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句话说,这些人在用性命摆阵。
洛凡不懂,好好活着他不香吗?到底是什么力量能让人心甘情愿送死?
然而他细细再看,这些人又似乎没那么甘愿,一个个都把害怕写在脸上,可手脚上布阵的动作却干净利落,洛凡不由得心中一紧……这些人恐怕也已经被控制。
“又是这个!”院子里,鬼王愤怒低吼,“同样的招数还想困住我两次?”
黑暗里的愤怒凝成冷霜,周遭气温骤降,洛凡拽紧了羽绒服领口,忽然想起初遇鬼王的那个别墅。
据王侃说,那时的鬼王就是被人用阵法困住。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这里是云溪楼,就算布阵,最多也只能拖个几分钟。
这几分钟能有什么用?
抬眼,洛凡瞥见夏潮从外院跑进来,身后竟还跟着林皓,诧异之余,却见程宇悠悠地走到他身后,垂头在他耳侧,忽然说:“洛凡,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他早觉得奇怪了。
“我看他们另有所图,这房子还有别的入口吗?我记得最里间……可还关着一个人呢。”
第四十七章
李承风死了。
洛凡和程宇闯进里屋时,李承风身在血泊,已被人割断了脖子。
浓重的血腥味儿熏得洛凡想吐,伴随着一声枪响,院子里的打斗声也戛然而止。
片刻,夏潮林皓二人也奔进屋内,鬼王早变回陆先生的模样,整个人立在门口,只瞥了尸体一眼,刚平复的情绪瞬间又被点燃。
协会的人在外缠斗,只是拖延时间,他们的目的……从来都只有一个。
可洛凡不懂。
李承风是道法协会的现任会长,和很多不可言说的“相关部门”关系密切,他不是不能死,但……怎么会死在自己人手里?
“鬼王大人,你的筹码没有了。”沉静里,程宇忽然淡淡地说。
“他可不止是筹码。”鬼王不耐烦地说,时不时四下张望,面色难掩失落。
倒是林皓抢先上前,绕开地上血迹,在尸体上摸了摸。
还热的,林皓说。
鬼王对眼前这个陌生人怒目圆睁,看着他收好的配枪,对其身份也猜了个大概,又见夏潮紧跟着这男人,眼神惊惧却柔和,终是隐忍着没发作。
云溪楼因为鬼王震怒,里里外外灯都爆了,然而窗外两轮月亮却把屋内照得亮汪汪的,洛凡起初不懂鬼王在找什么,但这里还有个专业鬼差。
“连魂都没了。”夏潮声浪低沉,“是我们大意了。”
以为在自己地盘就没派人看管,鬼王本来是以李承风为要挟,逼迫道法协会打开两界通道,可几天时间过去,道法协会并没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
说白了,在拖时间。
此刻,协会已经用行动做出了回应。
人死了,自然就不再受要挟,就算是协会会长,也可以舍弃。
只是一个北玄残片,协会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洛凡如今想来,恐怕李承风还知道某些更骇人的秘密。
如果杀人动机是解除威胁加灭口,那洛凡忽然就觉得有些合理了。
“别找了,这些人动手的时候把李承风的三魂七魄都收干净了,虽然大活人做这种事有些缺德,但……既然是灭口,就要作得绝。”程宇好似猜到了洛凡所想,忽然说。
“这几天就没从李承风嘴里问出什么?”
鬼王斜睨着程宇,轻哼一声,“这家伙嘴很严,知道我不会弄死他,什么也不肯说。”
“你们,你们到底问了些什么啊?”洛凡忍不住问。
“也没什么,我们只是好奇协会的人为啥对北玄碎片那么执着。”鬼王不耐烦地说。
道法协会确实执着,但地府这一套绑架威囚禁加威胁的操作也没好到哪儿去,洛凡想。
“可现在人都死了,魂魄也没了……”
洛凡微有些颓丧,却见鬼王冷冷笑着,忽然说:“就算是具尸体,也有办法开口说话。”
尸体如何能说话?
“确实有办法,但我们需要时间。”夏潮眸色一沉,“洛凡,你可曾听你师父跟你提过……缚灵取念?”
洛凡茫然摇头,听名字就是他无法理解的领域。
且李承风死透了,还缚什么灵,取什么念?
“刚死的人,就算魂神俱灭,身体里还会一丁点儿残存的灵识,尤其是像李承风这样的高手,就算被夺了三魂七魄也不可能不留一点儿痕迹。”夏潮继续说。
“缚灵取念,是全真的秘术,据说施法的人可以读取到尸体残存的灵识,从而得知死者生前的部分信息。”
“这种秘术,我也只是听说过,因为你师父王侃曾在青云山修炼过,我还以为他多少和你提过。”夏潮干巴巴笑着说。
洛凡可笑不出来,算上院子里的,云溪楼死了九个人。想起院子里被鬼王撕得七零八落的尸块,这破地方……洛凡真不想多呆一分钟。
“打个电话叫人去青云山抓几个道士回来,尸体可以先冷冻保存。”鬼王瞥一眼夏潮,似是命令般地说,他目光落在夏潮身边的林皓身上,唇边稍顿。
“倒也不用那么麻烦。”程宇忽然说,“这条街上不是正好有个能用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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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庆毕竟年纪大了,被人领进云溪楼,见着后院满地残破尸块的时候,吓得险些瘫在地上。
老头子第一眼看见程宇洛凡还有些亲切感,可转头瞥见传闻中的陆先生,整个人便抖如筛糠。
夏潮详细和他说明了意图,张庆惨白的老脸才恢复一点儿血色。
“就算是在青云山,这种秘术也不是人人都会。”张庆长出了一口气,“但你们这次……找对人了。”
张庆小心翼翼地绕到尸体旁,他显然不认得李承风,老头子缓缓伸手,随即按上了尸体的天灵盖。
素白的月光染了血,纠缠着照映在张庆冷漠的侧脸,这画面……看得洛凡脊背发凉。
洛凡忍不住眨眼,他分明看见有微弱的灵光被那只干枯的手掌从头顶上抽出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短暂的场景片段。
可洛凡还没来记得分辨画面中的内容,张庆掌间的灵光就已消失殆尽。
老头子惊恐地环视屋内众人,声浪颤抖地忽然问:“那个,我可以把看到的告诉你们,但是我想问问啊,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忘了今天的事儿?对我下咒也可以……”
“你到底看见啥了?”夏潮不禁问。
“老头子,你知道我是谁吧?你既然在阴阳界里做生意,那阳间的人就管不了你,我会在这里给你提供庇护,看见什么你尽可以说。”
鬼王一副高高在上的冷峻模样,一边说一边敷衍地指了指夏潮,“你看,他可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鬼差,我让他认你做干爹,以后他负责你安全,给你养老送终……”
“那个,等等……”夏潮尴尬地想插话。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被鬼王按在地上给张庆磕头了。
“不,不用。”张庆摆摆手,“我可受不起,既然陆先生说给我庇护,那我就信你。”
张庆面色微沉,说出了两个名字。
这两个名字,洛凡没听过,夏潮没听过,鬼王更是不知道,只有一直沉默的林皓骤然间瞪大了双眼,忍不住追问:“你没看错吧?”
张庆无奈摇头,他没做过多解释。
洛凡拿起手机,把这两个名字一个一个输入搜索框,忽然就觉得这事情还是不卷进去的好。
哈市是省会城市,青云山所属地也离帝都很近,这两个人……都是能在百科里搜到且还在任的大人物。
洛凡平时不关心时事,有些人的名字他没听过并不奇怪,而阳间那些他不懂的事儿,程宇当然也不知道。
但他早该清楚,协会不过也就是上面的一把枪,一只手而已。
“死的人叫李承风对吧?”张庆面如死灰,声浪低得快听不见,“灵识太少了,能提取的信息不多,但我看见李承风被这些人找出谈话过,谈话内容……和北玄碎片有关。”
“陆先生,我是不是可以只说给你一个人听,这件事把普通人牵扯进来,不太好吧?”
“不用不用,我们没啥不能听的。”不等鬼王开口,夏潮赶紧拒绝。
他这份沉重的好奇心看得洛凡目瞪口呆,他更无法看懂夏潮和林皓二人在得知了那两个大人物之后,相视点头是个什么操作。
洛凡不想听,他觉得再听下去自己会有被灭口的危险。
连林皓这个普通人都满脸期待地看着张庆,这屋里……真的没人比洛凡更怂。
“是上面的人在找北玄碎片,他们希望能拼凑出完整的北玄剑,据说,这把剑可以斩断一个人和地府的关联。”张庆无奈地继续说。
“什么叫,斩断关联?”林皓不禁问。
“任何一个活着的人,在地府都有备案,如果这人阳寿尽了,就有一股你们普通人看不见的力量激活地府备案录中将死之人的名字。”夏潮回答他说,“只有名字被激活,魂魄才能完全离身,鬼差才可以把人带走。”
“这股力量,就是一个活人与地府之间的所谓关联。”
“说得通俗点儿,以前的志怪小说你们看过没?生死簿知道不?跟那玩意差不多一个意思,不过地府备案打开看都是空的,你们想想,全世界那么多人,好几千年,怎么可能把名字都写上呢?所以备案上只会显示当天要死的人。”
“我说得没错吧?鬼王大人?”话毕,夏潮还笑嘻嘻地看着鬼王。
鬼王机械式地点点头。
“还真对上了……”夏潮忽然说。
撞上众人困惑的目光,夏潮却好似备受鼓舞,不仅絮絮叨叨讲起了世间阴阳轮回那套方法论,还把他和林皓不久前的猜想,七桩借命的“意外死亡”案件全盘脱出。洛凡没完全消化,但他至少听懂了一点。
有人想长生不死。
借了的命总不能长久,但“斩断关联”,就能永生。
也许这世界上活着的人,权力越大,欲壑就越深。
可死亡是这个世界上对活人来说……最公平的存在。
古代很多帝王追求长生没少给自己乱配药,不但不能长生,反而死得更快,然而现在,夏潮所谓的“斩断关联”实在有理有据,长生不死也忽然变得科学起来。
洛凡惊异于自己如此离谱的胡思乱想,却见程宇不屑地勾了勾嘴角,满是厌弃地说:“活太久有什么好……”
“哎呦,你是命长,可有的是人想多活几年呢,不信你问问洛凡。”夏潮不禁说。
洛凡曾经确实以为活着没意思,又穷又孤单,时间只会加深他的不安和恐惧,可现在不同,只要想想家里还有大半袋子生死钱,身边还有个高帅老攻,洛凡就无比赞同夏潮。
但他理解程宇。
这条小银龙不知在孤独的弱水河里生活了多久,时间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洛凡开始好奇最初他们来到云溪楼,程宇踩着鬼王身体接触的那几分钟里,程宇究竟看见了什么。
云溪楼里灯火不明,冷风瑟瑟,夏潮对着那油灯点了几次也不亮。洛凡不经意转头望一眼院子,有那么一瞬,他疑心自己眼花。
院子里几分钟前死了八个人,都破碎地散落满地,张庆进来时,还被这场景吓个半死。
可此刻……光溜溜的石板上只映着明暗交叠的月光。
尸块、血迹,什么都不剩。
??第四十八章
王侃觉得陈元白一定是疯了。
他呆呆地对着苟安看了半晌,这孩子困惑的眼眸里带着一点潮湿,在昏黄的灯影里实在可怜极了。
他不清楚陈元白到底是怎么和这孩子说的,王侃不曾想到,有人会作贱自己这么多年。
约好和香云私奔那晚,他被陈元白捆在杂物间,他曾以为那是他无法挣脱的宿命,现在看来,二十九年来从未挣脱的是陈元白自己。
“师父,我怎么会有父亲呢?你不是说……我,我家里人都……”
“你母亲生了你不久就死了,你父亲根本不知道有你这个儿子,他离了全真教回了老家,我只能把你收留在身边养大。”陈元白垂头不看他,半个身子隐在黑暗里。
“可,可是……”苟安颤抖着后退了几步,声音变了调。
可王侃却出奇的平静。
他应该感谢陈元白的术法,他嗅觉从没这么灵敏过。
连空气里的潮湿都透着悲伤的味道,王侃面对苟安这孩子,嗅不出一丝活人味儿。
“孩子,你过来,让师叔看看。”王侃莫名恼火,他说不清楚是对陈元白,还是对自己。
苟安站着没动,见陈元白对着他点头,才缓缓走过去,茫然地蹲在王侃身前。
“在山上长大的?”
苟安机械地点头。
“以前在哪儿上的学?”
“师父教的,没上过学。”
他并不意外,眉间卷着愠色却快要压不住,“也没什么朋友吧?”
“是……”
怎么会有朋友呢?从这孩子走近的那一刻开始,王侃就全明白了。
他本也不是个人。
如今,这世上恐怕没人比王侃更了解陈元白,各种意义上。
可他不理解某人内心到底是扭曲到何种程度,抑或是带着愧疚、不甘、自责,这种损耗自身寿命将一抹灵识养大成人的邪术,王侃只在书上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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