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门必须开着,以防探视者和囚者有什么不妥行为和言论。
因此白邵雪想要去看庄瑟,却被亮光刺得睁不开眼,还沁出了生理性的眼泪。
他问他,他也问他:“庄瑟,你怎么来了?!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要是被陛下知道……那可是重罪!”
白邵雪眯着眼睛,只能看到他的一点轮廓,可还是不由的认为,庄瑟能来这里肯定是使了什么手段,如果被沈绰知晓,后果不堪设想。沈绰都那样怒骂他们的关系,怎么可能放庄瑟进来?
庄瑟听见他这个时候还想着自己的安危,到底坚持不住,两只手紧紧握着囚笼的铁杆,恨不得将它们砍碎了。但他不愿让白邵雪知道自己的愤怒,只能强压着,回应他说:“没关系的……是陛下让我来看你。”
“……真的么?”白邵雪竟是欣喜:“你知道吗?陛下知道你我了……他让你来看我,是不是说明他回心转意了?”
这话,庄瑟答不上来。
他微微哽住半晌,低声道:“阿雪,你消瘦好多。”
“陛下给我一块令牌,是出入宗正寺的令牌。”庄瑟说得太慢了:“往后……我还能来看你。”
“都给你令牌了啊。”白邵雪喃喃道:“所以,他真的愿意接受咱们了是不是?”
他居然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庄瑟哑然,又是许久之后,才微微道:“嗯。”
明明只是一个几乎不可闻的“嗯”,白邵雪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他不明白为什么忽然沈绰就改变了心意,或许是顾念了旧情?亦或许是干脆不想认自己这个养子了,既然不是养子,便不会给皇家脸上“抹黑”,那自己和庄瑟在一起对他而言就没什么意义了。
唔……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自己沾了庄瑟的光。庄瑟的能力太突出,沈绰必然还要重用他,所以不如在这种事情上稍稍放手……
白邵雪总觉得最后一个可能性非常大,想着想着就笑了:“小庄好厉害!”
是十足十的撒娇意味。
庄瑟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了一瞬,随即干哑着嗓子安慰他:“嗯,我很厉害。”
“就是陛下还没有旨意放我出去,不过我想着应该快了吧。”白邵雪说:“毕竟我进来,也不是因为和你在一起……”
“小庄,你在外面好好等我,等我出去,咱们再去摸鱼……哎呀,在宗正寺这几日可是把我闲坏了。我还要吃好多好吃的,你放心,我请客。”
他的眼睛照旧没有适应那亮光,还是只能看到一点庄瑟的轮廓。
所以他没有注意到庄瑟微微低了头,眼中落下一滴泪,掉在牢中湿润的泥土上。
他们说了很多话,可直到走的时候,庄瑟都没有触碰过白邵雪一下。
他应了好多白邵雪的期盼和愿望,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用完完全全的谎言应对一个人,而这个人,还是阿雪。
庄瑟走出地牢,宗正寺寺长就在外候着,眼看着牢门关上,他谄媚一笑:“大将军,令牌……”
庄瑟不言语,下一刻就将令牌放在他手中。
跨出宗正寺大门,候在外面的,是飞羽还有他的十几名亲卫。
寺长跟在他身后,笑眯眯的恭贺:“祝大将军旗开得胜。”
庄瑟却不答,只是看了看自己的指尖。
为什么不敢触碰呢?还不是因为,怕仅仅触碰一下,就让他心如刀割。
第五十八章 滔天
地牢的门再度关闭,白邵雪重新回到那种不见天日的世界中。起初他还能靠着计数来辨别预估时间,他等着到了第二日,庄瑟还来看他。
不过很快,他就感觉到身上开始瑟瑟发抖,然后就是一阵一阵的寒意从肺腑中传来。白邵雪懵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嘲道:“知道庄瑟没事就放心了……竟然还能发烧……真不像样……”
其实也并非仅仅是因为松了气儿,主要还是因为地牢中阴暗潮湿,就算身负功夫、健康强健的人来到这里,也会被这日日夜夜的寒气席卷周身。再加上毕竟是牢狱,为了不让犯人察觉到外界时间过去多久,送饭的时辰都是打乱来的。有时候可能一日能用上两顿饭,有的时候可能两日才能用一点点。而且那饭食也不怎么样,说不定都是剩余下的残羹冷炙。
白邵雪进来这么久才开始生病,都算得上是宗正寺没有苛待了。
这病来得太急促,很快白邵雪就支撑不住身体,晕乎的倒在地上了。而他这般模样属实虚弱,他自己也因为自尊不愿意去喊人,竟是等到下一次狱卒来送饭时,才被发现。
狱卒不过是个喽啰,却也被上官提醒一二。他之前见白邵雪还算生龙活虎,这次见了却已经倒在地上不知道多久。这可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喊了两声之后见人没反应,更是慌不择路,手中饭食都摔在地上。
他急得额上冒汗,抓紧去和自己的上官通报。可上官也不是宗正寺主事之人,又想到白邵雪这尴尬的境地和身份,一时间也拿不出主意,只能往寺长那边通知。
这宗正寺寺长虽说不过是正三品官员,在皇都内根本算不上什么,但因为主管衙门特殊,还是有能直接进宫面见圣颜的能力。寺长听闻此事,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在咱们这里病重,先找人给他医治,却不要挪出地牢。”
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哎,都是祖宗啊,一个两个谁也惹不起……且等着,我进宫将事情禀报给陛下,再看圣上如何定夺。”
寺长都这么说了,手下人自然紧锣密鼓的行动起来。
白邵雪更是不知道自己昏过去多久,但也能隐隐约约感受到一些外界的行动和言语。当有人伸手摸上他额头的时候,他下意识以为是庄瑟:“小庄!”
这一声直接把来者给吓了一跳。
摸他额头的自然不是庄瑟,而是宗正寺的医官。近几日皇都内风风雨雨,他们这些人大多听了个大概,知道眼前这位穆阳侯和外出征战的镇国大将军之间……好像是有什么首尾。
虽说寻常也不是没听过两个男子之间有什么,但能许下一世诺言,宁可一辈子不娶妻生子的……到底还是少数。
难怪能让陛下气成那个样子。
医官总觉得这一声“小庄”让他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贵人秘密,当即就汗流浃背,赶忙对着一旁的宗正寺官员道:“这,这是烧糊涂了啊,看样子已经病了两日多……牢内阴湿至此,恐加重病情啊。”
可宗正寺的官员能怎么办,只能让医官先用一剂汤药帮白邵雪暖暖身子,又叫人取了厚实的被褥来。好在并没有过了多久,就见寺长匆匆忙忙赶了回来,还带着圣上的口谕:“放人,放人!通知侯府,快!”
蕊心自从来皇都之后,就少见白邵雪开朗过,后来白邵雪被关进宗正寺,他们这些做下仆的也不可能来探视,因此这会儿见了这般模样的白邵雪,她当即就红了一双眼,对着宗正寺的人怒道:“侯爷在里面怎么就成了这幅样子!”
她的确冒犯,忠瑞在一旁劝道:“蕊心你……”
才出口三个字,蕊心就把矛头对准了他:“我偏要骂他们,怎么了?!”
对面宗正寺的官员也没办法说些什么,就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被一个丫鬟骂了。幸而蕊心关心白邵雪,一边哭着却也将他好生安置在马车上,随即忠瑞马不停蹄的就往侯府赶。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白邵雪就算是有些功夫打底,却也是过了两日来悠悠醒转。他一睁眼看到蕊心,便不由狠狠松了口气,竟还有闲情逸致对着蕊心开玩笑:“终于出来了……里面可这不是人待的地方。”
蕊心拿他无法,伺候着喝了药之后,才小心翼翼对他说:“侯爷,虽然很不是时候,但我……”
“什么?”白邵雪问。
“我这里有您一封信。”蕊心说话声音很小,像是怕外人听见一般:“贵人说,只要您恢复了精力,就立刻给您看……写信之人,是楚王殿下。”
白邵雪愣了一瞬:“沈系?他不是在府内被严加看管么?怎么还能递出信来?”
“或许是走了什么隐蔽的门道吧,的确是难上加难,这封信本应该直接送到您手上。可是您病重,只能交给我……我甚至连送信之人的模样都不曾见过。”
白邵雪听闻,心中不由凝了几分。能让沈系在严加看管的时候不顾一切送出来的信件,必定是重中之重,难怪他要吩咐蕊心,只等着自己醒过来,立刻给自己看。
“嗯,蕊心你放下信,出去帮我熬一壶热茶来吧。”白邵雪不想蕊心也牵扯进来,因此随意找了个借口。蕊心也不傻,自然听出他其中含义,点了点头之后从内怀取出信件放在他床边,随即就出去了。
信封上并没有字迹,但打开之后,却让白邵雪心惊。是沈系的字没错,可却没有了以往的骨架,每一笔都像是颤抖着写下……
沈系竟然伤重至此么?!
白邵雪深吸了几口气,强制自己精心,然后开始逐字逐句的细看这封信。
他越看越震惊,越看越不可置信,看完最后一个字,他脑中已然乱成了一摊浆糊,差点没有了继续思考的能力。
这封信若是泄露出去,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沈系是个细心之人,前半段先说了他到底如何确认了“厉帝”的身份。沈觉心思深沉、前后不一的行为,或许只能是猜测,但真正让沈系察觉不对的是,皇帝心意的变化。就在白邵雪和庄瑟前去燕地接人的那段时间里,沈致不知何故竟然和陛下起了冲突,陛下本就比之前更多心,因此对沈致的态度一直没有缓过来。而后沈致私下妄议陛下的言论,也不知被谁传到了陛下耳中,引得皇帝勃然大怒,以至于后来余氏入主中宫,帝后都有些失和。
也正是因为此事,沈系疑心其中巧合太多,便派人去查,一来二去竟然发现和沈觉脱不开关系。更有一次,他们兄弟几人一同前往皇都郊外的上清寺祭拜,无意之中沈系见沈觉避开众人,绕到了后方禅院中暗见方丈。沈系不敢太近跟着,却也在窗外听到了一个触动他神经的字眼。
“……度之一字……看来殿下是有丈量天下之意啊……”
度,沈度!
难怪会凭空冒出这么一个人来,原来竟是改名所致。
沈系自然不会觉得这是什么巧合,因为他来自后世,对这段历史耳熟能详。本是经过腥风血雨之人,居然在这一刻冷汗频出。后来沈系遁走,这才筹谋刺杀洪小姐一事。
而信的后半段,则和最近发生的事情有关。
“小白,我秘闻陛下有兔死狗烹之意,正对庄瑟等人。毕竟庄瑟在军中威望很高,隐隐有超过严正英之感,他若征战得胜,则更名声大振。如此战神,用时是把好刀,等四方海清河晏之际,便是陛下身旁侧卧的虎狼!”
“纵观历史,少有功高震主之人能平安顺遂。你能从宗正寺出来,大抵不是因为陛下顾念旧情,而是为了让在外征战的庄瑟心中安定。你是他牵制庄瑟的绳索,只要你在皇都,他便能控制庄瑟……”
“再者……若庄瑟现下不在皇都,应当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想,这或许是陛下衡量之后的结果。保你一生荣华富贵、潇洒悠闲,让庄瑟平清四海,不再和你有所牵扯。不仅保全皇室颜面,更让庄瑟永世不得回皇都威胁他。”
“最后,一个将军,在战场战死,应当是一件非常理所应当的事情。”
这封信在这里戛然而止,白邵雪仿佛心中中了一箭,差点要呕出一口血来。他当即顾不上自己才刚刚醒来,直接夺门而出,找到蕊心,一把扣住她肩头,嘶声问:“……庄瑟呢,在不在皇都?!”
蕊心不知他为何这么问,疑惑道:“侯爷,陛下有令,封庄将军为镇国大将军,领十万军,即刻出征……我以为您是知道的。”
“……”白邵雪几乎气息都要断了:“他,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五日前。”
五日……五日!所以当初在地牢内的那一面,是庄瑟来看他的最后一眼吗?所以沈绰能让他进宗正寺,就是因为他同意了沈绰给出的选择吗?!
混账……混账,都是混账!
在这一刻,竟是滔天的怒气碾压了伤痛,白邵雪恨不得一口牙都咬碎。
实在是,
好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
纯属一个气极反笑。
小白什么人,真以为是橡皮捏的?
第五十九章 逃出
他气成这个样子,把蕊心都吓坏了,还以为他身子不适,赶忙扶住他道:“侯爷,侯爷!您这是……”
白邵雪却反抓住她,低声道:“走,屋里说!”
这话甫一听起来不大对劲,但两个人在这个时候都没察觉出什么来。白邵雪气得脑袋发昏,而蕊心总觉得他是有什么要事商量。
果然,拉着蕊心回房之后,白邵雪开门见山:“我要走。”
蕊心又是一骇:“什……什么?走什么?去哪里?”
到底其中牵扯一些秘事,白邵雪不好直接告诉蕊心,便说道:“我去什么地方你就不要多问了,但……自从我出宗正寺之后,你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
“哪方面的异样?”蕊心不由问道:“我最近一直在您身边侍奉,偶有出院子的时候……”
白邵雪赶忙打断她:“对,就是出院子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侯府内人多了?或者出府的时候察觉会有人若有若无的盯着这里?”
他这么一提点,蕊心想了想,随即恍然:“啊!还当真如此!您不说我都没有细想。您当日从宗正寺被我们接回来,隔日丘管事就从外面招来十几个男人,说是要留在府内当仆役……还有,我那日出门替医官寻一味药材,好像确实见府门前多了几个做商贩的,我当时还很纳闷,想着这些人在哪儿摆摊不好,偏偏是在侯府边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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