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青楼里,老鸨一般都是年纪大、资历深的老妈妈,但在春水楼里,作为老鸨的红姐不仅年纪轻,而且是花魁出身。
红姐督了眼旁边几个发抖的姑娘,又扫了眼冷着脸的男子,挑挑眉,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
红姐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害怕君无殇手里的剑,扭着身子走上前说:“方才若是我们家姑娘不懂规矩,过于莽撞,那我替她们陪个不是。不知公子是对眼前的姑娘不满意,还是有别的事?”
君无殇:“寻人。”
“哦?”红姐缓缓地摇着手中的团扇,嗓音慵懒妖媚,颇有兴致地看着他,“可是我春水楼中的某个姑娘?”
还没等君无殇开口,红姐眨了眨眼睛,又道:“若是来寻晴姑娘的,那可就不巧了,她正在招待客人,要不您再挑挑其他的?”
红姐虽然年纪不大,但见识过不少人。
平日里,只要她这狐狸眼睛一看,就能瞧出对方大概的身份地位。
妥妥的人精。
可人精也有犯难的时候。
比如眼前这位,一袭黑衣,却不加任何配饰,只有腰间一条云纹腰带。
面容倒是比她以往见过的都要好,浓墨的长发用发髻简单地绑着,但身姿挺拔,让人捉摸不透。
对于这种看不出名堂的人来说,红姐都会先搬出花魁晴姑娘,再随便打发一下,十试九中。
谁知今日她遇见的这个漂亮大冰山一点不按常理出牌,先是进门亮剑,再是对她的话面无表情。
君无殇声音低沉:“冼家少主在哪?”
好嘛,又来了。
红姐默默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冼家派来的前三批人都被他们自家少主打回去了,这已经是第四批。
而且前三批每批都有十来个人,声势浩大,差点将她的客人全吓跑。
红姐嘴上没说什么,实际上她的耐心正在被一点点耗尽。
碍着冼家的面子,和冼少主豪掷千金的阔绰,红姐只能把不满憋在心里。
红姐瞬间收起了慵懒模样,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君无殇一番,不屑地笑了笑,低头拨弄自己的指甲,道:“我看你还是回去吧,前几次来了不止十个人,都被冼少主打了回去,你就一个人,凑什么热闹。”
君无殇手腕一转,天明在空中划了一下,旁边桌子上一排的玻璃制品碎了一地。
君无殇:“带我去。”
红姐心痛地看向一地的碎片:“……”
她回头一定要让冼临舟加倍偿还。
红姐抬头又看了眼君无殇。
得,真是油盐不进,自讨苦吃,等着一会儿被打回家吧。
红姐给其他姑娘使了个眼色,让她们继续招揽生意,然后拿团扇隔空点了下君无殇:“跟我来吧。”
说完她转身朝楼梯走去。
穿过大大小小的房间,红姐领着君无殇停在了最豪华的一间。
红姐上前敲门,声音不大不小:“冼少主,又有人找!”
房内的嬉笑声停下,不一会儿传来一个压着怒气的嗓音:“让他们滚!”
红姐督了眼君无殇,好像在说“看吧,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你还不信”。
她正欲开口赶走君无殇,哪知对方竟然直接挥剑,瞬间,好端端的门变得稀碎。
红姐:“……”
很好,她可以在冼临舟的账本上又添一笔。
房间内的人被这声动静吓了一跳,原本在弹筝和琵琶的姑娘也停了下来。
整个世界突然安静,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门口。
而门口那位紧握着剑,黑眸盯着正对面躺坐着的人。
冼桓松看清来人后明显有一瞬间的怔愣,然后立刻回过神来。
靠在他身上的晴姑娘——春水楼的花魁,不满地皱眉,娇嗔地轻轻拽了下冼桓松的衣领:“冼公子。”
冼桓松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先让开。
他躲开另一边姑娘喂来的葡萄,站起身整理下衣物,走到君无殇面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道:“方才不知门外是段冥仙君,还以为又是父亲派来的人,有失礼数,着实抱歉。”
君无殇看着眼前的风流公子,觉得如此陌生,一时间竟认不出来。
身未变,人已变。
当年的君无殇第一次见到冼桓松,是在他的周岁宴上。
那天,君无殇到冼家帮天君办事,正巧碰上冼少主的周岁宴,冼临舟盛情邀请段冥仙君留下参加。
君无殇下意识想拒绝,不料一只软软的小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他低头一看,正好与冼临舟怀中肉乎乎的奶团子对上了眼。
奶团子的小脸嫩得可以掐出水来,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君无殇,似乎在求他别走。
鬼使神差地,君无殇留了下来。
冼临舟笑得眼睛都没了,说:“看来我们小桓松很喜欢段冥仙君呢。”
冼家的宴会一如既往得豪华,每位宾客的桌前都摆满了晶莹剔透的琉璃盏,美味佳肴数不胜数。
冼桓松被冼临舟抱着坐在主位上,不少人过来给小少主敬酒,脸上或多或少因冼家名气而陪着笑。
小少主抬头看了眼回酒的爹爹,瘪瘪嘴,他不喜欢这样的笑容和氛围。
他无聊地四处张望,看见刚刚那位不苟言笑的黑衣仙君独自坐在座位上,对其他来恭维的人也只是淡淡地点头。
他仿佛置身于热闹之外,超脱于凡尘之间。
时辰到了,冼临舟抱着小桓松站起身,走下台阶。
地上摆了一圈抓周用的物品,小桓松被放在圆圈中心。
冼临舟笑着柔声说:“桓松,在你周围挑一个喜欢的拿起来。”
小桓松似懂非懂地缓缓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想要走路,冼临舟见了急忙两只手护在他身旁,以防他摔倒。
所有人屏气凝神,看着小桓松歪歪扭扭地挪向一片金叶子。
冼临舟嘴巴还没来得及咧开,小桓松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跨过了那枚金叶子。
在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时,小桓松径直朝段冥仙君走去。
小奶团子不顾别人惊讶的目光,和爹爹停止的脚步,咿咿呀呀地叫唤着,小手抓住了君无殇的食指。
君无殇:“……”
若是换成其他人,早被他扔出去了。
可惜这是个小奶团子。
君无殇试着抽动手指,却发现这小奶娃人不大,力气倒不小,将他的手指抓得死死的。
君无殇:“……”
头疼。
还是冼临舟最先回过神来,立马走过去想让小桓松放手,谁知自家儿子就是不肯。
冼临舟:“抱歉段冥仙君,我这就带他走。”
他俯身试图跟刚满一岁的小孩讲道理:“桓松啊,你赶紧放开仙君,快点听话。”
君无殇:“无妨。”
他任由小桓松抓了一会儿突然瞧见这个小娃娃在盯着自己剑上的垂佩看。
君无殇另一只手取下垂佩,拿到小桓松面前:“要这个?”
小桓松忙不迭点点头。
君无殇挑挑眉,有些讶异。
这是一个龙纹玉佩,没想到小娃娃喜欢这种。
算了,反正他本空手过来就不得体。
于是,君无殇将龙纹玉佩塞到小肉手里,顺便解救了自己的手指。
小桓松虽然什么都不懂,但却是真真切切喜欢玉佩上的龙纹。
很奇怪。
冼临舟在一旁适时出声:“桓松啊,快把段冥仙君的东西还回去。”
君无殇摇摇头:“贺礼。”
闻言,冼临舟低头看了眼自家乐呵呵的儿子,发觉段冥仙君不似平日里冷面严肃。
他脑袋里突然闪过一道精光。
冼临舟:“看来我家桓松与仙君确实有缘,听说仙君坐下还未有弟子,不如……”
这个意思,很明显了。
若是能攀上段冥仙君,那他们冼家的地位在各大家族门派中定能更上一层楼。
君无殇顿了顿,抬眼正好对上小桓松期待的眸子,还是同意了,朝小桓松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冼临舟赶忙将小桓松往前推了推。
君无殇轻轻搭上他的手腕,几秒之后皱着眉松开。
君无殇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仙缘浅薄,灵核脆弱,不宜修习。”
段冥仙君说话简单直白,从不拐弯抹角,也不怕得罪别人,毕竟他才是那个别人不敢得罪的。
“这……”
冼临舟懵了,一时不知道是先担心儿子的身体,还是先挽回自己的面子。
灵核脆弱,是修习之人的大忌,意味着可能一生都要在药罐子里度过,而且最好不要动用灵核,因为你不知道它何时会碎掉。
修习之人不用灵核,跟废柴没什么两样。
因此他们宁愿听到“仙缘浅薄”,也不愿听到“灵核脆弱”。
冼临舟僵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未来冼家的掌门人。
小桓松似乎是听懂了一点,又或是被四周凝固的气氛吓到,瞪大着眼睛,不敢发出声音。
而“灵核脆弱”这四个字,牢牢刻在冼临舟的心上。
第18章 逼婚
流光无情,物是人非。
当年的小奶团子,如今已长成了翩翩公子。
自周岁宴以后,每次君无殇到访,还未等守门弟子前去通报,冼桓松就已经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像是早有感应一样,兴冲冲地奔到门口相迎。
不管多大,亦是如此。
只不过,近些年仙京事务日益繁重,君无殇很久未见到过冼桓松了。
他也没想到,再次相遇会是这样的场景,眼前人会是这样的陌生。
君无殇看着冼桓松,眉头不由得皱起:“为何在这?”
冼桓松抬起眼,轻佻地勾勾嘴角,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当然是因为这儿美人多啊。对了,既然段冥仙君也来了,不如一起玩一玩?您放心,这儿的房间管够,您喜欢什么样的都……”
“冼桓松!”
冼桓松顿住了,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
他近乎期待般想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失望,但他失败了,他只看见无底深潭,像之前那样,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冼桓松自嘲地想,要是自己也能像这样就好了,了无牵挂。
片刻的安静后,君无殇再次开口:“你可知自己即将成婚?”
冼桓松点点头:“知道。”
“那为何来这?”
冼桓松笑了笑:“当然是为了这里的美……”
“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知道。”
君无殇抿了抿唇,并未打算追问缘由。
若是他想说,便会说。
“跟我回去。”君无殇道。
冼桓松:“是我爹让您来的?”
君无殇没说话。
冼桓松嗤笑一声,自言自语般:“他这人也就会这点伎俩,竟然这回连仙君都敢冒犯了,真是……”
也只有他亲爹,才知道他究竟怕什么。
冼桓松不愿回去,却不敢顶撞段冥。
他稍微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没办法地摇摇头,只好认命地叹口气。
“走了红姐,下次再来。”
冼桓松朝红姐轻轻昂首,眨眨眼。
见识过刚才房门的惨状,再结合现在冼少主听话的模样,红姐立即认识到身边这位人物是个不能惹的主,便开玩笑地对冼桓松说:“好,记着让你爹赔我的门啊!”
冼桓松应下声,准备跟着君无殇出门时,一双纤细玉手拽住了他的袖子。
晴姑娘似没骨头地靠上来,又柔又娇,眼神魅惑,小手不老实地顺着袖管里面往上摸去,嗔怪道:“怎么今日又不留夜啊,下次什么时候能见你?”
冼桓松将她的手挪开,望入她的双眸,含笑道:“急什么,以后有的是时间。”
君无殇握紧了手中的剑,扭头就走。
冼桓松急忙跟上去。
离开春水楼,两人走在月明星稀的小道上,无人开口说话,整个涤霜城一片寂静。
直到看见紧闭的冼家大门,君无殇忽然停了下来,冼桓松一直是低着头走路,这下差点没撞上去。
他顿住步子,往后退了一点。
君无殇转过身:“既然要成婚,就把脾性收一收。”
冼桓松抬头,眼中难得认真:“不是我要成婚,不是我……”
换来君无殇疑惑的目光。
冼桓松眸子动了动,叹了口气,自嘲地笑笑:“她怀孕了,我没办法。”
君无殇静静地听着。
“她趁我醉酒乘虚而入,并非我自愿让她怀上我的孩子,而且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醒来后,等待我的只有牢狱。”
冼桓松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觉得说再多也已经改变不了事实。
偶有几声雀鸣响起,显得格外清晰。
冼桓松似是想起了什么,望向漆黑的天空,繁星稀少,雾蒙月明,他眨了眨眼睛,嗓音沙哑:“仙君,您有爱过一个人吗?恨不得把心给他的那种。”
一片宁静。
想想也是,段冥仙君一身仙骨,不入凡尘,怎会体会过这种感觉。
罢了,冼桓松没有等待回答,率先抬脚走进大门。
殊不知,在冼桓松看不见的地方,黑衣仙君摩挲着剑柄的凹纹,与夜色融为一体,轻声地说:“有。”
冼桓松本想直接回房间,但他无法忽视那抹明亮的灯火,还是拖着劳累的身躯转了步子。
刚踏入厅堂,一个白瓷茶碗就朝他扔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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