里去，和他们俩不同的是，赵子荀似乎对发生在不远处的对话没有什么兴趣，连余光都不曾分过去一点。
绛秋觉得他这个态度有点点怪异，具体哪里怪异他却品不出来。
林淼的话听在魏云岚的耳朵里，效果实在能算得上是振聋发聩。
他和林淼之间，或许一直以来就横隔一道看不见的墙壁，这道墙在不知不觉间越垒越高，慢慢地，两人也看不见彼此的心。
魏云岚的身份和地位使他很难在某些时候真的理解林淼，而同样的，林淼也不会明白魏云岚肩上扛着的是究竟是怎样的一份责任和重担。
若非林淼此刻身在墨岭，若非魏云岚千里迢迢追来墨岭，这样的对话可能永远也不会发生。
林淼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话在此时虽一吐为快，却也得了满心的酸苦。
他缓缓叹了一口气，情绪仿佛被一下抽空了，整个人也瞬间疲惫下来，不悲不喜，“二公子，我没有资格要求你什么，但我是自由身，去留我自己还是能定的，如果二公子还是认为我的离开是一种逼迫，那我无话可说。”
魏云岚陷入了一种长久的沉默。
他不说话林淼也懒得再开口多说什么。
许久后，林淼终于是听到了一声。
“我明白了。”
魏云岚缓缓站起身，“等天亮了，我亲自送你出去。”
林淼低着头，眼泪终是悄无声息地划过脸颊。
墨岭是北境防线中的一环，再外往走是有可能看见烈云军的。
绛秋特别不能理解，为什么最后会变成魏云岚和赵子荀送他们走出墨岭，一路上的气氛也是怪异至极，怪异到他打了个喷嚏都觉得十分地不自在。
他走在阿桑的身旁，偏头凑过去道：“为什么气氛会如此沉闷尴尬？让我感觉自己像是那个棒打鸳鸯的恶人。”
“这恶人轮不到我们来做，也不关我们的事情。”阿桑说着看了眼独自一人走在前面的林淼，还有落在他身后几步的魏云岚，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墨岭外的天地不属于大殷。
林淼一只脚踏出去了，心头落着的巨石都好似微微一松。
魏云岚把他和赵子荀身上所有的水和干粮都给了他们。
阿桑和绛秋没有推拒，收下后道了谢。
林淼站在一旁，视线从头至尾没有落在魏云岚身上。
临别前，还是魏云岚走到他面前，把一路带着的东西拿出来交给了他。
林淼看了眼他手心上的木簪，眼尖地看出来这根和自己当初要小风转交给他的不一样，但他只是看着，没有伸手去拿。
可他不伸手魏云岚的手也不收回去。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后，林淼还是伸手去拿那根木簪，低头扫了一眼发现这根和他那根确实很像，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应该是出自一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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