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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近代现代)——夏大雨

时间:2024-08-11 08:28:35  作者:夏大雨
  陶东岭心想,不管怎样,来哥对他还是好的,昨晚发那么一通邪火,陈照来都没多说什么,最后还让他上三楼睡了,陶东岭望着天花板,心想这通邪火发得真值,这屋这不比什么三人间强多了?简直都没法比,连二楼那个小单间都没法比了。
  因为这是三楼,不一样,这是属于陈照来的三楼……
  陶东岭忽然心情很好,他摸过手机看了一眼,已经快十点了,他在外头还从没起这么晚过。
  爬起来穿衣服洗漱下楼,正碰上陈照来从二楼房间出来,住店的人一走他就要把被罩床单拆下来去洗,这会儿怀里抱了一大堆。
  “来哥,我帮你拿吧。”陶东岭把手机揣兜里伸手就要去接。
  “不用,”陈照来说:“你别管了,赶紧下楼吃饭去,锅里给你留的疙瘩汤。”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楼上洗衣房走,上到半路回头看了陶东岭一眼。
  “蛋花疙瘩汤吃吗?还是只想吃包子?心里还生闷气?”
  “没,”陶东岭也让自己逗笑了,老老实实说:“你做什么我吃什么,我都爱吃,来哥。”
  陈照来看他一眼,弯着嘴角上楼去了。
  陶东岭没去前厅,靠在厨房灶台上稀哩呼噜一口气喝了两大碗疙瘩汤,陈照来还给他留了一碗下饭的小凉菜,全被他吃光了。
  洗完碗筷,陶东岭揉着胃去了前边,陈照来正在吧台里收拾,陶东岭掏出手机扫码,问:“多少钱来哥。”
  陈照来拿下嘴里的烟说:“一百。”
  陶东岭抬手蹭了一下鼻尖儿,低声问:“昨晚那屋……也只收80啊?”
  还加上一大碗香喷喷的鸡汤面。
  陈照来笑着瞥他一眼:“不然呢?要不你多给点儿?”
  陶东岭说:“你说,你说个数我立马付。”
  陈照来笑笑,低头忙活,没理他。
  陶东岭说:“多少我都给,不过我有个条件。”
  这倒先讲上条件了,陈照来把抹布折了两下放到一边,烟往烟灰缸里按了按,说:“你倒说我听听?”
  陶东岭说:“我以后来还要住三楼那屋。”
  陈照来看了他两秒,笑道:“你是不是还没睡醒?”
  “不让啊?”
  “你自己琢磨琢磨你这话像话吗?”
  “那你都已经让我睡一宿了,还差个以后么?”
  陈照来笑着摇摇头:“我那是太晚了,不想跟你折腾,谁知道你大半夜跑来犯什么病呢。”
  陶东岭没说话。
  他也实在搞不懂自己怎么了,他就是觉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看着陈照来的时候,心口总感觉不踏实,不是那种不踏实,就是,心跳得有点快……
  “那最起码……”陶东岭忽然想起来,说:“那最起码加个微信吧,我以后过来提前给你说一声,你给我安排。”
  “我不给你留房,谁先来谁先住,我这儿就这规矩。”陈照来拿出手机点了几下,放到吧台上。
  陶东岭忙不迭伸过去扫,嘴里嘀咕:“不留更好,我还上三楼睡,你总不能把三楼也给别人了。”
  陈照来手指节敲敲桌子:“走到哪儿歇哪儿,你别给我大半夜的往这赶,知不知道?”
  “知道。”陶东岭点头。
  这回走没有包子带了,陶东岭多少还是有些不乐意。
  陈照来看出他在别扭什么,说:“到点儿就停车吃饭,国道沿途有的是饭店,饿不着你。”
  陶东岭说:“下回我提前给你打电话,你记得给我蒸包子。”
  陈照来说:“下回再说,快走吧。”
  车开出去,望不见了,陈照来照旧低头点了根烟。
  其实他心里也不安生,他也一样,说不清楚这种不安生,也不是说不清楚,他比陶东岭心里明白一点,但他不想让自己太明白。
  装糊涂吧,糊里糊涂最省事,往明里掰扯都是麻烦,陈照来懂。
  回屋没一会儿,电话响了。
  陈照来接起来,那边高高兴兴一声:“来哥,我。”
  陈照来有点哭笑不得:“落东西了?”
  “没,好不容易要着电话,就想给你打一个。”陶东岭声音透着股子开心。
  “闲的。”陈照来笑。
  陶东岭说:“你不知道,我每回走了才想起来忘跟你要电话了,但是每回一见着你,又总忘。”
  陈照来说:“那怎么回事?”
  “谁知道了?”陶东岭呵呵笑,听得陈照来在这头也笑。
  “好好开车,别分神。”他说。
  “我知道,”陶东岭一边答应着,一边说:“来哥,那你记着下回我的包子,还有单间儿。”
  “看情况。”陈照来说。
  其实陶东岭这几次的情绪变化,陈照来不是看不出来,那种呼之欲出的独占欲已经越来越明显了。陈照来隐隐意识到自己以往都太纵着他了,毛病都是惯出来的,但按道理说,是自己做得不妥,纵容在先。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再这么下去。
  陶东岭笑嘻嘻的,不以为然:“那我不管,反正我提前跟你说了。”
  “你说了就有用?”陈照来笑问。
  陶东岭也“嘿嘿”笑了两声,说:“有用,我觉着有用,来哥。”
 
 
第二十一章 
  几天下来,陈照来有点后悔给陶东岭电话了,这人话太稠。
  陈照来每次一边忙,手机微信一边“丁零当啷”响个不停,他过会儿拿起来一看,少说一二十条消息。陈照来按着语音回复说:“别发了,我忙得没工夫听。”
  陶东岭回他:“那就等不忙了再听呗,我又不急。”
  陶东岭停车吃个饭也要拍照发几张过来,说:太难吃了来哥,跟你做的没法比。
  陈照来饭点儿很忙,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复:你还是不饿。
  晚上住店,陶东岭把脏不拉几的房间转圈拍了一圈,着重拍了不干不净的被子,说:要不是没办法,这店我真住不下去。
  陈照来回复:将就住吧,以前不也一样住。
  过了会儿,陶东岭发了条语音过来:“以前不认识你,来哥,以前什么都能凑合,条不条件都无所谓,但现在有你比着了,我就觉得你那儿最好,哪都比不了。”
  这一条,陈照来没回。
  陈照来不回消息是常事,陶东岭不在乎,他只管说他的,他只是不知道陈照来每次忙完之后会靠在椅背上,把他那些不着边际喋喋不休的消息一条一条点开来听,一边听着,一边轻轻笑。
  陶东岭话是真多,别说陈照来没想到,连陶东岭自己也没想到,毕竟他从来给人的印象就是话少,连表叔表婶都嫌他性格太疏冷,说他这样以后不好谈对象。
  陶东岭不想谈对象,他现在是车前头窜过去一条狗都想立马跟陈照来说说。
  陶东岭这趟货送完是空车回来的,表叔那头跟另一个货运点不知道怎么谈的,反正是没谈拢。
  应该是被别的车老板以更低价截走了吧,现在行情就是这样,你嫌利润低不拉,等着拉的有的是,价越压越低,钱越来越难挣,货运这一行当的利润空间是肉眼可见地小了。
  表叔心里不痛快,也没联系别的货源,直接让陶东岭回,话里话外都是干够了。
  常年在路上跑,累死累活不说,还无时无刻不担着风险,货运这行本来成本就不低,一年折腾到头,一算账挣了个仨瓜俩枣的,让人只想叹气。表叔年轻时就靠干货运发家,光大车这都换的第三辆了,如今也老早就没了贷款的压力,现在这个行情跟先前那时候没法比,还不够操心费力的,在他眼里真没什么挣头了。他多少次因为被压价气得骂骂咧咧的,一边骂一边对陶东岭说你放心,就算不干了我也给你安排好后路,不让你失业。
  陶东岭倒也不担心失业,他年纪轻轻有手有脚的,干啥都能养活自己和陶蔚,他心态向来稳,现在还跑着就先跑着,等以后不能跑了再说。
  到陈照来店里时晚上十点多,院子里只停了三辆大卡,他找好位置停了车,跳下来“砰”一声甩上车门,抬脚就往厨房后门走。陈照来厨房都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拎着扫帚和簸箕出来放到门边,陶东岭一看见他就咧开嘴笑了。
  他一直走到陈照来面前,低声叫了声:“来哥。”
  陈照来转身往里走,说:“洗把脸,赶紧吃饭,都等你好半天了。”
  “嗯。”陶东岭应了一声,走到旁边拧开水龙头,弯下腰捧着水痛痛快快洗脸。
  这是什么感觉。
  他心里想,这是什么感觉?
  有人在这夜里等着他,给他做好了饭等他风尘仆仆地赶来,为他准备好舒服的床,干净的被子,什么都备好了,什么都熨帖,就等着他来,陶东岭越来越觉得在他一路的奔波劳顿中,好像只有这一刻,才是他一直企盼的。这不是终点,但比终点更让他心心念念。
  陶东岭坐到桌子前心里还在一朵一朵地往外开花儿。
  陈照来被他那样子逗笑了,问他:“路上捡钱了?”
  陶东岭说:“没,这不是回来了高兴么。”
  “有什么高兴的,一个月来回两三趟,还没跑够?”
  “不够,只要能见着你,我跑几趟都高兴,我在外头一天天的都不惦记别的了,来哥,就想着赶紧回你这儿来。”
  陈照来看他一眼,摸过自己的大水杯喝了一口,笑笑没接话。
  陶东岭心思直,想什么说什么,他才不管对一个同性恋说这种话有什么合不合适的。
  但陈照来笑笑,避过了。
  吃完饭陶东岭又自觉去把碗筷洗了,放进消毒柜里,转身又去拿拖把准备拖地,陈照来说:“我拖过了,你别忙活了,累一天赶紧上去睡吧。”
  今晚住客不多,二楼那个小单间空着,陶东岭挠了挠头,过去俩胳膊肘撑在吧台上,从下往上眼巴巴看着陈照来:“来哥,我不能住三楼吗?”
  “不能。”陈照来手里拿白布擦着杯子。
  “为啥啊?我就想住三楼。”
  “三楼又不是客房,凭什么给你住?”陈照来垂着眼睛看他。
  “那我也不是客人。”陶东岭说。
  “你不是客人是什么?”
  陈照来看着陶东岭认真琢磨那样儿有点想笑,但陶东岭看着他,说:“我不是客人,你也别把我当别的客人一样看待。”
  他撑起身子,语气也忽然有点郑重。陈照来把杯子挂到壁橱的挂钩上,说:“那行,那就当个朋友,可以吧?”
  陶东岭下意识皱了皱眉。
  朋友也对,也说不上来哪儿有点不对,但他一时找不出理由反驳。
  陶东岭看着陈照来,半晌,问:“你对朋友都这样?”
  陈照来问:“哪样?”
  “想吃包子就给蒸包子,不管多晚过来都给做饭,生病了还尽心照顾……”
  “我不但对朋友这样,我对随便来这儿吃饭住店的人都这样。”陈照来说:“想吃什么,我这儿有的,给钱就能做,在我这儿生了病我不可能不管,至于多晚来了都有饭吃,我开店就是干这个的,我挣的就是这份钱,奇怪?”
  陶东岭不说话了。
  不奇怪,很正常,他再次找不出理由反驳。
  陈照来低头点了根烟,抬头呼了口气,静静与他对视着。
  半晌,陶东岭说了句:“那就不做朋友。”
  陈照来眉头一蹙。
  陶东岭说:“我只要独一份儿的,我不跟旁人一样。”
  陈照来内心惊动,一时没能说出话来,但他随即面不改色地从抽屉拿出钥匙放在陶东岭面前,说:“二楼单间,早点上去休息吧。”
  陶东岭拿了钥匙转身就走,上了一阶楼梯转过身,问:“那我明早还有包子吃吗?”
  “有。”明天的早点本来就是包子,陈照来弹了弹烟灰。
  “还有路上带的,”陶东岭说:“不够卖就不卖,我那份不能少,先紧着我。”
  陈照来没绷住笑了一声:“你到底什么毛病?”
  陶东岭看他笑了,嘴角也不自觉弯了弯。
  “行吗来哥?”
  “知道了,”陈照来叹了口气:“赶紧睡去吧。”
 
 
第二十二章 
  陶东岭这一夜想了些什么陈照来不知道,他心里没底,也不想去琢磨太多,他只隐隐察觉第二天陶东岭临走前看他的眼神里,多了些与以往不同的东西。
  陶东岭在这儿很少睡得不好,这一次却揉了揉有点血丝的眼睛,说:“那我走了,来哥,咱回头电话联系。”
  陈照来把包子递给他:“走吧。”
  陶东岭上了车发动,转过脸又对他笑了一下。
  “那你等着我啊。”
  陈照来没说话,也没问要他等什么。
  这一路十几个小时,陶东岭没再打一个电话过来,信息也没有。
  陈照来依旧忙碌着,偶尔看一眼旁边静悄悄的手机,然后收回视线继续忙碌。
  有点意外,但也坦然,这样就挺好,本就该是这样的。
  陈照来在面对陶东岭的事上其实已经告诫过自己很多次了,要适可而止,很多事陶东岭不懂,可他懂,他知道不可能。他确定自己跟陶东岭之间,本就是路边一家普普通通的店的老板,和一个普普通通过客的关系,不会,也不该再多出些别的来。
  虽然他一直没能做到。他每次一看见陶东岭,那些告诫的话还没等露头,该为他做的就已经都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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