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季节的草已经枯黄，山上也鲜少见到绿色。草地上和山坡上都可以看到三两成群正在觅食的牛和羊。
山脚下有一排小房子，他们来到房子前，里面住着几个工人。
措初跟他们打了个招呼，然后把姜聆聿安置在了这里就走了。
其中一个阿姨十分和蔼，主动凑过来和姜聆聿搭话，但她汉话说得十分艰涩。
“你，是，措初，朋友吗？”
朋友？应该不算吧，姜聆聿尴尬的笑了笑，说：“我是他的员工，过来帮忙的。”
阿姨汉话虽然说得不好，但听得懂。闻言，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一副你别骗我的表情：“干活，你，看不出来。”说着还摆了摆手。
阿姨说的没错，姜聆聿虽然精神上没有得到任何关爱，但他前二十年物质上是很富足的。
看他不说话，阿姨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笑着继续说：“你们，一定关系，很好。没有人，没有人来这里，我看措初长大。”
姜聆聿理了一遍这几句话，阿姨的意思是说，她看措初长大的，没见他带过人来这里。
阿姨实在是和蔼，还拿出自己做的东西给姜聆聿吃。他并不擅长应对长辈，阿姨越热情，他就越如坐针毡。
于是找了出去帮忙的借口离开了，而且他本来就是来帮忙的。
他转了一圈，最后寻着声音在一间房子里找到了措初。他正抱着一捆干草，放进机器里打碎。
才走到门口姜聆聿就被呛了一下，机器的声音很大，但措初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他。
他打完一捆，旁边的姜聆聿被碎草沾满了头发，看上去有些傻。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屋里待着吗？”
“你不是让我来干活吗？”姜聆聿拍了拍头上的草，一双眼睛无辜的看着他。
措初不动声色的腾出一只手，把姜聆聿推的离机器远了一点，“这个你也不会，你要做的在后面。”
“是什么？”姜聆聿的疑问被淹没在重新响起的机器声里，所以他没有得到回答。
姜聆聿自觉的站到了角落里看措初干活，不得不说措初很娴熟，应该是经常做。
别人干这些粗活都是狼狈的，但措初还是那么酷。他卷起了一截袖子，小麦色的手臂强劲有力，微抿着唇，俊脸在飞尘中变得模糊。
他的手上除了匀称的肌肉和明显的血管，是那么干净。姜聆聿睫毛晃了晃，默默扯了扯自己的袖子。
机器的声音停了，措初提起袋子颠了颠，熟练的把袋口扎了起来。
随后他目光转向了姜聆聿，又在发呆。想薅他的头发，又想到自己手上的灰尘，便作罢。
他用手肘戳了姜聆聿一下，“走了，别发呆。”
措初去溪边洗了手，转身发现姜聆聿就站在自己身后。
怎么跟个尾巴似的，他突然起了点恶劣的坏心思。
沾着水珠的指尖往前一抖，姜聆聿就被他甩了满脸水。
“你真讨厌。”猝不及防中招，姜聆聿抹了把脸上的水，眼睛瞪着措初。
措初不气反笑，还得寸进尺的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原来会生气啊，我还以为你只会发呆呢。”
姜聆聿：“……”
“有吗？”他嘴硬的辩解了一句。
“有。”
措初往前跨了一步，指着山坡，戏谑的看向姜聆聿：“这么爱发呆，有没有数清一共有多少只牛和羊？”
这种游戏真的挺无聊的，但姜聆聿还是配合的问道：“要数吗？”
“算了吧。”措初像是真的在思考，“除非你真的有那么无聊。”
他说完这句话后便离开了，脚步平稳，步调从容。
看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姜聆聿僵在原地，没有再跟上去，最后还是被一阵冷风吹醒了神智。
明知措初就是故意的，可看着枯黄世界里的一团团雪白，或许，这也是个不错的提议。
第7章 独特听众
靠山的草原上还有几汪浅滩，水很蓝，凌乱的嵌在金黄地带。
姜聆聿靠近了一些，数完这边的又往另一侧走去。
如果说出发点是愚蠢的，那现在他倒是也乐在其中了。
“咩。”一声奶声奶气的叫唤引起了姜聆聿的注意，是一只把自己踩进沼泽里的小羊。
比起其他的羊，这一只显得有些娇小。觅食把自己觅到了水里，姜聆聿以为它叫唤是因为害怕，没想到这小家伙还在这张嘴凭空咀嚼。
姜聆聿被它逗笑了，蹲下身把它抱了起来。小腿上的毛湿透了，这样的天气应该会很冷。
“你怎么这么笨啊？”姜聆聿摸了摸它的头，小家伙却一点都不怕，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很快又对着他嚼个不停。
姜聆聿给它顺了顺毛，发现这周围除了枯草什么都没有。
“你是不是没吃饱？”他环视了一下周围，把目光锁定在了远处还有些许绿色的山坡上。
“我带你去那边吃吧。”
小羊不大，抱起来很轻，姜聆聿托着它的屁股把它抱到了山坡上。
脚才落到地上，小家伙就往前面草丛跑了。姜聆聿难得心情不错，站在那儿重新数起了羊。
睡不着数羊，无聊数羊真的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
小羊们总是乱蹿，数量也很多，很容易数岔。数了几次数量都不一样，姜聆聿干脆放弃了。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害怕无聊的人，哪怕就是蹲在山坡上发呆，他也能待一下午。
可措初说，他只会发呆。姜聆聿双眼迷茫地看着无垠的荒凉草地，但他能做什么呢？
措初带他过来，总不能真的让他闲着白拿工资吧？
“你说我能做点什么呢？”姜聆聿揉了揉小羊的头，小羊吃的很认真，都没有搭理他。
但他不在乎，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自顾自的说起来：“你知道吗？我来这里的时候已经不知道生活的意义是什么了。但是现在我有了一个要坚持下去的理由。”
说着他叹了口气，怅然若失的盯着雪白的小羊：“我总不能因为自己不想活了，就欠人家钱是吧？”
“咩。”小羊终于听懂了，对他表示了认同。
得到回应的姜聆聿很开心，继续说：“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能帮他做点什么啊？”
姜聆聿苦恼的看着小羊，似乎真的要这个小家伙为自己出谋划策。
小羊吃饱了，甩甩头丢下姜聆聿走了。
姜聆聿看着它潇洒远去的背影，有些幽怨，怎么和你主人一样，说走就走。
但很快姜聆聿就亲身体验了什么叫错过一只羊，还会得到一群羊。
很快，身边又围着好几只羊，他帮它们顺毛，然后倒豆子般的说着话。
他不需要回应和开导，只是想要一个听众。
他很投入，直到金色夕阳从天空坠落，将橘色的光洒在草原边缘，把那单一的枯黄晕染得更加鲜明。
措初老远就看到了姜聆聿坐在一堆羊群中，和它们相处的很“和谐”。
“人类也能和羊有共同语言吗？”看他聊的那么投入，措初纳闷的往山坡上走。
“喂，羊友。”
姜聆聿听到声音吓了一跳，抬头迷茫的看着走过来的措初。
迷茫的同时又有一些庆幸，还好措初隔着很远就叫他了，而不是突然袭击。不然，他说的话可能就要被措初听到了，那他不得尴尬死。
“你说什么？”
“羊友啊。”措初扬着嘴角，好整以暇的跟他对视。看他迷茫，半晌，又幽幽开口：“你啊，羊，友。”
姜聆聿反应过来瞬间红了脸，不逗人会死吗。
“小羊多可爱啊。”但毫无力量的回击一句，是他的习惯。
措初抱臂站在那儿，挡住了他的影子。姜聆聿仰头看他，他的瞳孔颜色不深，偏灰棕色，总是像盛满水一样。
灰色地带里，有一颗颗星星在闪耀。星星是闪耀的，眼神却是悲戚的。
姜聆聿好像自相矛盾，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眼神里却装满了忧伤。明明很单纯很干净，周身又好像布满了心事。
小羊突然抬起前肢在姜聆聿脸上按了一下，白净的脸上便多了一道泥印子。
被突然袭击的姜聆聿眉头一拧，抓住羊爪子就开始教育它。
小羊像个调皮的孩子，等姜聆聿放开它被禁锢的爪子后立马就跑了。
措初在一旁乐的不行，姜聆聿幽怨地瞪着他，伸出手擦脸。越擦却越花，黑褐色的泥土抹到了眼角，并不丑，犹如一块与生俱来的独特胎记。
“擦干净了吗？”姜聆聿仰头问他。
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措初带着青草味的气息将他包围。粗粝温暖的指腹抚上眼角，姜聆聿被烫的睫毛一抖，闭上了眼睛。
措初收揽了他的所有反应，指腹的动作放缓了，手指划过那细腻的皮肤，稍稍用点力那皮肤就留下红印子。
柔软与粗粝在寒风中僵持，姜聆聿的脸被风吹的生疼，措初的手也冻得麻木。
“好了吗？”姜聆聿吸吸鼻子，睁开了一只眼睛，试探着问。
近在咫尺的呼吸轻轻洒在他脸上，姜聆聿越发觉得难耐，偏了下头，措初的手指就从眼角滑落到了他发丝里。
指尖探上柔软的发丝，这个姿势过于暧昧，措初也怔了一下。
他收回手，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
“好了。”
“哦。”姜聆聿干巴巴应了一句，只想赶紧远离措初。
“我先进屋了，太冷了。”
他今天也穿了一身白，跑远的身影渐渐缩小，和落荒而逃的小羊一个样。
太阳落山，在湖面洒下黄灿灿的波光，荡漾在神圣的金黄世界。
斜阳一寸一寸地从山前坠下去，麻意也正顺着指尖上来，措初甩了甩被冻麻的手，又盯着余晖看了许久，才迈步向木屋走去。
进屋却发现姜聆聿不在，明明是看他往这边过来的。
刚才与姜聆聿交谈的女人端着一盘青稞饼进来，用藏语问措初：“吃青稞饼吗？刚热的。”
措初摆摆手，也用藏语回她：“顿珠阿嫂，你看到刚才那个男生了吗？”
“没有。”顿珠摇摇头，“他出去了就没有进来过。”
没有进来，人是往这边跑的，怎么就不见了。
措初思索着要出去找，前脚刚跨出去，顿珠又叫住他：“吃一点吧。”
他头都没回，刚想拒绝，突然想到什么，又转身拿了一块。
“谢谢顿珠阿嫂。”
措初围着房子转了一圈，最后在屋后的一片云杉下找到了姜聆聿。
他坐在一根倒地的树干上，天已经黑了一半，看不清他的神情，但能明显看到他被冻得发抖。
“吃吗？”措初把青稞饼递到他面前。
姜聆聿抬起头，这次看到措初倒是没有惊讶了。
青稞饼跟着措初转了一圈已经凉了，姜聆聿接过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分成两半，递给了措初一半。
“我不吃。”措初下意识就拒绝。
这次姜聆聿连“哦”都没说，收回了手自己吃。饼已经凉了，口感不如上次在火锅店的好吃，但香味还是有的。
他专心的咬着饼，也没看措初。腮帮一动一动的，看上去很饿，因为他吃的很快。
事实上，姜聆聿确实是饿了，从早上到现在就吃了这一口饼。
他吃的实在太香，措初垂着眸也有点馋了，打着腹稿想问他把另外一半青稞饼要过来。
姜聆聿喉咙里泄出一声小声的呜咽，他被噎到了，嚼了半天以一个痛苦的表情咽了下去。
“慢点，没人跟你抢。”措初上前一步，拍拍他的后背，帮他顺了下气，打消了想要另一半的想法。
等姜聆聿缓过来，措初顺势坐到了他旁边。
“怎么跑这儿来了，不冷啊？”
姜聆聿想说不冷，可他颤抖的牙齿出卖了他，于是默默将不冷的话憋了回去。
“我不习惯和长辈相处。”姜聆聿实话实说。
措初闻言挑起眉，有些不可思议：“我怎么觉得你看上去很讨长辈喜欢？”
“那你的感觉错了。”姜聆聿把另外一半青稞饼捏在指间，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沮丧。
话题发起者却不说话了，而是转过头认真的打量他。
姜聆聿被他看得不自在，嘟囔着问了一句：“你这么看我干嘛？”
措初一笑，大大方方地说：“看看你到底哪里不讨长辈喜欢了啊？你明明浑身都写着我是乖孩子，五个大字。”
姜聆聿被他逗笑，反问道：“那你是不是浑身写着我很叛逆？”
“是吗？”措初往后靠了点，把曲着的腿伸直，摆出一个随性舒服的姿势。
“但我挺招长辈喜欢的。”
“你爸妈一定很好吧。”姜聆聿没有跟他说玩笑话，这一句说的很真诚，甚至，还带着点羡慕。
“嗯……他们确实挺好的。”措初笑了笑，借着昏暗的天光，姜聆聿看到他的脸上是一种自然的开心和幸福。
他想，措初一定是个很幸福，从小到大都生活得很顺利的人吧。
只有这样的人，才会有着这种他永远都无法具有的松弛和自由。
第8章 两棵云杉
“顿珠阿嫂人很好的。”措初踢了踢脚下石子，语气像是刻意强调。
一片树叶落到姜聆聿头顶，他刚想用手摘掉，树叶又滑落到他脸上。
脸上的痒意犹存，姜聆聿不明白措初怎么突然强调这一点，捏着枯叶轻轻说了一句：“我知道。”
措初伸手摸兜，今天出来得急，没有带烟。他搓了把布料想作罢，但突发的烟瘾使他嘴里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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