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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野成荒(近代现代)——但以朝暮

时间:2024-08-11 08:11:17  作者:但以朝暮
  两人真是喜出望外,一人握沈念一只手,一句接一句的感谢,毕竟自从周汝萍和已故的宋老师以后,村里已经五年没来过年轻教师。
  沈念不知道如何应对这样的热情,他后知后觉手心渗出汗,心口一阵阵皱紧——他不是能被称作甘于奉献志愿支教的优秀青年,他是从潦倒命运中退缩的懦弱者。
  就在周汝萍今年回母校宣讲的当天,三月十五,他刚从满天的“他到底什么身份背景”和“他对那两条人命有没有责任”的讨论声里,递交休学申请。
  雨从他与陆安峦分别那天起在南方多个省份连下不停,他拖着行李箱淋着雨往学校外走,不知道要去哪,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读书,雨水劈头盖脸,蓄在眼眶里又提醒他哭是最没用的。
  然而走到一半他到底还是蹲在路旁埋头痛哭起来,眼泪全然无法抑制,从沈建平到陆成江到陆安峦,他感到自己愧对每一个对自己好的人,仿佛自己的降生就是为这场前后二十年的悲剧埋下祸端。
  他哭得撕心裂肺,以为雨天在外遇不到人,却忽然被人往后背上顶了一膝盖。
  周汝萍右手撑伞,左手揽着一文件袋花花绿绿的宣传单,似乎是“啧”了一声,看小孩似的,说:“哭啥呢,对象儿黄了还是钱丢了?有闲心哭不如为社会做点儿贡献。”
  就此他带着一颗不完整也不磊落的心来到西北,站上儿时沈建平站过的泥塑讲台,在斑驳的黑板上写下“仁义礼智信”。既像一场轮回,又像命中注定,他甚至没有再流过泪,以为自己已经将命运带来的种种视作顺理成章。
  “工作上生活上有任何需要一定要告诉俺,尤其是吃饭,饭吃不吃得惯?吃不惯俺去叫厨子改。”村长拍他的肩膀,连忙说:“太瘦了太瘦了,小沈老师是哪里人,这么清瘦。”
  “我、我是东北……”他脱口而出,话音未落胸口旋即扩散开一股撕裂感,某被故意压制过的情绪要冲破皮肉,让他一瞬间变得呼吸急促,茫然地不知道正身处何地。
  他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跟村长和妇女主任道的别,两人走后,周汝萍隐隐觉得他不对劲,因为他仿佛被一个看不见的钉子钉在了原地,喊他好几声他也不动弹。
  “诶,有没有事儿?”周汝萍问他,他又听不进人话,杵了半晌,忽然转身往宿舍跑。
  一口气跑回宿舍,他抬头看挂钟,确认时间,八点二十,意识到该拉窗帘换掉外出的衣服换铺被子准备睡觉,他也确实马上去行动,他做得很麻利,做完这些他又看钟,八点三十,随后他躺在床上,一躺下就下意识侧身把自己蜷成一团,紧紧地蜷,再然后,他闭上眼,不再有人声热闹,不再有事物能分散注意力,他微微吸了一口气,这口气吸完,眼皮像被一排紧密排列的针扎中,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他想陆安峦,当世界寂静,当他只能看向自己,他看见自己极度想念陆安峦。
  眼泪根本无法控制,他很快就哭得咳喘,上气不接下气,在逼仄的墙角,狼狈地出声嘶嚎,尤其是夜晚特殊的气氛把人的焦躁放大后,他开始止不住想往后漫长的余生都再不能见到陆安峦,他希望能就哭死在这个夜里。
  ……
  一千九百公里以外,东北,同样的月光下,陆安峦收到了邮局寄来的签证。
  他这些天几乎没有跟人说过话,王妈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但也能隐约感到是相当大的事情。
  老太太已经七十六岁,预感小子一走,可能这辈子就没有机会再见着这个自己带大的孩子,戴上花镜仔仔细细写起清单,想把能带的东西都给陆安峦带上。
  年过古稀的人,更知道人的一生多得是无可奈何的事,可写着写着眼眶仍是湿润了,陆安峦从楼上下来时,老太太正在默声抹眼泪。
  客厅没有开顶灯,老太太借着桌角一只台灯在写,从前没觉得多宽敞的两层洋房如今空得发冷。
  “您没睡呢?”男孩从楼梯上下来,两手捧着只不小的箱子。
  “是要带走的?来,给我,我好好理一理。”
  老太太赶忙起身去接,陆安峦却没有站下,“不带,是些漫画书磁带什么的,给徐也,等过几天他放假叫他来拿走。”
  他话刚说完,老太太双手拢在身前立刻变得局促起来,因为她知道,孩子这是真要走了。
  陆安峦把箱子放在门口就转身往楼上回,几乎是一步也没有停留,他不是没有看到妇人沧桑的眼,相反,这些日子以来的一切,已经不知道在眼前循环往复多少次,在他的眼底积蓄成一个二十岁年轻人不该有的疲乏。
  他的精神好像要散成一摊雾,整理不起,短短四年,他所拥有的、精心珍藏的、引以为傲的,尽数如一场钟表指针指至某一时刻便要散的梦,钟声响起,顷刻烟消云散。
  他好像忽然懂了宋挽青为何在陆岳霆过世后愈发地信佛,但又不相信那是作为有独立人格和自由意志的人该仰仗的东西,可他也的确不如陈步青所说“懂得如何活得轻松”。
  他到底活在了不干脆与不果断中间,面对一地破碎,每一片都捡拾不起。
  三天后,陈步青从林场返回,又过一天,去机场的路上,陆安峦忽然想问陈步青一些问题。
  “您觉得怎么才叫活得聪明?”
  陈步青在副驾驶,他在后排,隔着不亲热的距离,若不是眉眼相似,都叫人看不出是一对母子。
  “不明知故犯,如果犯错不可避免,及时止损也算聪明。”陈步青说话总是很简洁。
  “那您和陆成江结婚,有了我,是明知故犯还是不可避免?”问题问得像是明知道要得到一个不愉快的答案,但还是要赌气。
  陈步青自然看得出他的情绪,也许是因为刚见过陈懋林,也许是因为她也不年轻了,曾经极度抵触的事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可回避。
  “我和他结婚是因为我需要。”陈步青淡声开口,她对这个儿子实在感情不深,因而没有刻意放柔语调,“你出生前一年,我的弟弟,也就是你的舅舅陈昧实在工程事故中过世,你外婆为此一病不起,从早哭到晚,哭她的好儿子没有了。”
  “我不同情她。”短暂的停顿后,陈步青冷淡依旧地说,“为生出她儿子,她在我出生后的五年里堕了六次胎,早就没有健康的身体,当然你外公是支持的。”
  陆安峦微微瞪了瞪眼。
  陈步青在后视镜瞥男孩一眼,有一瞬间她倒是以为看见年轻的自己。
  “很意外?以为高级知识分子做不出如此愚昧的事情?”她抬手向耳后掖了掖鬓角,似乎是轻轻地笑了,“我也很意外,意外于人能这么不理智,这么乐于自己找罪受。你舅舅过世以后,你外婆差点当场断气,预感自己命不久矣,倒很快想到了能自我开解的办法,她让我给她生一个外孙,否则她闭不了眼。”
  “你父亲是个很好的选择,因为我们不会爱上对方,毕竟情感是最麻烦的事。”说到这里陈步青或多或少想起大学时期的陆成江,想起当年的班长常被人称为天之骄子,意气风发,与后来再见时大相径庭。
  “至于为什么那样你可以以后自己去问他。他也在被你的祖父祖母催促,而且他正心灰意冷,我们很快结婚,很快有了你,他也帮我重新建立了事业,不过显然他是在不理智的情况下帮我了这个忙,于是五年后他受了更大一场打击,他倒是挺可怜的。”
  陈步青略微垂首,用食指和拇指在眉心按了按,“但我不认为他时至今日提出自我检举有意义,已经错过的事,比起事后追悔,不如及时止损,过好自己剩下的时间。”
  陆安峦想不到自己负气问出的问题背后有如此多的陈年往事,并且实际上还有许多细节他不得而知,包括他带沈念住过的小红楼二层朝阳的房间在陈昧实长大后就归属了家里的男孩,而姐姐被以“谦让”为要求搬到北屋,包括陈步青在二十九岁时得到一次公派出国的机会,但因母亲“死不瞑目”的胁迫而暂停了事业,包括其实陈步青的身体不适合生育,因为生下他差点难产致死。
  他一拳落在雾中,始终心有怨恨的、从小到大承受的来自父母的冷漠,以及现如今被获得的一无所有的结果,他以为能够得到宣泄的机会,可陈步青的讲述却好似在说,每个人要遭遇无奈,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不哭不闹及时为自己寻到好走的路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然而他好像忽然不懂什么是理智,不懂什么是及时止损,是不挂念任何人还是不对任何爱抱有期待。
  一阵刺痛猛地从背后向四肢百骸扩散,他突然怀疑,自己为什么坐在这辆车里,为什么要做所谓聪明的选择,是谁规定了什么是聪明什么是不聪明?
  “不对。”他突兀地冒出一声。
  汽车已经驶过机场ETC,道路既不拥挤也不限低速,车窗外的一景一物极速向后消退,像开悟的智者轻而易举抛却了曾经的负累。
  “不对。”他又重复一次,与此同时裤袋里的手机嗡嗡响起震动。
  “喂?”他按下接听键,对面似乎是纠结怎么说,好一阵无声。
  “你快、你快说。”楚梨小声催促,徐也轻轻舒了一口气,说:“别走,安子,那不是你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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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胆走自己的路吧孩子们(下章就重逢)
 
 
第35章 复夏
  午后下了场雨,给天洗得瓦蓝,六月一过,雨不再是冷峭的东西,气温开始一场雨追着一场雨地升高,百十里漫山遍野迅速裹回墨绿,亟待一年当中最盛情的时候到来。
  周汝萍哼着口哨从村委会回来,步子逐渐地要飘离地面,人还没进校门,拍手声先传进来:“孩儿们,改革春风可算是吹到咱这来喽~”
  “咋啦?”
  “咋啦?”
  “咋啦周老师?”
  这会儿是最后一节课,全校仨年级正一起上体育课,四十一个小孩儿高高矮矮,衣服花花绿绿,脸同样的黝黑,小猴儿似的在院里闹,闻声都朝周汝萍跑过去。
  “咋啦周老师,咋啦咋啦?”小孩儿不经引逗,一个个往周汝萍大腿上抱,最小的一个直接顺着周汝萍裤子直爬到他脖子上去。
  周汝萍把小家伙两条干巴腿握在手里,眼角笑出了两三条皱纹,转眼他已经驻校将近十二年。
  “先不告诉你们,等着,等下礼拜,好饭越等越香。”
  周汝萍眯眼笑着说出这句话,小崽子们算是彻底不能消停了,一直到放学,沙包也不打,绳也不跳,蜜蜂开大会,光知道嗡嗡嚷嚷求周汝萍告诉他们。
  沈念蹲在西墙边老榆树根底下抽完了两卷烟,四点半放学铃一响,孩帮子哗啦啦从校门口散出去,另外两位老师也提包回家,周汝萍走过来,看沈念熟练地从外漆已经掉差不多的小铁盒里取出烟丝和烟纸,夹在食指拇指间,没几秒就搓成紧实的一卷,接着把纸屁股一揪,烟卷漫不经心丢到嘴边叼着,再从洗得泛白的灰绿工装衣里怀兜里摸出火柴盒,“呲”,划火点烟,一气呵成,真叫得上农村老烟枪了。
  “你现在这烟瘾比我还大。”
  周汝萍和他并排蹲下,礼拜五食堂做饭大姨半天班,晚上饭他们得自己做,但老爷们糊弄饭也就是煮个面条下把青菜,三五分钟的事,时间尚早,不急着忙,沈念把烟盒递给周汝萍,周汝萍接过去给自己也卷一根。
  “岁数不大,烟瘾弄这么大,惜点命吧,以后想戒有得罪受。”
  周汝萍不知道第多少次提醒他,沈念一如往常的不为所动,淡淡说:“大不了就抽死么。”
  周汝萍“啧”一声,哭笑不得:“你才多大岁数,说这话。”
  沈念这支烟又快抽完了,烟雾把他瘦削而不见血色的脸笼得更加白,他天生是肤色浅的人,西北骄阳没把他晒黑,也就没给他添什么健康的气色,况且他吃饭总是最不积极,是以这么多年下来,肉一点没长,老叫村里大爷大妈念叨要爱惜身体。
  “你刚到这的时候,不也才二十一么。”沈念把烟屁股在脚下碾灭,视线飘忽在远而重重的山上,“你烟不也没戒呢么。”
  “我……”周汝萍语塞住,低头掸了掸烟灰。
  他们从来没互相问过各自的过去,但背着旧伤疤活着的人有种共性,就是身上老有股涩苦味道,诸如沈念不常笑,诸如周汝萍的笑总是很浮夸。
  “你怎么着都比我有盼头,还是乐呵点儿,都没准儿。”
  半晌,周汝萍苦笑着说。
  又一周周五,三年级第一节语文课归沈念,讲的是《和时间赛跑》。
  “所有时间里的事物,都永远不会回来了。你的昨天过去了,它就永远变成昨天,你再也不能回到昨天了……”
  十三个孩子坐在底下昂着脖子朗读课文,沈念在讲台上写板书。
  “……虽然我知道人永远跑不过时间,但是可以比原来快跑几步……如果将来我有什么要教给我的孩子,我会告诉他:假若你一直和时间赛跑,你就可以成功。”
  一遍读完,沈念刚好把这堂课的生字在黑板上用红油漆画的田字格里写完。
  “老师,跑赢时间是跑哪去?是要跑回从前吗?”
  一个孩子忽然举手问。
  “是……”沈念转过身,没想到有孩子会这么问,他右手拿着粉笔,左手举着课本,正想开口,敞开的教室门外,忽然一个人迈过门槛。
  那人修长的身形被上午九点跳跃浮动的银色日光渲染,仿佛与光辉和时间重叠在一起。
  “不是要跑回从前,是要让遗憾追不上我们。”
  沈念手里的粉笔坠在了地上。
  “我讲得对么?”
  二十五岁的陆安峦转过脸,以沈念梦境中千万次复现的眼、千万次回荡的声音,叫了他一声:“沈老师。”
  课本也砸在地上,沈念向后退了两步,后背“嘭”地撞上黑板。
  “快出来看吧孩儿们,好东西来喽!”周汝萍探身进教室里喊话,闻声小崽子们什么也顾不上,“啊啊”尖叫着往外跑。
  “啥叫智能黑板啊,智能是啥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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