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夏时镜刚到书店就忍不住开始睡觉,恍惚间醒来,发现再过半小时就是午休时间了。
“你终于醒了。”李之远抱着一叠传单走进书店,笑着说,“昨晚没睡好?”
夏时镜不好意思地说:“抱歉,这是店里的传单?我去发传单。”
“没事,你可以继续睡,”
“我睡够了。”
“那你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只要别打扰我,我想小睡一下。”
开业三天,就一个客人,其他人都是进来看两眼马上就走了,但李之远看起来一点都不在乎。夏时镜在这儿呆得很舒服,都忍不住开始为这惨淡的营业担忧起来。
“我已经在努力了。”李之远认真地说,“老板比我还无所谓,说只要你和我高兴就好。”
夏时镜说:“老板不是你吗?”
“不是啊,老板是齐信。”
“啊?”夏时镜愣了一下。
“他是不是什么都没跟你说?希望你不会感到不快。”李之远笑道,“他有着我这个老头子最为钦佩的高行动力,同时又有一个我非常不能理解的地方,就是从来不跟对方说自己做了什么。”
“我不会因为这个不快……我还以为你是他的朋友,所以他才介绍我这儿工作。”
李之远微笑着说:“我确实是他的朋友,你要是开口问,你想知道的,他都会告诉你。”
夏时镜点了点头,说:“想知道的时候我会问的。”
……
齐信在开出租。
夏时镜工作去了,一个人呆在房子里实在太闲,他便给自己找了这么份活儿,看心情决定工作态度。
这一天,齐信开着出租车,远离红绿灯和乘客太多的市区,在郊区晃悠。不过密市的繁荣程度还可以,郊区绝不是什么人迹罕至的地方,比如这会儿,前方路边有个人在招手,那人和齐信一样,穿着长款的深色风衣,戴着个同款颜色的帽子,面部隐藏在帽檐下。
齐信装作没看见,直接开了过去。
那个人狂奔起来,在车屁股后面穷追不舍。
那家伙一口气追了半小时!
齐信只好靠边停车,那人直接拉开车门坐进来。
“你换号码了?呼呼……我和欣欣联系不上你……呼,累死我了!你明明就看到我了……为什么不停车?”那人猛喘气,“李叔叔什么也不说……我查了好久,才查到这里……呼!刚跑得差点背过气去!”
齐信说:“联系不上就别联系。”
那人不高兴地说:“这怎么行?你是我们大哥,联系不上你,我们都很担心。”
齐信眉头紧皱,展现出明显的不愉快。“我不知道你们才三岁。”他说,“要不要我现在赶回去给你们换换尿片什么的,给你们讲睡前故事,哄你们睡觉?”
那人无视齐信的嘲讽,一脸的认真,“大哥,你最近太反常了,你有什么事都应该跟我和欣欣说,而不是一个人一声不吭玩消失,这种做法既不成熟,也对解决事情没有帮助。”
齐信:“我在谈恋爱。”
那人:“你要是想让谁万劫不复,可以直接告诉我,我可以处理得很干净,你不是已经隐退了吗?”
齐信:“是真的谈恋爱!”
那人愕然,不禁抬起头盯着齐信猛看,容貌从帽檐下露出来,是个很年轻的男人。他不确定地猜测:“呃,是我和欣欣可能有个嫂子的那种?”
齐信:“他愿意的话。”
那人:“!”
齐信补充道:“是男朋友。”
那人:“!!!”
那人再次一脸认真:“你知道怎么谈恋爱吗?”
齐信:“当然,这是每个人天生就会的。”
那人:“呃,那我假装你会吧,我和欣欣应该见见他。”
“不,我不能被他发现我有个控制欲超强的老妈子,这会极大损害我在他心中的形象。”齐信面如冰霜,语气冷得能冻死人,“谢锋,再让我发现你在我的新家附近溜达……不,再让我发现你在这个城市,我就让你从此以后住在我的后备箱,满足你当个跟屁虫的渴望,现在,给我滚。”
谢锋麻溜滚了。
……
李之远兴致勃勃地谈起了齐信,谈到这个人有多么我行我素,过于有自己一套法则,除了他自己,其他任何人在他眼里都什么也不是。李之远夸张地形容当听到齐信开始谈恋爱时,他有多么无法相信,他宁愿相信外星人登录地球了!接着他更浮夸地形容自己有多高兴齐信的生命里出现了夏时镜,他能感觉到齐信对夏时镜的重视,他说经历了太多的人,会变得很难跟别人产生情感,很难跟新的人产生新的联结,他无比庆幸,齐信还没到无可挽救的程度。
“阿信是这样的人吗?”夏时镜回想齐信给自己的感觉,“感觉他挺擅长人与人之间的交往。”
李之远微笑,说:“当然,他可以跟任何人有说有笑,可以很效率地完成任何事,不论那件事需要跟多少人合作,但那些人,那些事,只是工作而已,生活中总得去做的事,跟心没有关系。”
夏时镜点了点头,“明白了。”
他对于齐信来说,也只是工作而已,接下了誓言,必须得完成的事,跟心没有关系。
心太难琢磨,而工作伴随人的一生,直到人垂垂老去,失去绝大部分价值,才可以结束与工作的纽带,成为某个人的工作,比住在某个人心里要保险得多。
第27章 我永远不会背叛爸爸
那是十几年前,一个偏远的小镇。
在小镇的主干路上行驶,出小镇北面的路口后,会经过一座小山,山腰上有一幢二层的小洋楼,那就是夏形的房子,是夏形给自己最重视的家庭精心挑选的住所。
夏形将夏时镜牵到他特地为后者打造的小房间,蹲在夏时镜面前,笑着问:“小镜,喜欢你的新房间吗?”
夏时镜转着脑袋,打量周围。他的新房间角落摆着他的新小床,挂在天花板上的旋转彩虹小马垂坠下来,将会陪伴他入睡和迎接早晨的阳光,床尾到墙壁有一片小空间,用来支起一个小帐篷,那里会成为他的秘密藏身小窝,地上铺了羊绒地毯,书桌和玩具库在另一个方向。
“我很喜欢。”夏时镜认真地说。
夏形摸摸夏时镜的头,“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新家,我的孩子,你可以肆意地在家里探险,但是你不能忘记爸爸的规矩。”
夏时镜说:“我不会忘记。”
“跟我说说。”
“不能打扰爸爸工作,不能离开房子,小声说话,听爸爸的话,爸爸是全世界最爱我的人,我是全世界最爱爸爸的人。”
夏形露出满意的笑容,“就是这样。”
……
夏形又工作去了,留夏时镜一个人在房子里。
来到新房子已经快一个月,这个房子的里里外外,夏时镜如今非常了然于心,他已经彻底失去对新房子的新鲜感,但他不能出去,只能无数次在房子里走来走去。
他也可以玩玩具,或者看书打发时间,但他已经八岁了,对玩具的兴趣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旺盛,看书他又看不懂。虽然他很想有点别的东西,但他不敢提出来,提出需求,就是对现状不满,对现状不满,就是对这个家不满,就是对爸爸不满,那会伤了爸爸的心。
他一个什么都不需要烦恼,只要享受的小孩子,为什么要有那么多不满呢?这是绝对不应该的。
但夏时镜无法克制自己对房子外面的向往。
夏时镜蹲在地下室门口,耳朵贴在门板上倾听,听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听到。他曾无数次在夏形工作室外偷听,大多数什么都听不到,工作室中仿佛根本没有人,有时候会听到夏形充满不同情绪的叫声,有的时候是摔东西的声音。这次的偷听结果跟以前没什么区别,夏时镜给了自己一个夏形应该是在工作室睡着了的理由,这个理由能让他鼓起勇气踏出家门。
通向外界的房门被缓缓推开,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夏时镜先是常识性地用脚尖点了点房门外的地面,这个举动没有引发任何反应,又给了他一大份勇气。
过了最开始的谨慎,之后很快就变得胆大妄为,夏时镜小跑到车库,趴在车前盖上,瞪大眼睛观察车里面的空间,然后在每一个角落蹲一蹲,看一看,还盯着院子里的蚂蚁窝看了好久,接着他来到篱笆前,踩在凳子上,双手攀着篱笆的顶端,遥望外面的光景。
外面宽阔,天空好高好远,山峰好高好大。
时不时有一辆车从山下的公路驶过,刚刚还有一辆特别花哨的车,没有车顶,车里的两个大哥哥注意到了他,挥动双手朝他大喊大叫,夏时镜听不懂他们在喊叫什么,只觉得很有趣。
夏时镜就这么看着天,看着山,看着车,忍不住看了很久,但他没有因此忘记时间,沉醉了数个小时后,很有自制力地回到房子里,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夏形直到太阳彻底落山,才从地下室出来,脚步很轻,身躯很僵硬,在幽暗的走廊行走,无声无息,也没有表情,像个僵尸。
“爸爸,我好饿。”夏时镜从后面轻轻地拉了下夏形的衣角,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夏形无声转过头来,盯着夏时镜。
夏时镜有些害怕,忍不住后退一步。这个举动让对方的眼神变得严厉,在他面前蹲下来,被那冰冷的眼睛勾着,夏时镜动也不敢动了。
“小镜,你在怕我?”夏形的声音虚无缥缈,像索命的鬼。
夏时镜点了点头。
夏形:“为什么?我是你的父亲,你是我的孩子,我们是紧密相连的家人,你为什么怕我?”
夏时镜不知道说什么,但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害怕。环境太暗,他看不到夏形的脸,只能看到那双反射刺人冷光的眼睛,和从夏形脖子上垂坠下来的项链——一根细绳上挂着一个圆圆的饰品,饰品上刻有夏形的名字,这个饰品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腐蚀过,有点儿坑坑洼洼。
“对不起。”希望道歉能让爸爸不生气。
夏形问:“为什么跟我道歉?”
夏时镜说:“我应该怕这个家以外的任何人,但我绝对不应该害怕爸爸,爸爸是我的依靠,爸爸每天尽心尽力地维持这个家庭,维持我生活的整个世界,除了爸爸,还有什么人值得我爱呢?爱是绝对的信任,有任何一点不绝对,就是对这个家的背叛。”这些他背得滚瓜烂熟的话语,一般来说都可以平息爸爸的怒火。
果然,夏形眼睛里的厉光消失了,他抱住小小的夏时镜。“小镜,爸爸爱你,如果你背叛我,我就杀了你。”
夏时镜说:“我永远不会背叛爸爸。”
夏形放开夏时镜,转身,继续往自己的卧室走去。
夏时镜说:“爸爸,我饿。”
夏形顿了一下,这么一会儿,他又变得像失去了灵魂的僵尸。
过了半晌,夏形没有感情地吐出两个字:“滚开。”
夏时镜立即转身跑走,逃进自己的小房间,躲在帐篷里,大气不敢出。可是他太饿了,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他捂着肚子忍了一会,实在忍不了,又蹑手蹑脚摸索出去。他不敢开灯,开灯有可能会惹得夏形发火。
冰箱里有小半盒牛奶,夏时镜把牛奶喝光,还觉得饿,但已经没别的吃的了,只好颓丧地返回房间,决定早点睡觉。但他忽然听到不和谐的声音,声音是从外头传来的,这个房子和以前的房子一样,无论任何时候都很安静,所以当声音出现,夏时镜一下子就捕捉到了。
夏时镜扒到窗户边,看到车库的窗户闪着暗淡的光,有个人影映着窗玻璃闪过。
有人在车库里!
夏时镜想去车库看看,但夏形这会儿没有在地下室,而是在其他房间,他不敢像白天一样踏出房门,可他也不敢出声叫夏形过来,爸爸现在的心情很不好。情急之下,夏时镜什么都不能做,只好眼巴巴地看着车库的方向,
……似乎有人在车库里交谈,还发出压抑不住的笑声。
到底是谁?偷偷跑到他家车库里去!
夏时镜跑到夏形的卧室,夏形站在床边,没有开灯,就这么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在想,这幅光景实在骇人,让遥遥看到一眼的夏时镜选择转身就跑,鼓起勇气叫一声爸爸的想法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重新回到窗边,夏时镜抓起橱柜上的一个观景水晶球,朝车库扔去。观景水晶球砸到车库门上,发出巨大的声音。
笑声停了一会,有人从里头走出来,看到地上的观景水晶球,那人朝夏时镜方向看了眼,返回车库。然后车库里的人笑得更加肆意了,他们发现房子的主人是个怂包,只会朝车库丢点小物件来表达不悦。
夏时镜生气了,这股愤怒把来夏形的命令在他心中的分量压下去,他推开门,小跑向车库。
夏形的车是自己组装的,以前闲余时候,夏形会来车库捣鼓他的爱车,但他已经很久不做这事,现在夏形花很多时间在工作室,或者一副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在家里游荡。
车库一团糟,满地都是酒瓶子,有股浓郁的酒味,破坏车库的是夏时镜白天看到的开车路过山下公路、对他大喊大叫的两个哥哥,他们一个拿着酒瓶子坐在夏形车子的车盖上,另一个拿着手机正在拍照,两个人看起来过得都不太好,裤子破破烂烂的,衣服上还打了钉子。
“住手!”夏时镜喊道。
两人停了下来,看向夏时镜,然后两个人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夏形很讨厌这样的笑,严厉告诫过夏时镜必须远离这种人,这种人都很轻浮又没礼貌。
拍照的那个人说:“小朋友,没人教你不可以打扰大人吗?”
夏时镜厉声说:“你们把我家弄得乱糟糟的,这里又不是你们家!”
“真严肃,从小就这么严肃,长大一定是个无趣的家伙。”车盖上的那个人嘟哝,抓起旁边的酒瓶子喝了一大口,然后朝夏时镜晃了晃酒瓶子,“小弟弟,来,我今天心情好,跟你分享一些我最喜欢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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