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若高高在上的蔑视姿态,叫月娘更加熟悉了。
太像了……
李承泽放下茶杯,嘴角上扬,伸手撑着脸颊,笑答,“我在家中排行老二,你可以叫我二郎。”
月娘眼底一暗,便知这是不想回答她的意思。
“你呢,如此出尘,绝不普通。”
“我原姓沈,单名一个双。”月娘有些苦涩的笑着,“我来自京都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但少有人知,宫中淑贵妃是我四叔母的表姐。”
李承泽笑意一瞬间僵住,只觉得平底起惊雷,某种猜想从心中生起。
“这样单薄的亲戚关系,在京城那样繁华的地方,人人都是贵胄的地方,显得格外无力,林家盛大时我们家也没占到什么便宜,二皇子倒台,林家开始腐烂时,我们却跟着遭殃……”
李承泽觉着脑仁空白着,他空洞的目光看着面前这女子,愣愣地。
难怪……难怪他觉着熟悉。
这位女子,怕是在少时,随着家人来过他府上。
李承泽脑袋艰涩的运转着,这沈双,原是被他牵连的。
呵……
到底是这些时日长出来一点良心,竟是痛起来。
李承泽自嘲地笑了一声,悲伤的目光转瞬即逝,随后他为自己倒杯茶,问那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女子,语出惊人,“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啊?”沈双一惊,随即脸上出现绯红,她支支吾吾着,“我说这些……不是,我……”
支支吾吾半晌,却是不知道如何解释。
李承泽知她误会,见她那逐渐加深的绯红,似是本能的伸出手去,轻轻敲了她脑门一下,这动作温柔又熟稔,似乎他们之间认识了很久一样。
见那沈双脸颊绯红更盛,李承泽也后知后觉的觉察出味儿来,有些尴尬,尴尬得眼神都没地方放。
敲李承平敲习惯了……
“你误会了。”李承泽喝口茶平静自己,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像个好人。
“这二殿下我同他有交集,你既与他有关,我自不会坐视不管,我家中人少,只我与友人二人而已,你若不嫌弃,随我回家,将我视作兄长也可,我虽不能保证你以后日子大富大贵,但让你如以前一样,顺遂安康,还是可以的。”
见沈双呆看着他,李承泽皱眉,心说她不会将自己当成了哄骗少女的登徒子吧,可话都说出去,又不能收回来,只能硬着头皮找补,“你要是不愿意,我为你赎身之后,你想去哪儿去哪儿也行。”
这话一落,却见那少女眼中快速落下一滴泪来。
“少时,我随家父入二皇子府赴宴,我同兄长贪玩,在府中迷路,曾见过二殿下,实不相瞒,公子与二殿下多有相似。”
李承泽茫然地伸手,修长的指尖捂住唇,做思考样子,不理解她这滴泪是什么意思。
最后李承泽带着自由身的沈双下楼时,那谢必安的眼神都变了。
就是奇怪中带着不可置信。
李承泽也没解释,只对身后的沈双说,“你那些诗书,今日是搬不回去了,明日我雇人来运吧。”
沈双抱着琵琶,乖巧的点头。
三人,李承泽在前,谢必安其次,而沈双在最后,往家的方向走。
李承泽手里捧着一小包糕点,吃了两块后,想起身后跟着的两人,回身递给他们。
谢必安没要,沈双乖巧又小心翼翼地拿了一块儿,却是没有立即吃。
李承泽思索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也是没说什么。
傍晚了,几人迎着斜阳走着,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只有稀散的小贩在收摊。
走到街尾时,碰着一个卖身葬父的。
几人都走过去。
李承泽吃了一口糕点后,又扭头走回去,在那跪着女子前蹲下,平淡的目光看着空洞无神的她,将糕点递出去。
那女子似是终于察觉到面前有人一样,空洞的目光终于有一点聚焦,却是立即对着李承泽磕头,一句话也没说,只有哭声。
这一跪拜大礼似乎将李承泽吓到了,立刻弹射起步地退开来,声音惊奇,“跪我干嘛?”
……谢必安看着站在他面前,等着分配房间的两个女人,眉头微微抽了抽。
最近李承泽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
就是很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得跟个神经病一样。
昨日莫名其妙地出去看热闹,然后莫名其妙地被踩两脚回来,今日出门莫名其妙的带两个女人回来。
李承泽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也不知道是安慰还是什么,就是拍了,然后转头就归屋去。
蹲在房顶的王启年,看着两位女子进屋,恨得咬牙切齿。
天呐!这二殿下真的没心啊!
王启年咬着袖子,恶狠狠地看着那熄灭灯火的房间。
等着吧,过几日我家大人就来了,看你能得瑟到几时!
李承泽躺在榻上,在迷迷糊糊快睡着之际,他终于想起来在哪儿见过这沈双。
封王那年,刚入王府,有无数人踏入王府祝贺,他那时候还小,讨厌那些人,所以就躲在后花园里清净,谁知道遇到一个小包子一样的女孩儿。
具体发生什么忘记了,只记得那女孩儿一直哭,哭得他心烦。
……两个大男人过活的地方,突然多了两个女人,原本粗糙的生活,肉眼可见的精致起来。
李承泽端着一碟翠绿的葡萄,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中,一边看书,一边吃葡萄,神色淡淡的,安宁着。
如何都看不出来,他曾在京城那样的天地之中,杀人不眨眼过。
沈双和陶雪在不远处,陶雪在整理花草,沈双捧着一本书,却是不在看书,再看李承泽。
陶雪见了,面上有几分揶揄的笑意,“你喜欢公子啊?”
陶雪初来时,总是安静着不愿意说话,问什么也不愿意说,只知道闷头干活,将自己当作婢女自居,而李承泽也不过多的安慰什么,只叫沈双多同她亲近些。
李承泽觉着,若是只有沈双一人,沈双怕也是这个德行,所以他见着陶雪时,便也顺便带了回来,两个人好歹能作伴。
他和谢必安?他是个没耐心的,谢必安是块儿木头。
沈双连忙抬手,用书挡住自己的面颊,小声的说,“姐姐!我没有!”
陶雪笑笑,将一支栀子叉出来的花枝剪掉,压低声音说,“没有也好。公子我瞧着怪异,总觉着他心里藏着人。”
“啊?”沈双不解,“这如何看出。”
陶雪看了一眼,沉浸在书中之人,“我也不知,就是直觉。”
沈双撇撇嘴,然后思索半晌,对陶雪展露心扉,“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少时曾见过二殿下李承泽,那年我好像才四五岁的样子,哥哥顽皮,将我丢下,王府可真大啊,小小的我,像是被王府困住的鸟儿,怎么都飞不出去,恐惧最先将我吞噬,我哭着,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一树海棠花之下。”
那二殿下就坐在上面,那时觉着他比哥哥大不了多少,他说他是二皇子,沈双是不信的。
只觉得他是来赴宴的谁家小公子。
这小公子似乎刚刚才哭过,眼睛红肿着,脸上还有泪痕,看到她来,似乎被惊到,险些从树上掉下来。
询问缘由后,那小公子似乎失神片刻,随后看着她温和的说,“我要是有妹妹,定然不会将她丢下。”
那小公子,牵着她的手,将他送回人声鼎沸的人群之中,她见到了父亲,回头去看时,却再也没见到那小公子。
后来渐渐长大,她忽然觉着那日的公子,就是二殿下,举手投足之间自带的贵气,以及初开始一眼时,那样睥睨和藐视之感,高高在上着。
后来她关注这京城二皇子的消息,却是发现二皇子的名声越来越差,最后也是到了人神共愤的程度。
她却是怀疑着,那时那样温和脆弱的孤独少年,真的会变成这样吗?
她想见见二殿下,可是她也根本见不到。
如今沈双见到林朝风,却觉着他的气质同少时见过的二殿下有几分相似。
温和强大又隐约透着孤独和悲伤。
可又觉着不像。
二殿下在京中她虽只有年少那匆匆一面,可传言中他是疯癫狂妄的,骄奢淫逸,人道,面若桃花,恶鬼心肠。
可她面前这人,虽然有时候疯疯癫癫的没个正行,光着脚丫子到处跑,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八个时辰都想喝酒外,还算温和有礼,不太像传闻中的二殿下。
也不太像少时见到过的那个二殿下,少时遇到的那个二殿下给她的感觉是温柔强大又破碎的。
而这人,却是有点疯癫和神经。
可他偶尔散发出来的,悲伤孤独气质,又和少时她遇到的那个二殿下很像。
所以这两种相互排斥的怀疑,要将她也折腾成神经病了。
“啊——”李承泽垂着头,发出一声烦躁的声音,冲那边固定葡萄架的谢必安,生无可恋的说,“必安啊!我好无聊啊!”
谢必安无措着,“你想做什么?”
“……”我要是知道,我还找你做什么?
李承泽只能烦躁的摆手,拎着葡萄进屋去。
门一关上,李承泽便只觉得浑身疲惫,温和与这几日端着的轻松自在,全部龟裂开来,唯剩下冷寂。
他慢慢地,走到小案前,跪坐着。
似乎时间越长,他心中就越心烦意乱,他只能不断的给自己找事情做,可书有看完的时候,酒喝醉还会醒,睡着也会惊醒。
他不愿意承认是因为范闲,可偏偏就是如此。
他抽出一张纸,提笔,照着记忆中的范闲落笔。
可画完之后,他却发现,跟范闲没有一点关系。
丑得那叫一个惨绝人寰。
若叫来人,怕是无人能认出这画上如猴子一样的,是范闲。
但是不知道想到什么,李承泽哧地笑了一声,愉悦的在画旁写下二字,‘范闲’。
他与范闲,算是极端。
范闲字写得丑,丹青一绝,而他偏生反着来。
第16章 发疯
“什么玩意儿?”
李承泽觉着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的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复一遍道,“扬州近来在传京中大事,陛下驾崩,三皇子登基,而检察院的范院长,死了,现在是言冰云言大人接手检察院。”
李承泽听罢,怪异地侧了侧头,似是没有反应过来,又似是不敢相信一样,面色迟疑着,呆滞着。
半晌,他奇怪地笑了一声。
这范闲倒是真叫他做成了,将那九五至尊拽了下来。
只是这扬州有这样偏吗?
这都一月过去了,消息才传过来。
擦剑的谢必安有些担忧的看着他,“没事吧?”
李承泽摇摇头,端着那碟葡萄往屋里走。“死了挺好的,以后没人能碍着我了。”
沈双和陶雪互相看一眼,然后一脸不解,不解李承泽在说些什么她们听不懂的东西。
李承泽回到屋里,躺进榻里,目光空洞的看着屋顶,沉默地往嘴里塞葡萄。
这翠绿的葡萄是庆国一直以来的品种,以往他最喜欢吃,也从没觉着酸,今日却觉得酸得他整个心都跟着酸起来。
以往他总说,范闲死了,他会很开心,现在看来其实也不是。
他以为的恨,竟然都是变成了爱,像范闲希望的那样。
“唉……”李承泽惆怅的叹了口气,将葡萄放下。
也不知道是最近日子过太好了还是怎么样,他的性格心态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也不用怨恨与恶毒,也不会恨了。
整个人散发着温和的光辉,好像什么都能平静的接受住。
这范闲死了,纠缠不休的仇敌死了,他好像也没有特别开心,或者难过。
只觉得没什么意思。
他眼珠子咕噜噜地转了两圈,然后想着。
范闲都死透了,那他要不要娶亲啊?
一直这么颓废下去没有事儿做也不是个办法,很无聊,不如娶个亲,生个孩子玩玩儿。
这样想着,李承泽便对屋外的谢必安喊着,“必安,我想娶媳妇儿!你有没有推荐的!”
谢必安一口茶才喝进去,又吐了出来,他跳起来,“什么?”
沈双和陶雪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怪异之感直冲脑门,决定喝点水冷静冷静,却是手抖得厉害。
李承泽在扬州城还是很有名声的,这要娶妻的消息一放出去,媒婆都快把他门槛都踏破了。
李承泽也乐在其中,对着那些画像挑挑选选着,却是没一个入眼的。
谢必安在他旁边,顺手递出去一张自己觉着不错的。
李承泽匆匆扫一眼,“我不要,我虽然不像以前天潢贵胄,但我皮囊甚佳,怎么着也得找个跟我这张皮相配的吧。”
谢必安看着自己手里,扬州名列榜首的淑女,沉默着将画像收起来。
算了,殿下也是想发泄发泄,无理就无理点吧,过点时间就好了。
狗范闲,命不是硬吗,怎么死了?
李承泽见谢必安臭着脸,轻笑一声,“怎么了?你也觉着我有病?”
谢必安立刻跪了下去,“不敢。”
李承泽伸手撑着脸颊,食指耷在鼻梁上,牙齿轻轻地咬着唇上中指的骨节,笑得无聊,“好无聊啊,不想活了。”
谢必安一抖,磕头下去。
李承泽见他如此,放下手,将他拽起来,“跪什么!开个玩笑而已。”
随后摇摇晃晃没什么仪态地晃出门去,对院子中的人喊着,“你俩吃独食,我也要吃。”
谢必安叹口气。
殿下怕是要疯了。
他跟着殿下时间良久,最是知道,殿下越平静,越安静温柔,越像个正常人时,是最压抑的时候,因为他觉得有些痛苦是靠发疯解决不了的,所以只能骗着自己找些事儿做,开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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