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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近代现代)——夏大雨

时间:2024-08-11 08:28:35  作者:夏大雨
  陶东岭想着陈照来的样子,忍不住嘴角又弯了起来。
  这条路的方向是奔着家去的,可他夹着烟望着来时的方向,莫名有种正在离家的感觉,他想快点把货送到,把事办完,然后早点回去。
  他想早点再回陈照来那儿去。
  夏天太阳落山晚,陶东岭一路风尘仆仆把车开进厂区时,天还是黑透了。
  工厂院子里灯火通明,工人进进出出忙碌着,陶东岭给表叔打了个电话,表叔说卸完了货等他过去吃饭。
  卸货这种事平时基本上用不着陶东岭伸手,两头都有专门的人负责,上次那种特殊情况不多,所以这会儿陶东岭揣着手在一旁一边跟负责验收的人聊着天,一边等着一车货被搬进厂房里,他签了字拿上单子开车走了。
  他只负责拿单子,结账的事他不管,都是表叔自己来弄。
  表婶在家里炒了一桌子菜,陶东岭进门时她正把凉了的拿去回锅,表叔嗔他怎么这么慢。
  表婶说:“慢点没事,常年开车的,急躁什么,慢点才稳当。”
  表叔笑说:“哎,是,我发现你说啥都有道理,是那么回事儿。”
  表婶笑着没理他,让陶东岭赶紧去洗把脸吃饭。
  陶东岭饭桌上一边扒着饭,一边说了回家的事儿,表叔听了只点点头说:“回去吧,也该去给你妈上个香烧点纸了,陶建朋那边好听不好听的他爱说什么你都别搭理,犯不上跟那种人多费口舌。”
  “嗯,”陶东岭笑笑:“我知道。”
  吃完陶东岭开了表叔的车回出租屋,十几天没回来,屋里倒也干净,表婶有他这儿钥匙,每次他出门跑车快回来之前都会过来帮着收拾一下,也没少一边收拾一边跟表叔念叨东岭也该谈个对象了,岁数也不小了,还总这么一个人,家里常年清锅冷灶的,让人看着心酸,日子都过得没奔头。表叔倒向来不在意那些,说她:“都这么些年了你还没看出来吗?东岭长得周周正正一大小伙子,这些年钱也没少攒,他要想找早就找了,他就压根没那个心思。”
  表婶说:“那你倒是催催他呀,他自己那个爹不像样儿,不管他的事,你多给操点心。”
  “就是有那么个不像样儿的爹,东岭才不乐意成家,孩子打小凄苦惯了,他一想到他妈,他心里那个结就解不开。”
  表婶叹气:“……挺好个孩子,就是命不好。”
  “你甭操那个心,”表叔说:“东岭跟我从来不聊这个,他早都不是小孩儿了,心里有数着呢。”
  陶东岭第二天一早去批发市场买了香烛纸品,又买了点带回家的东西,开车回了老家镇子。
  老家离城一个多小时,跟陶东岭常年天南地北跑的距离没法比,但他离家后最不常回的就是这儿。一年顶多一两趟吧,回来给他妈坟上添添土,添完就走。因为他要是不回来弄,陶建朋不可能弄,都说人心都是肉长的,陶建朋大概不是人。
  陶东岭也没指望过什么,他逢年过节也跟城里的人一样,买点烧纸找个十字路口,拿粉笔在地上画个圈儿,写上“惠香”两个字,点上根烟,然后把纸一张一张烧在圈儿里。
  思念这种事未必非要站在坟前才能做,只要心里有,身在哪儿都能纪念。
  况且本来也见不着了,陶东岭几岁的时候就清楚,他和他妈,这辈子都见不着了。
  陶东岭把车停在大门口,从车上下来拿下东西,恰巧碰见邻居。
  “东岭回来啦!”邻居看见他,有点惊喜。
  “徐大爷。”陶东岭也笑起来,拎起一箱牛奶,一大袋子水果和一条烟走过去,“正好要过去看看你和大娘。”
  当年没妈之后,陶东岭没少在徐大爷家蹭饭,徐大娘心善,动不动就抱着陶东岭抹眼泪,徐大爷也没少一次一次大晚上去坟头前把陶东岭背回来,村里很多人都记着陶东岭小时候多可怜,也都多多少少接济过他,他都记着。
  “回来看看你妈?”徐大爷问,他知道陶东岭不可能冲着陶建朋回来。
  “嗯,挺长日子没回来看看了,烧点纸。”陶东岭掏出烟递了一根过去,按着打火机给老头点上。
  “那你弄完了回来上我家吃饭,我跟你大娘说一声。”徐大爷抽了一口,转身咳了两声,“你爹估计又没在家,天天在麻将馆泡着,正事儿不干。”
  陶东岭笑笑:“不用,别麻烦了,我弄完就走,下午还有事儿。”
  徐大爷正要说什么,眼睛往陶东岭身后看了一眼,陶东岭回过头,看见陶蔚她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大门口,正阴着脸看着这边。
  陶东岭回过头来,说:“你忙你的徐大爷,我这儿弄完直接就回城了,别让我大娘忙活。”
  他说完回到车上拿出一兜子香烛纸钱朝着那女人走去,女人站在门口没动,陶东岭绕过她进了院子,提了一把铁锹出来,径直往村东头去了。
 
 
第十五章 
  坟包上不出意外杂草丛生,日晒雨淋,几乎快要塌平,如果不仔细找甚至已经看不出那一小片凸起了。
  陶东岭把兜子和铁锹放到一边,脱下薄夹克外套扔到上面,开始动手薅坟包上的草。
  惠香的坟是一处真正意义上的荒冢。
  但陶东岭不难受,每次回来都是这样,他习惯了,他也没觉得心酸心疼,这么多年了,他所有情绪早已经被磨平,磨得一点起伏都不再有了。
  杂草很快被拔光,陶东岭用铁锹把周围平地上的草也铲掉,然后往坟上培土。他很仔细,用铁锹把土块拍碎,不带一点土坷垃,一点一点把那个土包培得高一点,圆一点,结实一点。他做这些很熟练了,小时候甚至在惠香坟旁边给自己也堆了一个小土包,因为村里人告诉他说惠香以后就睡在这里了,他便想着他以后也要睡在他妈旁边。
  坟又立起来了,陶东岭拄着铁锹抽着烟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拿过兜子到坟前那块石板前盘腿坐了下来。
  惠香没有墓碑,坟前只有这一块还算平整的石板,那是当年八岁的陶东岭从河边找了背过来的,他把它铺在坟前,后来的每一年回来上坟,就把香烛供品都摆在这上头。
  陶东岭把东西一样一样摆好,安静地看了一会儿,低头点了根烟,然后将几刀黄纸抖散开,拿打火机点了火。
  火苗扑跃着,直到快烧到手了才放下,他拨弄了几下,伸手把兜子里的纸钱和金银元宝一把一把撒上去。
  “妈。”
  他顿了半晌,还是开了口。
  “我挺好的。你好不好的我也不知道,我也……管不了了……”
  他笑了一下,低头拍了拍落在裤子上的烟灰。
  “你要是还活着,哪怕就咱娘俩相依为命,我也能守着你,看着你,也能知道你高不高兴,日子顺心不顺心……”
  “可我现在唯一记得的,就是你一辈子没顺心过。”
  “我长大得太晚了,妈。”
  陶东岭咬紧了后槽牙,烟蒂在他齿间被捻了几下,他眯着眼睛,看着那个被新土覆盖的坟包。
  “最近有点想你,虽然都快想不起来了,但是小时候吃你做的包子,那个味儿突然被我遇上了,很多事儿一下子又被勾起来,清晰得不得了……”
  “所以我就想你了。”
  “我过得挺好,没病没灾,钱也没少攒,啥都不缺……”
  “我唯一这些年……就是缺个妈……”
  “前几天,我在大街上听见有个小孩儿扯着嗓子喊妈,我忽然就想……我也想喊,我也想还能有那么个人……”
  陶东岭轻轻笑了一下,烟飘到他眼睛里,刺得他眼有点红,他扭开了脸。
  “……我想你了,但是你别想我,什么都别想。要有下辈子,你就奔着下辈子过好日子去,要是没有,那就拉倒,灰飞烟灭也挺好的……”
  “别记挂我,我一个人什么都能管好,你在那头也顾好自己,咱娘俩儿没缘分,下辈子也别遇上了,你别再过那样的日子,也别生下我。”
  陶东岭拿一根随手撅的小木棍儿拨弄着纸灰,抽完了几根烟,等余烬都灭透了,他起身细细地踩了踩,吹了蜡烛,将那些瓜果贡品留在原处,拿起外套和铁锹转身往岭下走去。
  陶建朋已经得了信儿,特意从麻将馆赶回来了,正蹲在陶东岭的车旁边抽烟。
  他已经老了,陶东岭远远看着那个佝偻的身影,一瞬间有点陌生。
  但转瞬,心里便涌起浓浓的憎恶。
  “你一年到头回来这么一趟半趟,每回都给别人带东西,给自己老子反倒空着手?”陶建朋夹着烟站起来,满脸尖酸冷硬。
  他是真老了,站到面对面,陶东岭才发觉那个当年能一脚把他踹出去三五米的男人,此刻比他矮了一头,已经半白的头发乱糟糟的,满脸都是渍着油垢的皱纹。
  他还能长出皱纹。
  陶东岭想起惠香临死前那张枯槁的脸。
  她连长皱纹的机会都没有了,她临死前,只有死死抓住却再也抓不住的难以割舍。
  陶东岭定定地看着陶建朋,没说话。
  陶建朋腰背已经驼了,但也许是他没有底气在陶东岭面前直起腰来,他甚至都做不到直视陶东岭的眼睛。
  “你想要什么东西?”陶东岭问他。
  “我他妈要什么都应该!你是老子尿出来的!你给老子多少都应该!”陶建朋忽然恼羞成怒,恶狠狠地往旁边吐了口浓痰,大声喝道。
  陶东岭看了那口浓痰一眼,眼角捎到了大门里头阴着脸的陶蔚他妈。
  这两个人,在陶东岭眼里,与这口浓痰无异。
  “我欠你的?”他问。
  “你少他妈给我来这套!别忘了你对老子有赡养义务!废话少说,给我拿钱来!”
  “我每月给你打八百,你有房子有地吃穿不愁,还不够花?”
  “够个屁!我他妈是你老子,不是你随手打发的要饭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给陶蔚那个赔钱货攒钱呢,你能供她上大学,你他妈没钱养你老子?!”
  “我去你妈逼的。”陶东岭看着陶建朋,吐出一句。
  陶建朋愣住了,脸一瞬间变得青紫。
  陶东岭语气眼神里一丝愤怒都没有,只有冷漠。
  “哪他妈来的那么多应该?你凭了个什么在我面前说应该?我一个月给你八百都给多了,我那是提前给你付的丧葬费,不懂吗?”
  陶建朋胸口剧烈起伏着,喘气都喘不利索了,脸上的皱纹乱蹦,“你、他妈的——”他手指头指着陶东岭,被陶东岭伸手拨开了。
  “你以前怎么对我和我妈的,我现在就怎么对你,这就叫应该,别跟我掰扯什么义务,你都没教过我什么是义务,我他妈不懂这个,明白吗?”
  陶建朋抬手就要扇过来,陶东岭胳膊一抬就挡了回去,把陶建朋挡了个趔趄。
  “要不你赶紧死了吧,”陶东岭看着他,嘴角翘了一下:“你死了我保证掏一大笔。”
  村里不少人开始围在远处看着,低声指指点点。
  陶建朋气疯了,转头四下找家伙事儿,一副想跟陶东岭拼命的架势。
  陶东岭站在原地等着。
  陶建朋从门边的柴火垛里扯了好几下扯出一根木柴,拎着冲到陶东岭面前。
  陶东岭微微低了下头,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说:“来。”
  陶建朋猛地抡起胳膊,但棍子顿在半空,半晌没落下来。
  陶东岭一直看着他,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坨垃圾。
  陶建朋后背发冷。
  其实这眼神他并不陌生,陶东岭小时候就会用这种眼神看着他,但他如今或许意识到,打不过了。
  眼前的陶东岭只要乐意,一脚就可以踹断他三五根肋骨,让他三五个月下不来床,而这是陶东岭从惠香死那天就一直想做的事。
  陶建朋忽然对眼前这个人生出了再也无法按捺下去的畏惧,手里那根棍子,无论如何抡不下去了。
  陶东岭从口袋里掏出烟,低头捧着火点上,抬头对着陶建朋冷笑着喷出一口烟雾。
  陶建朋回不过神,眼睁睁看着陶东岭转身走到车旁,将烟噙在嘴上,一手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砰”地一声,车门关上了。
  陶东岭再次阴鸷地看了陶建朋一眼,启动车子开了出去。
 
 
第十六章 
  陶东岭回家蒙头睡了两天两夜。
  出车在外睡不好是常事,每次回到家,陶东岭除了补觉就是补觉。
  陶蔚这个礼拜没打电话,估计很忙,陶东岭从她学校的公众号里看到了她参加学生会活动的照片,虽然只是个背景板一样的存在,但陶东岭放大反复看了好几遍,退出来顺手给陶蔚转了两千块钱。
  陶蔚到晚上才回了个:??
  陶东岭一边吃外卖一边回消息:多跟同学参加点学校活动,别舍不得花钱。
  陶蔚反手就把钱退了回来,附带一条消息:多跟朋友出去聚聚,出门逛逛,别舍不得花钱。
  陶东岭笑笑,又转了一遍:再退回来以后真不管你了。
  过了会儿,手机“嗡”一声,陶蔚点了接收,又附带一条:你敢!
  陶东岭笑着把手机锁屏,放到了一边。
  表叔的电话三天后打了过来,说厂里的货出好了,已经装车完备,可以走了。
  陶东岭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和随身物品塞进背包,把家里水电天然气开关都关了一遍,锁上门下了楼。
  这一趟是下午出发,晚上不可能赶到陈照来那里了,陶东岭再郁闷也没辙,半路上随便找个了店凑合了一宿。
  要说凑合也是真凑合,小破宾馆的床垫子坑坑洼洼硌得他难受,被子还一股潮味儿,他踹到脚底下没盖,翻来覆去做了一晚上梦,一点都没睡好。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他就上了路,一路顺利,赶到陈照来店里时才十点多。
  陶东岭停下车,没急着下来,他坐在驾驶座点了根烟,望着那个熟悉的店门脸儿,好一会儿,心里才总算透出一口气来,舒服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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