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家里的老三，上头有2个哥哥莱森和杨，下头从大到小排是弟弟马克辛，2个妹妹莎拉和洛莉，和最小的弟弟吉亚尼。家庭并不富裕，父母总有诸多怨言。2个哥哥很早就参与到家庭的生计大事中，每天早早地出门寻找能挣点钱的活计。夏信原来以为自己到了哥哥的年龄，也会踏上哥哥一样的路途，但父母对他另有打算。
夏信对父母抗议：“我不想看书！”
父亲坐在靠窗的小圆桌边，悠哉地喝着果汁吃着面包，头也不回地警告：“你知道这整个城市多少人想念书还念不起吗？别辜负我们对你的栽培。”
母亲端着水壶从外头走进来——家里的厨房在外头，屋檐下边——路过不客气地敲了下父亲的脑袋，走到夏信旁边，给孩子倒满一杯热水。父亲发出叫声，嘀嘀咕咕地继续吃东西。夏信听不清他在嘀咕些什么，不过猜得出来，父亲不乐意的时候就喜欢嘀嘀咕咕，但从来不敢对着母亲大声说话。
“我不认为看这些东西对我们的家庭有什么用。”夏信学着街头上的大人模样说，“看书是有钱人的消遣，就像富人区的人吃个早点还非得一边看报一样，觉得自己这么做的姿态很高雅，除此之外呢？一点用都没有。穷人区的穷人可不能整这不实际的，有那时间还不如多跑几个人家，多发几份报纸。”
母亲弯腰放下水壶，将她肥厚的手掌轻轻地放在夏信的肩膀上：“在这个家，每个人有自己的位置，我们分工合作，才能维持家庭牢固。而你的位置就是不要变得跟你的两个哥哥一样，问什么什么不会，只有在遇到需要苦力劳工时会积极说上点话。”
这时，杨回来了，察觉自己正被提起，露出茫然的表情：“什么？”最近他在码头帮忙卸货，昨天早上出门后，一直到这会儿才回来。
父亲吃完了面包，随口对大哥哥说：“你三弟不想看书。”
“他不想看书，那谁来看啊。”杨变得警觉，“可别指望我！”
父亲对他翻了个白眼：“没人指望你！”
杨加快脚步进了卧室，很快卧室就传来鼾声。
母亲重新拿起水壶，笑眯眯对夏信说：“我和你父亲要出去了，你要听话，好好地把这本书看完。”
夏信说：“你们都不认识几个字，我有没有看完你们也分不清。”
母亲说：“那你会欺骗我们吗？”
夏信摇头：“不会的。”
母亲笑着和夏信碰了碰额头，母亲的额头很大，有一层厚厚的皮肉，上头还总是覆盖着一层腻滑的汗，以及这个家到处都有的酸味，是那种在反复使用太久的抹布上很难去除的气味。这是夏信很喜欢的时刻，家里的其他人也很喜欢。2个哥哥自从开始工作后，每次回家都浑身疲惫，但弟弟妹妹跟他碰额头时，他们也会笑起来。
夏信：“晚上见。”
父母：“晚上见。”
父母离开了。过了没多久，最小的弟弟吉亚尼揉着眼睛从卧室走出来，自己搬来椅子，坐到夏信的对面。
夏信说：“想说什么就说吧。”
吉亚尼说：“你看书的时候，谁都不许打扰你。”这是父母给这个家定的规矩之一。
夏信说：“那你去外头看看，看爸爸妈妈有没有在看着我们。”没人知道的犯规等于没犯规。
吉亚尼立即小跑出去，在房间外绕了一圈，然后回到房子里，两手搭在桌子上，好奇问：“上面在说什么？”
夏信说：“在讲一个故事，有个人的妹妹被魔王掳走了，这个人踏上旅途，向每个人询问魔王巢穴所在的方向。”
吉亚尼张大嘴，发出长长的“喔”的一声。对4岁的小孩来说，幻想故事充满魅力。
“他找到魔王了吗？”
“当然。”
“他打败魔王了吗？”
“我还没看完呢，现在看到他来到魔王巢穴所在的山脚下。”
“那你快点呀！”
“别催我！”夏信抱怨着，视线从弟弟身上重新投回书上。主人公拿着剑，抬头眺望山峰。他就像个蚂蚁，渺小得可怜，但他一点也不害怕，只想快点到达山顶，去面对魔王，去握住妹妹的手，告诉她一切都结束了。
吉亚尼的小腿在桌子下不安分地摇晃，等了片刻，耐心迅速见底。“会有魔王跑到家里来掳走莎拉和洛莉吗？”他说。
夏信说：“不会的，书上的故事都是假的，现实才没有什么魔王。”他大吉亚尼4岁，跟幼稚的吉亚尼之间有着非常巨大的鸿沟，比如他知道故事和现实的区别，也不会为故事和现实的差距而难过。
吉亚尼撅着嘴说：“你又没见过，你怎么知道现实没有魔王？”
夏信：“我就是知道，等你长大你也会知道的。”
吉亚尼发出古怪的声音，鄙视哥哥倚老卖老的语气。“现实有坏人。”他倔强地说。
夏信说：“这个确实有。”
“可能会有坏人像魔王一样，跑到家里来掳走莎拉和洛莉。”
“不会的，故事里的妹妹只有一个哥哥，莎拉和洛莉有……”他数了一下，“她们可有四个哥哥呢，你不算。”
“我当然算一个！”
“你是弟弟。”
“但如果她们被坏人抓走，我也会去救她们的，不能因为年龄小就把我排除在外。”
“好的，好的，掳走莎拉和洛莉的人会被5个男人追杀，他的下场一定会很凄惨。”
“你说得对！”吉亚尼离开椅子，兴奋地对着空气坏人打起拳来，“魔王，受死吧，把我的姐姐还来！”
都说了现实没有魔王。
第57章 烂脾气的臭老头
莎拉和洛莉醒了，手牵着手去洗漱。夏信跟她们打了声招呼，她们同时回以一声早安。然后夏信听到水流声，和两个小女孩叽叽喳喳的欢笑声，像两只小鸟。
夏信的内心升起一股淡淡的忧伤，在两个小女孩还特别小的时候，会缠着每个人陪她们玩“一手一个”的游戏——一条手臂挂一个小女孩。杨每次都会很配合地大吼一声，绷紧浑身的肌肉一下站起来，看起来英勇无比。她们会咯咯地笑个不停。上次杨伤心地跟夏信说他现在一条手臂能挂3个妹妹，但妹妹已经很久没有找他玩“一手一个”的游戏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莎拉和洛莉总是粘在一起。当然，她们从小形影不离。但后来变得非常过分。不知道何时开始，她们不再主动找哥哥们玩。有次夏信问她们要不要一起去街上踢罐头玩，两个小女孩露出一模一样的无奈，然后是一模一样的摇头叹气。然后洛莉对莎拉说：“这就是男人，都8岁了，还这么幼稚。”
搞什么啊！她们也才7岁而已，她们难道觉得自己成天扮家家酒就很成熟吗？
那本书的故事最后主人公打败了魔王，救了妹妹，还成了山下小镇的英雄。山下的小镇受魔王之苦很久，英雄主人公和妹妹在每个人的热烈欢迎下选择在小镇定居。
夏信合上书，对这个结局很满意。虽然这个结局跟他之前看过的故事的结局没什么两样，他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奇怪的。所有故事都该是这样的结局。
夜晚，父亲母亲带着烟酒的气味回来了。得知夏信看完了书，母亲给了他一些钱，让他自己去书店借本新的。夏信说自己可以看慢点，像马克辛一样接点手工活一边看，母亲立即改换了态度，让他别想太多，安安心心地看书就好了。这个月夏信得看完10本书，一定不能完不成任务。
夏信之前问过父亲母亲为什么每天都一身烟酒气味，父亲母亲叹着气告诉他，大人之间的交流总是附加很多条件。夏信似懂非懂，但明白了虽然父母不像2个哥哥那样得去干苦力劳工，却也在别的方面为了家庭而努力。这个方面他无法想像，只能长大了才知道。
夏信来到肖恩的书店。
父母不喜欢肖恩，肖恩也不喜欢父母，只准他去“你的快乐”书店借书看。一开始夏信也不喜欢肖恩的书店，因为路太远了，肖恩的书店还只有书，还都是些不好看的书。“你的快乐”可不一样，有大量封面就很好看的书和影碟，还有游戏碟，还有一个特殊的书架，上头的书的封面都是些衣衫褴褛的女人或者男人，表情都像喝了太多酒。有时候“你的快乐”店主会拿那上头的书跟夏信开玩笑，夏信一点都不喜欢。
夏信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后来变得喜欢去肖恩的书店，他想说服自己因为肖恩说话更讨人喜欢，但其实肖恩非常懒散，成天窝在书架下面的一个破沙发里，客人来了也不打句招呼。
“你来了。”夏信进来，肖恩只是抬了抬眼皮子，“看来门罗夫妇又喝得烂醉了。”
夏信得趁父母烂醉的日子才能穿过半个地区到这儿来。
“爸爸妈妈昨晚谈生意谈到很晚。”夏信把旧书放到柜台上，站到对自己的体型来说过于高大的书架，开始苦恼接下来的选择。
“嗯哼，‘谈生意’。”肖恩的声音充满讥讽，“那一定是很重要的生意，才会让他们的嘴巴闲得喝到烂醉。”
夏信察觉到肖恩在嘲笑自己的父母，那让他不快。“大人谈生意总喜欢喝酒，没办法。”他说，“我是这个家的孩子，我理解他们的难处。”
肖恩说：“不，你不理解。”
夏信说：“你才不理解，你又不是这个家的任何人。”
一个客人走进来，随意在书架上挑了几本书，又全都放回去，这个过程让他变得很烦躁。“这些书都是什么鬼东西？就没有点能看的美女漫画什么的吗？”
夏信默默在心里表示认同。当然，他非常不喜欢美女漫画，他喜欢有很多战斗的热血漫画。可惜肖恩对漫画的进货品味极差，没有任何散落的肠子和被砍开的脑子。没有这些东西，漫画还有什么意义？
“那些是我花了好大心血才得到的宝藏，没脑子的东西，给我滚！”客人的挑剔惹怒了肖恩，肖恩从破沙发上坐起身，从柜台后头探头怒骂。
客人的火气上来了：“你就这么招待客人？”
肖恩吼道：“这里不招待蠢货，滚！”
客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肖恩从柜台后面出来，拿起刚刚被客人的手捧过的书，小心仔细地用袖子擦拭，好像上边染了病毒。“这破地方，都是这种脑子是摆设的家伙。”他一边擦，一边说，情绪激动。
“你收点好看的书和漫画不就好了。”夏信说，“‘你的快乐’就做得很好。”
肖恩一字一顿：“永远不可能。”
夏信说：“你真是个烂脾气的臭老头。”
“是的，所以你最好别惹我。”肖恩臭着脸把那些宝贝书放回去，臭着脸回到柜台后边，“再在我的店里提该死的门罗夫妇，下次就别来了！”
“杰佛利保不了你一辈子的。”夏信学着父母的口吻说。
他生活在一个复杂的地区，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帮派，还有两个自称政府的组织，但大多数时候这两个组织看起来只是规模更大、收保护费收得更理直气壮的帮派而已。杰佛利是其中一个组织的小官，夏信不确定是多小的官，但在这个地区让一个烂脾气臭老头好好地把书店开下去显然是够了。父母但凡提到肖恩，都会不屑地说出这句话。
一根笔直的中指从柜台后头竖起来。
夏信最终挑选了一本有法师和战士的冒险故事，他喜欢放飞幻想的冒险故事。
肖恩忽然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将一本书从书架上拿下来，递给夏信。“你看这个。”他说。
那本书没有封面，封皮整个被撕掉了，页面上是满满的字。一看就是本很无聊的书。
夏信说：“我的钱只够借一本书。”
肖恩说：“这本书免费借你。”
夏信看向肖恩身后的书架，说：“真的吗？可以免费借那本书给我吗？”他指着上的《无尽恐怖》，封面非常血腥，引人入胜。
肖恩说：“想都别想。”
夏信遗憾地抱着两本书走了。
回到家，母亲正在朝父亲扔任何能拿到的东西，夏信摇着头绕着他们走过。当两个人都喝得烂醉，有时会发生这种情况，但之后都会恢复正常，一家人之间不会每天都和和睦睦。
夏信还书的时候，肖恩很吃惊。“你就看完了？”他问。
“当然，我现在认识很多字。”夏信对自己的学习能力十分自信。
肖恩说：“你确定理解了？”
“当然。”夏信很不喜欢臭老头对自己能力的质疑，“无聊的书。”
肖恩说：“你才无聊，这是本好书。你说你理解了，那你讲一下这本书说的什么？”
夏信想了想，说：“讲一个记者发现本地医疗系统廉价提供的一种药其实会损害健康，市长亲自批准的这款药，并公开为药背书。面对记者的私下质问，市长愿意赔偿记者一大笔钱，还说开始卖了之后才发现药有问题，他也没办法，而且一点也不打算下架和召回新药。于是记者公布了真实药效和市长的所作所为，报导传得沸沸扬扬。在一次记者会上，面对记者的提问，市长谦逊有礼，不亢不卑地回答了所有人的问题，包括记者主角的。最后，市长表示很遗憾，他尊重记者追寻真相的权力，但有些人不应该被自以为的‘真相’所蒙蔽。最后记者的报导都被撤了，工作也没了，新药照旧火热生产，持续不断走进每个家庭的药柜里。”
“你确实认真看完了。”肖恩惊讶，“你知道这本书想说什么吗？”
夏信说：“我不是才告诉你了吗？”
“不，我问的是这本书想告诉世人的东西，不是要你简单地陈述故事线路。”
“告诉世人衣服的重要性。”
“什么？这书里哪有说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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