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师父用了大罗天血咒,想必对面那两个不是对手,但他伤得很重,如果没人去救,怕是顶不住,你乖乖别动,我才能走快些,等到了地府,我才能叫人去帮忙。”
洛凡松开她头发,愤恨地说:“都什么时候了还等着口头叫人?你们地府断网了?你赶紧微信上叫人啊!”
可他很快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环视四周寂静无声的漆深和远方一抹暗红微光,洛凡彻底懵了。
“等会儿,你说……我们要去哪儿?”
熟悉的忘川河边,洛凡看见了熟悉的人。
如果夏潮手臂上没缠着纱布,他恐怕会用拳头和这位老熟人好好打招呼。
“你是死人还是活人?”这是洛凡见夏潮的第一句话。
他在地府遇见了人间蒸发的鬼差,首先想到的就是……夏潮已经死了。
夏潮脸色不太好,病怏怏地也确实像个死人。可死人不会缠着纱布,更不会在洛凡捏着他伤口的时候滋哇乱叫。
“我们也没想到协会那么快就会发现了剑柄的存在。”
夏潮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苍白的脸蛋映着幽冥界里血红的天光,惨兮兮地挤出一个笑。
据夏潮说,程宇原本的计划是将最后的北玄碎片交给协会,以此换取协会打开两界通道,协会误以为得到了全部碎片就能复原北玄剑,必然就会放松警惕。
再利用协会不知道剑柄存在的时间差,短时间内让地府把程宇体内的剑柄分离出来,只要剑柄留在地府,这样就算协会有了全部碎片,也仍是没办法完全复原北玄剑。
而夏潮差点儿残废的胳膊,是他自作自受。从云溪楼离开时,林皓走得太慢,夏潮几乎是出于本能,眼见着阵网逼近,回身捞了一把林皓。
可林皓到如今也什么都不记得了,最终感动的只有他自己。
“所以为啥抹去了你在阳间的一切痕迹,还让林皓忘了你?”
“这不是没办法嘛,包括拉黑你电话微信也是。”夏潮无奈叹气,“我们要让这件事看起来和你不再有联系,你才会安全。”
“可他们还是来找我了。”
“是,三天了,协会也该意识到问题了,所以孟婆才去接你,只是她晚了一步,还好王侃及时赶到……”
夏潮声浪很低,沉吟了片刻,“有鬼差过去帮忙了,你放心。”
洛凡一点儿都不放心。
“叫孟婆过去,是因为她在阳间脸生,就算是协会的高层,也没人认得她。”
“不像鬼王和我,如果我们带你走,协会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你被藏在了冥界的地盘。”
可洛凡觉得即便是个生面孔,也依然很好猜。
这世间还有什么地方可躲藏?想来,于他而言,或许只有这忘川河边。
他不清楚自己一个大活人为什么会好好的坐在这里和夏潮聊天。有那么一瞬,洛凡甚至怀疑自己已经死了。
可他一个活人都能随意进出,是不是说明地府也并不安全。
夏潮被他的担忧逗笑了。
“随意进出?你以为你是怎么进来的?”
“是孟婆带着东岳帝君的专属通行证才能畅通无阻。”夏潮目光沉进渺远的天幕,眸底划过一丝鄙夷,“就算协会现在知道剑柄在地府,他们又能怎么办?鬼门关是白叫的么?当我地府十几万阴兵都是吃素的?”
“所以才要抓我。”洛凡垂头,回想起雪地里那一幕厮杀,疼痛再次爬满了胸腔。洛凡双手握紧,不由得身体微颤。
“你们这时候找我来,是因为遇到麻烦了吧?程宇他人呢?”
“人你是看不见了。”
“什么?”洛凡猛然起身,按住夏潮胳膊。
“不是,你别着急,我意思是,他现在化不成人形。”夏潮龇牙咧嘴地推开洛凡,额头上肉眼可见地渗出汗来,另一只手堪堪抬起来,指着不远处的奈何桥,“你看看这里都成什么样了。”
洛凡此刻在注意到这里的异常。
他不是第一次来,但忘川的景致确实和之前不大一样。天空、河水、石头这些自然之物毫无变化,只是远处那鬼来鬼往的奈何桥……断了。
“怎么会这样?”洛凡诧异。
“还不止这些。”夏潮指了指桥头不远处的木屋。
房子也塌了。
“那座吊脚楼是孟婆的住所,我这几天因为要养伤,也住在那楼里,但今天早上,你老攻又跑出来发疯,奈何桥还有住的地方就都被祸害成这样了。”
“所以他到底在哪儿啊?”洛凡急切地问。
夏潮叹气,目光投向忘川河。
“在河里?”洛凡慌忙奔到河边。
忘川水流轻缓,浑沌而杳无尽头,洛凡什么都看不出,甚至感受不到程宇的存在。
是啊,他们之间的关联或许早就断了。
“他是在河里,但可能会游到其他地方。”夏潮晃荡着站起来,走到河边,“忘川大着呢,还连着阳间。”
弱水,孟婆说,这忘川连着弱水,程宇又回到了那孤独黑暗的老地方,洛凡只要想起似梦如幻的冰冷黑暗,便不由得湿了眼眶。
“程宇处于狂暴状态,已经没有理智可言,他……很危险,对你也是。”
夏潮不敢看洛凡的眼睛,“第一次分离剑柄不太成功,也许是过程太痛苦,程宇没办法控制好体内的力量,他实在太强了,如果力量再弱一点儿,或许会好些。”
“对不起,我们也没想到会这样。”
“帝君大人怜悯众生,不忍心再伤害他,所以我们才会把你找来,如果你在他身边的话,也许他的情绪就会稳定下来。”
“他,什么时候回来?”洛凡微哑的声浪很快吞没在森然冷风里。
夏潮没办法回答他。
地府里仿佛没有昼夜。血红的天幕明暗不定,洛凡没办法判断自己在河边坐了多久,他不觉得冷,也没有饥饿感。
如果不是胸口还有心跳的声音,洛凡会觉得自己和死人无异。
夏潮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桥头破烂的吊脚楼里休息,其余时候,他便停留在洛凡附近,洛凡不止一次看见他在聊微信,地府或许信号不错。
洛凡没有想联系的人。
他眼见着地府工程队修好了奈何桥,堆积在桥头的鬼又一个个井然有序地排队通过。每每这时,洛凡都目不转睛地注视桥上的每一张脸。
没有王侃。
这是他到地府以来唯一的安慰。
孟婆也没骗他,地府确有派人去支援王侃,可当鬼差们到达洛凡家楼下的时候,灵障早破了。
回来的鬼差说,没发现王侃尸体,雪地上只有一支碎裂的手臂。
至于王侃到底去了哪儿,地府没人知道。
但总归还活着,洛凡想。
洛凡不知何时睡着的,醒来时他仍是抱着双膝坐在河边,只是身后有些暖。
这不是地府该有的温度。
抬眼,一个高大的男人正站在他身边几米远的位置,洛凡惊异中站起来,肩膀上毛茸茸的毯子蓦地滑落在地。
“鬼……啊不,陆先生,你怎么在这儿?”洛凡捡起毛毯,他很难想象看起来还有点儿凶的鬼王会给悄悄地给他披上这玩意。
“活人真麻烦。”鬼王满眼鄙夷,轻哼一声,将手里提着的木盒子放在地上。
“给我的?”
“不然呢?”
洛凡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只一个大海碗,碗里黑乎乎的粘稠物还是冷的,却满得快要溢出来。
“这是啥?”
“你不饿吗?”鬼王冷冷地问。
“你,你,你给我送饭?”洛凡不由得叫出声。
“不行么?”鬼王声浪里好似压着怒意。
洛凡搞不懂这货到底气什么,他只是实在没办法把眼前这碗黑黢黢的糊糊和食物联系在一起。
“这叫绝命夺魂汤,地府特供,味道应该不错。”
这尼玛吃完就要在地府常驻了吧?
洛凡被这奇葩名字吓到,到底是哪个人才给吃的东西起了个这么有食欲的名字?
“好几天了,活人没有不饿的道理。”
鬼王竟端起碗,送到他嘴边,仿佛洛凡只要敢说一个“不”字,这男人就会捏开他的嘴强灌他。
“我自己来吧。”洛凡颤颤巍巍接过碗。
他盯着这碗“地府特供”,实在下不去嘴。
“要我喂你?”鬼王斜睨着洛凡,不耐烦地说。
“不,不用。”洛凡屏住呼吸,闷头喝了一口,锅包肉味儿的。可这黑糊糊闻起来完全没味道。
鬼王赤色的眸子变得柔和,嘴角的笑意转瞬即逝,“这汤本没味道,你心里想什么,它就是什么味道。”
洛凡又抿了一口,不由得眉头拧在一处:“好苦啊!”
“但,怎么还能慢慢变甜呢?”
鬼王面色凝滞,转头不看洛凡,忽然问:“你该不会是想他了吧?”
他确实在想程宇,就在他尝到锅包肉的那一刻,洛凡不由得担忧起还在四处游荡的程宇到底有没有饭吃。
“他一个畜生,有什么好?”
“啊?”洛凡茫然看着眼前这高大男人,总不会……还对他有别的心思?
可鬼王好似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立刻解释说:“你别多想,我只是好奇。”
“我在想,如果那时候是我先一步睡了你,是不是现在结果就不一样。”
洛凡呼吸微滞,他怀疑这绝命夺魂汤让他五感出了问题,为什么洛凡会从鬼王淡漠的语气里品出一丝丝温柔?
甚至不甘?
“何止是先一步啊。”洛凡喝光了碗里的黑糊糊,擦了擦嘴角,淡淡地说,“你大概……要早个一两千年才行呢。”
鬼王怔愣着看他,洛凡的面颊渐渐变得明亮而红润。
天顶的血光灼成炙热的亮红,潮湿的空气里不知何时已浸满了幽靡的异香。这味道刺激得洛凡鼻尖发痒,他看见鬼王转头看着地府更深处,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事就在嘴边。
映红的忘川河水恍若一面被骤然敲响的战鼓,水流翻卷浮动,洛凡只觉得脚下微颤,只一瞬,天光里绽开亮晶晶的水花,染上鲜活的红,浸透了洛凡周遭每一个角落。
有什么巨物从水面跃起,凌空而出。
“小心!”鬼王几乎就要冲到洛凡前头。
洛凡没有眨眼。
他湿着眼眸,在一片银色流光里捕捉到巨龙的黑眸。
狂躁或是暴怒?银龙激荡着水浪已跃到洛凡身前,四目相对间,银龙浑沌的眸子慢慢变得柔软,湿漉漉的脑袋极自然地搭上了洛凡的肩膀。
洛凡伸手抚着他泛光的冷鳞,却忍不住在他脖颈上狠狠捏了一把。
“程宇……你个畜生,你他妈还知道回来!”
转头,薄唇贴上银龙冰冷的侧脸,洛凡泪如雨下。
??第五十三章
洛凡后来才知道,那天,东岳帝君的天齐仁宫后院里的彼岸花全开了。
那异香如翻涌的水浪般席卷了整个地府,染红了冥界的天。
夏潮说,每到彼岸花开时,地府里的神力最弱,那是冥界主宰最温柔的一段时光。
鬼王被扑面而来的狗粮浇熄了所有幻想,自那日以后,洛凡再没见过鬼王。
他不会再孤零零地坐在忘川河边,孟婆的吊脚楼修好了,他选了最底层的一间。
他们要在彼岸花落之前将剑柄从程宇体内分离。
“他的力量还是太强。”尽管孟婆已经用了几次药,还是忍不住叹气说。
洛凡从来没觉得力量太强是一种负担,且,这还是被陈元白剥去一半灵识的程宇。
“虽然这么说很奇怪,但如果你那个师伯没有夺取他的力量,他恐怕在第一次分离剑柄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孟婆把端来的好几个药罐子一个个在桌子上放好,此刻的程宇就像个乖顺的狗子,虽然一半身体在从窗户伸到了吊脚楼外面,可屋内的部分却整齐地蜷缩成蚊香。
“所以才要在彼岸花开的时候分离?”
“对呀,那时候帝君大人的力量最弱,而你老攻体内流着神血,自然也是他力量最弱的时候。”
孟婆垂头配药,不看洛凡,继续说,“这个原理就好像是你和一个坏人抢东西,对方没力气了,你自然就更容易抢到手。”
“那,程宇会不会受伤?”
“伤成什么样,只要有口气在,我就能治好呢。”孟婆笑盈盈地瞥一眼洛凡,说。
洛凡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儿。
但他跟这几日来探访的黑白无常也询问了大概,分离剑柄这个操作,只是疼。
虽然洛凡清楚,这种会让程宇发狂进而丧失理智暴走的疼痛肯定超乎想象。
“就没啥办法能让他减少疼痛吗?”万一太疼了挺不住,最后一口气上不来也不是没可能。
“其实这个事情呢,还有更妙的地方。”
孟婆儿放下药碗,笑盈盈地说,“如果我们能把现在用药削弱的力量保存起来,在剑柄成功分离的一瞬,再将力量还给他的话,那就会把伤痛降到最小。不过即便如此,也还是有风险的。”
但洛凡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一碗水倒出去,再折回来,怎么看,都没有变化嘛。
“那就这么办?”洛凡满怀期待地看她。
却见孟婆儿连连摇头,“只是理论上可行,这方案最大的问题是,我们没有容器。”
“你捏个药丸啊,把分离的力量捏进去,到时候我只要把药给他塞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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