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氏被这等气氛一烘,倒也没了落泪的意思,笑着赶忙让众人起身后,她才又转过脸来对着白邵雪道:“若要论起来,还有件事没跟你说。”
“那个斩下敌军将领首级的人,令溪你最是熟悉不过。”她道:“正是庄瑟。”
这一句兀得出来,白邵雪全全听在耳中,却也愣在当场。
庄瑟……庄瑟……
这个名字,他日日夜夜都在想,不曾从余氏口中露了出来。
不过他也只是微微愣了一下就回过神来,明明心中澎湃不已,面上却要不显山露水:“是他……他果然是个厉害人物。”
“当真厉害。”余氏没看出他的不对,照旧说:“他是个不俗的人,本就有功劳在身,如此一来,前途无量。”
白邵雪听了,只做淡笑。
这场道喜持续了很久,最后是余氏支撑不住有些困乏,众人这才散了。白邵雪从延辉堂中走出,抬头看了看天色,心思再度飘向了远处,以至于蕊心喊了他好几声他才注意到。
“嗯……嗯?还有什么事?”白邵雪结巴了一下,问。
蕊心不明所以:“少爷为什么在发呆啊?我瞧您心事重重的,还以为您又瞎担心什么呢。”
“……”白邵雪哭笑不得,伸手给了蕊心一记爆栗:“我能担心什么?别乱说。”
他说完,就还要去找武教头。
后头蕊心仍旧跟着,一张嘴却是没完没了:“您担心的事情还不多嘛?一会儿担心王爷,一会儿担心五公子,一会儿还要担心庄都尉!一颗心掰成三瓣操心,谁能比您多呢?”
白邵雪没回头:“庄都尉……你也听到了,这么大的功劳,怎么可能还是个都尉?”
“那就是将军了!庄将军!”蕊心说:“战事这么忙,庄将军肯定更忙,您不敢写信,他也没消息传过来,您说再过段时候军队凯旋,该怎么办呀?”
“什么怎么办?凉拌!”白邵雪的口气中不知为何带着点颤音。
“您想想,两年多没见,他变了样子,您也变了样子……”蕊心才分析了一半,就见自家少爷迈开长腿,兔子一样的跑掉了。
第二十八章 弹丸
白邵雪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是因为心中慌乱,所以才跑开,不想听蕊心继续说下去了。
蕊心说的没错,两年多了,他从不敢给庄瑟写信问安,军中军纪森严,也不能让庄瑟给他传话。两年……两年!虽是短短两年,可真想着要再见,白邵雪心中慌乱一片,简直是坐立难安,然后就头一回在武场上让长刀磕到了自己的脚趾。
他疼得顿时跳了起来:“嗷嗷嗷!”
连带着眼睛中都有生理性的泪花。
武教头看他这幅心不在焉的样子,还以为他是因为前线大捷而心神不宁,无奈摇摇头道:“少爷,今日还是到这里吧。回去简单上上药,不多时就能好。”
他都这么说了,白邵雪的确也有些练不进去,因此告辞之后慢慢走回了贤昉院。在塌上自己涂完药之后,白邵雪呆愣了许久,呆愣完又不知做什么,在屋子里转悠来转悠去,然后转到了镜子前。
镜中人长身玉立,虽然穿着一身简单的短打,可照旧难掩气质。白邵雪这两年窜高了不少,十七岁的年纪,却有着快如成人一样的身高。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撩起了袖子,发现肌肉更紧了不少,因着日日练武,整个人看起来结实又修长,若是放到现代去,是那种走在路上会被人围观的模样。
他的样貌也在这两年中张开不少,从前或许有些婴儿肥和稚嫩,现下倒是皮肉收紧,线条更加流畅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张脸上的表情未免有些呆滞了。
“……”看到自己表情的白邵雪忽然有些颓然,再去观察周身的时候,就觉得哪儿哪儿都有问题。是不是腿不够长?是不是不够健壮?是不是看起来还很嫩?是不是显得有些缺心眼儿?……
他微微叹了口气,最后坐到了桌案前,百无聊赖的翻着他给庄瑟写下的、完全没能送出去的一封又一封的信。
说来也是古怪,对着沈系的时候,他就没有这种迟疑。他和沈系虽然也不算常常通信,但也是有来有回。可偏偏到了庄瑟这里,他就多了太多顾虑。他自己多少有所察觉到底为何,却仍旧是心下没底。特别是到了如今。
蕊心就这么看着自家少爷感伤怀秋好些日子,终于在大军凯旋的那一日的清晨,天都未亮的时候,她才见着白邵雪恢复了往日的状态。
眼前的少爷实在亮眼,竟是好生打扮过的。
蕊心在看清之后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说:“少爷,您不修边幅两年多,今儿怎么转性了?”
白邵雪佯装怒道:“我哪里不修边幅?明明是天生丽质!”
他说到这里,没忍住哼哼两声:“到底是大军凯旋的时候,也不能丢了咱们燕灵王府的颜面不是?”
蕊心听了,却是笑了,直接戳穿他:“少爷是怕给庄将军留下不好的印象吧。”
“你话好多!”白邵雪差点捂住耳朵:“再说,他现在不过小小偏将而已,你叫他将军,未免也太早了一些!”
他言毕,直接甩了袖子匆匆往王府外面走,生怕蕊心这张嘴还要说出些什么来。而等他这么径直出去,站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冷静下来之后,才发觉自己真的有些按捺不住,出来得太早了些。
但就这样重新回去,未免丢人。
这么想了,白邵雪倒是释然,又等了一会儿,见街边一早点摊子支了起来,他就迈腿走了过去。然后这么一坐就是两个时辰。
店主见他模样生得超凡脱俗,整个人气质凛然,绝非普通人物。又见他在位子上一坐两个时辰,倒也不填麻烦,应当是个脾气好的。所以这才鼓起胆子朝他搭话:“这位爷,莫不是出来等燕军的?”
白邵雪从茶水中抬头,打眼就是店主笑眯眯的脸:“嗯,这种时刻心中激动……就是出来的早了一些。”
“能理解,能理解。”店主擦了擦手:“那爷为什么不去城门口等着呀?那地方一眼就能瞧见不是?我们这地方这么远,等着军队走过来,早被人群淹啦。”
白邵雪微微一顿,随后道:“就是因为离着远才选在这里的。若是去了城门口,岂不是一眼也叫别人看见了?”他这话说得声音不高,店主听了个大概,也跟不上他的脑回路,因此只是嘿嘿笑了两声,又去忙自个儿的事情了。
白邵雪的确是紧张的,他怕见到的人有几个,其中庄瑟是最叫他害怕的。
可他越是踌躇,老天就越是不给他喘气儿的机会。这厢白邵雪还未想好一会儿见了庄瑟说些什么,那厢就是人围得越来越多,眼瞅着大军越发近了。
这次和上回剿匪不同。剿匪后出来围观的人多是凑热闹为主,这次可是真正的生死攸关,人们走上街头,居然齐齐跪下叩首,说不出来的庄重。军号一声一声,如泣如诉,大军缓缓入城,每个人都如同一座无名丰碑。
白邵雪入神听着,忽觉眼下湿润,抬手一抹,竟是不知何时流下泪来。
这一刻泪落下,倒是让他慌乱的心定了下来。
他在店主惊奇的眼神中站起,徐徐穿过人群,走到了大街中央,对着迎面而来的军队跪拜了下去。这一跪并非是给某一个尊贵的人,而是给在这场战争中付出的所有人。
白邵雪声音朗朗,远远的也可以听见:“当年风雨脊令原,共挈兇颅奏凯旋。”
“儿子学识有限,借一句旁人所言,恭贺王爷大破摩赫!”
仪仗之后,燕灵王端坐马上,听到这一声朗声大笑起来:“本王当是谁,原是我儿令溪!”
得了燕灵王之令,白邵雪才从地上缓缓站起,退到一旁,看着大军越走越近。他同前首的燕灵王恭敬颔首;对着悠悠行在后面的沈系微微一笑;最后对着那个从众人中脱颖而出,立下战功的庄瑟挺直了腰背。
庄瑟在看到他的第一眼眸中就闪出亮色,完全不想错过他的一点一滴。外在如何不能看破,内里却已翻江倒海。
白邵雪比他镇静得多,在他驾马经过自己的一瞬,用只能他们二人听得到的音量说道:“小庄,好久不见。”马上的庄瑟闻言怔然,却因为向前走不能停留,所以一遍又一遍的回头看他。白邵雪知道他维持那个别扭的姿势很不容易,因此毫不挪开自己的视线,让庄瑟每每回头,都能看到他的双眼。
有的事情或许该要承认。白邵雪在暗中对自己说,从前或许还能用“好友”一词替代,现在却无法再把这两个字轻松说出口去。
两年多未见,小庄还是小庄,照旧是那个动了凡心的小庄。
如此相通之后,白邵雪咬了咬下唇,只觉淤积在心中多日的烦闷全然消失,整个人都跟着畅快起来。
燕灵王早在入城之前,就已安排人备下接风宴席。寻常士兵回到营中庆祝,而位高之人则被召入王府,与燕灵王同乐。
这等喜事王府众人自然全部参加,女眷有女眷的坐席,并不和外人一道。白邵雪身为府内少爷,被引到了公子列席上。这道列席对面,就是燕灵王手下的将军们。白邵雪稍一打量,就发现庄瑟在自己的侧前方。
庄瑟是新贵,因此应付众将应付得手忙脚乱。有些将军尚未开席就已然喝得半醉,朝着庄瑟不知说些什么,让他忙忙点头。
白邵雪不动神色的瞧着,只觉这样的小庄颇为可爱。就这么看着,以至于宴席行至一半,他都没在意燕灵王到底说了些什么,旁人又做了些什么。直到是燕灵王亲点了他,白邵雪才拔回神智。
燕灵王坐于上首,也有些醉意:“令溪,快来,叫本王好生看看。”
白邵雪虽是燕灵王养子,却也十分得宠,可在今日之前,众将都少有见过他的。因此燕灵王这么一说,众将都提了兴趣,想要看看王府中白少爷是何等的人物。
“父亲。”白邵雪也没有退意,大大方方上前,给燕灵王行礼:“儿子有愧,从前顽劣,竟是无一帮得上父亲。这两年多来幡然醒悟,已经是重新做人啦。”
他此言有规矩却也不失风趣,当下逗得燕灵王笑出声来:“你这小子……怎么能说自己是重新做人?不过眼见你长成这幅样子,本王也不算愧对你亲生父亲了。”
众将中有年纪大些的,都知道白邵雪的出身。听了燕灵王的话,皆是跟着点头。当年白父就是一表人才,如今儿子也长成如此,实在是叫人看了庆幸又欣慰。
白邵雪接着道:“儿子苦练武艺、勤学诗书,明白了从前父亲的苦心,如何算不得重新做人?”
“只盼着有朝一日,父亲有用得上儿子的地方。”
燕灵王道:“你这个孩子,就算是比以前长进不少,却照旧油嘴滑舌,只会哄得人高兴。”
他说罢,像是心满意足,示意白邵雪落座。白邵雪再度行礼之后,慢腾腾转身朝自己的坐席走去。可就在他走到庄瑟面前的时候,趁着周围众人没注意,手指一弹,一个纸做的弹丸就轻轻巧巧落在了庄瑟的席案上。
庄瑟本就一个劲儿盯着他看,自然发现弹丸。
瞧见庄瑟呆愣一下的神情,白邵雪冲他眨了眨眼睛,又是悄悄一笑。随即,尚未等那呆子完全反应过来,白邵雪就已然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白邵雪端起自己面前这杯酒,细细品了品。
想道——嗯,果然是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
小庄,你没发现某人的属性悄然发生了变化吗?
当年风雨脊令原,共挈兇颅奏凯旋。——宋.魏了翁.《江州司马安君挽诗》
此处借用。
第二十九章 捉弄
酒过三巡,宴席上的气氛照旧火热。白邵雪饮下酒水不多,却也觉得微微有些晕醉,又想到刚才给庄瑟弹过去的那颗弹丸,因此就从席间站了起来。忠瑞在后头低声询问:“少爷是不是酒醉?上一碗醒酒汤吧。”
白邵雪摆摆手:“不妨事,我自个儿出去溜达一圈儿就好。”
忠瑞听了尚觉不妥,可碍不住白邵雪坚持,只能由着他从宴席上退了下去。
这会儿除了摆设宴席的地方,王府中其他各处倒是安静很多。白邵雪自顾自的溜达出去,一会儿就转到了王府后面的泊仙池附近。这里颇有点类似皇宫中的御花园,但到底没有那份规格,地方也没有那么大。不过王妃爱花,在这里倒是遣人种下不少奇花异草,四季都能观赏。这会儿子天色暗下来,泊仙池附近幽幽点着两盏立灯,再加上温和的月光,的确是美不胜收。
他简单走了几步,随即耳聪目明的听见外头有了动静。这动静让他缩了缩即将迈下去的步子,然后侧过身子朝那边看了过去。
瞧见的,果然是有些束手束脚的庄瑟。
白邵雪心中暗笑,想着小庄到底是个规矩人儿,明明这地方没人来,却也是小心谨慎。真不知道他小心那些做什么。
见到庄瑟这样谨慎,白邵雪难得像是从前一般起了坏念头。他脚下大步迈了出去,然后贴着院墙站直了身子,就连呼吸都放缓了。庄瑟当真没有发现,左看右看,还是朝着这边走来。
等到他走到近前,白邵雪猛地伸手出去,一下就蒙住了他的双眼。
现下时节进入晚秋,夜间露重,白邵雪指尖一片寒凉,贴在庄瑟双目上,刺激得他不由微微颤抖。而庄瑟也在瞬息僵了身子,沉默片刻道:“是谁?!”
白邵雪使了坏心,不答。
可不答归不答,他的手指却轻轻摸了摸庄瑟的眼睫,果然惹得某人岔气一下。
白邵雪还在等他继续说话,不料自己这点小动作后的下一刻,覆在双目的手就被人一把抓住。白邵雪轻呼一声,眼睁睁瞧着刚才还对着自己发出疑问的庄瑟忽然转过身来。
“哎呀你干什么,我还真以为你不知道是我呢!”白邵雪轻声道,一双手被庄瑟抓着绕了一圈,现如今反倒是被人握在掌中。庄瑟比他火热很多,掌心十分暖和,让白邵雪不自觉的贪恋。
可庄瑟却没说话,反而立刻倾身抱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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