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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野成荒(近代现代)——但以朝暮

时间:2024-08-11 08:11:17  作者:但以朝暮
  天地前所未有辽阔,沈建平将孙继民压制在身下,决定用最后一拳,砸碎他从前所有的懦弱。
  拳头落在鼻梁的前一秒,孙继民张开鲜血淋漓的嘴,发出一声非人般的嘶吼。
  “你再他妈跟老子不知道好歹!”
  他攥住沈建平的腕骨,将一口血沫尽数喷在沈建平身上,在沈建平坚毅而决绝的眼神中,另一只手摸进躺在胸前、装相机的牛皮盒,从里面抽出三张、五寸大小的黑白照片。
  他将照片举在沈建平眼前,沈建平兀地僵住,被孙继民轻而易举踹倒在了一边。
  孙继民从地上站起,抹了抹嘴角,发型毁了个一干二净,但脸上表情却比一开始还癫狂嚣张。
  “诶——”他抬腿,用皮鞋鞋跟抵住试图向他靠近,瘫坐在地的沈建平的肩膀,“别动,你还是这么窝窝囊囊的招人喜欢。”
  沈建平全凭本能地向前挥了挥手臂,想要抢孙继民手里的东西,但事实上他脑海一片茫然,他怎么可能想象得到,那一天他与陆成江车里车外亲吻,耳边听到的、定格画面的“咔嚓”声,真的是被相机捕捉的声音。
  三张照片拍得清清楚楚,陆成江是怎么抚上他的脸,怎么与他四目相对,怎么与他唇齿相接。
  孙继民把照片转回自己面前,嫌弃地看了眼后捻成扇子虚空扇了扇。
  “要么说你不知道好歹,说你贱呢,公然在大街上搞男人。你说我要是把这些照片洗上个一百张两百张,挨家挨户送送,再往村委会、镇政府、市政府都送一送,满大街撒一撒,那得多热闹,你的陆支书得多么感谢你,感谢你让他不用升大官,就能出大名。”
  “对,就是这个样儿,你就得这么看哥,哥才高兴。”孙继民弯腰揪住沈建平的衣领,隔着一寸距离紧盯沈建平彻底苍白下去的脸。
  “还闹不闹?还逞不逞能?”他又把照片合成一摞,硬邦邦的三张叠在一起,轻轻抽打沈建平的脸,“是不是心里怪哥把你的美梦毁了?我告诉你,你得谢谢哥,谢谢哥早带你认清现实。”
  “你呀,就爱想些不着调的东西,国书洋书给你读得越来越不切实际,且不谈你是个二椅子,你就算是个闺女,人这个东西,打从娘胎里就分三六九等,人人平等那话都鸡巴是糊弄人,至多管用几年,现在大伙都吃上饱饭,饭桌就要分好桌赖桌,不是一个桌的,你上哪能跟人家吃到一起去?啊?”
  “我今天不叫醒你,你以为开了春陆成江还能回来?他回家见过他爹他妈,想起来他是什么位置你是什么位置,还能再回来看你一眼?旧年代你给人家做通房都做不了,现如今妄图跟人家谈自由恋爱?你可别再犯知识分子的疯病了。”
  孙继民越说越高亢,仿佛发表警世明言。
  “你这辈子最大的贵人就是我,看看自己那一身窝囊样,哪里配得上我,但是没事儿,哥得意你,愿意惯着你,让你闹这么大一通,哥也愿意给你台阶下。”
  平息了多时的北风又起,呼飒飒从林木间杀出,裹挟雪屑,直直朝沈建平脸上打来。
  孙继民还在喋喋,说让沈建平跟他进城,他给沈建平开个大房间,让沈建平给他松松筋骨,许诺只要沈建平今往后听话、懂分寸知好歹,他就可以不把照片散出去,还会月月给沈建平一笔钱,成全沈建平爱搞男人的癖好。
  沈建平耳畔响起轰鸣,孙继民的羞辱、母亲的训斥、自我在黑夜中的哽咽,交错往复,最后是陆成江跟他说:“沈老师,明年,明年就跟我回东北吧”。
  他动动感受不到知觉的脚踝和腕骨,身体似乎已经轻成一种有形而无质的东西,孙继民料想他不会再抵抗,好整以暇地抿了抿鬓角,“好心”朝他伸出手,准备扶他起来。
  沈建平要如何向世人阐释,他当时只想拿走那些照片,或者说太想拿走那些照片,不想记录着陆成江影像的照片被孙继民攥在手里。
  他撑起最后一点力气,站起身,伸手想拿孙继民手里的东西,孙继民见他还“不老实”,仗着身高高于他,故意将照片举起,举过头顶。
  沈建平踮脚去够,执着地想要为陆成江消灭“污点”,孙继民被他笨拙的行为逗笑,随着沈建平靠近,提步向后退,引得沈建平猫儿一样,朝他亦步亦趋。
  “在陪你玩一会儿,一会儿进了城,哥、”
  后面的话孙继民没有说完,因为他踩到断坡边缘,滑了下去。
  沈建平如梦初醒,一瞬间,他出自人之本能地想说“活该”,脱力地坐在了原地。
  他又定定地陷入失神,枯槁地等待着,等待孙继民再来与他作威作福,甚至在想,他现在死在这里,能不能换陆成江应有的前程和自己不值钱的一点尊严。
  眼泪倾闸般夺眶而下,奇异的寂静不知持续多久,断坡下没有咒骂或是其他言语传来。
  终于,一声鸦啼刺破耳膜,沈建平后知后觉爬起来,走下断坡,站到河水里。
  断坡是只有半米高的土坡,河是水流和缓的窄河,温暖季节积累下的苇草层层叠叠,孙继民一米八一的身体正好头脚落在河岸两边,头枕在对岸蓬松的草堆里。
  沈建平向那躯体靠近,站到河中央,弯腰用手在孙继民大睁的眼睛前晃了晃,既而看到了孙继民后脑下枕着的,砖头大的染成血色的花岗岩。
  孙继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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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还是后天更
 
 
第31章 送别•下
  后来的故事,只有吴谢能够出具回忆。
  1985年2月18,农历腊月二十九,头天夜里下了场雪,对于一冬见不着几次落白的江浙来说,是场难得一见的大雪。
  吴谢在前一天值完了旧岁的最后一天班,获得两天补休,然而回家过年对于铁路工作者来说还是过于奢侈,他作为这一站为数不多的东北人,对雪有浓重的故乡情节,一早起来便端着茶杯站在宿舍窗边看。
  快到中午时,走廊由远及近传来奔跑的脚步,听声音不似寻常交接班同事,因为过于凌乱,似乎跌跌撞撞,慌忙得不像话。
  吴谢抬头看看挂钟,就要到午餐时间,取出抽屉里的饭盒准备出去,不料一开门,迎面栽进怀里一个人。
  沈建平脸色惨白,不知是跌进了草垛还是误入了灌木丛,黑色呢衣和头发里,全是稀碎的枯草败叶,而向下看,他的裤管竟然正在滴水。
  “沈老师?!”吴谢心跳一顿,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沈建平。
  沈建平不知是由于寒冷还是哪里疼痛,浑身触电似的在抖,几次张嘴,都没能说出完整的句子,只勉强吐出一声:“吴、技术员……”
  吴谢赶忙将他接进了屋,就在吴谢关上门回过头的一瞬间,沈建平带着满脸的惊惧和泪水,以及肉眼可见的巨大愧痛苦,膝盖几乎要砸碎瓷砖地面一般,直直地向吴谢跪下了。
  吴谢背抵着门板,全然不能想象发生了什么,他伸手想扶沈建平,可沈建平蜷起背,一手攥住了他的裤脚,紧接着是两次闷重的磕头。
  “沈老师!”
  饭盒乒呤乓啷坠地,吴谢双手架着沈建平的腋下想将他带起来,但沈建平坚决不起,用渗血一样的眼眶看着他。
  “吴技术员,求求您。”
  沈建平双手合十,再一次,向吴谢沉沉磕头。
  1985年2月18日下午吴谢所听到,与见到的一切,让他在未来的许多年,乃至人生的暮年,都不时陷入思索,思索其实人生并没有确定的逻辑与道理,并非好人就有好报,也并非真情就有善终,人生的无常,能叫人一秒天堂一秒地狱,而遗憾与岁月相缝合,多的是至死也无力填补。
  他从沈建平手里接过一台相机,沈建平从将东西交给他起就没能再停下泪水,他问沈建平需要自己做些什么,沈建平的声音太过颤抖,好一会儿吴谢才听清,沈建平问他,相机里面是不是有胶卷,他想拿出来看看,但是不会拿。
  吴谢没有问沈建平前因后果,而是干脆利索地把胶卷取了出来,黑色的长条胶带,沈建平用毫无血色的十指拉开对着窗看,大约二十段上有图像,吴谢也看了看,正疑惑为何其中一些图像像是两个男人对着脸。
  沈建平却忽然将胶卷在胸口团成一团,转过头眼神一片破碎地询问吴谢,有没有火。
  于是吴谢目睹了沈建平在他面前烧掉他和陆成江的三张亲密照片以及胶卷,他不知道这些照片的来源,隐隐觉得被人拍到是件有些危险的事,可随后沈建平告诉他的话令他目瞪口呆。
  照片与胶卷在白钢饭盒里烧成灰,沈建平转过冰冻般僵硬的身体,面对吴谢,又一次被人抽了筋骨一样轰然跪下。
  他告诉吴谢,拍这些照片的人 ,因为他死了,而他想求吴谢,帮他隐瞒住陆成江。
  一开始,吴谢不认为那是能做到的事,就像他不相信,沈建平能杀人。
  可沈建平溅落在地砖上的眼泪和已经不能用绝望形容的眼睛,从里勒紧了吴谢的咽喉,让他说不出任何的“不可能”。
  “我没有想要他死……”
  在失调的喘息终于不得不因为人体自救机制而趋于平静时,沈建平双手掩面,露出了此生最狼狈,也最无助的一面。
  清俊美丽的凤眼丹唇失去了温柔敦厚的资格,取而代之以人之本初,呱呱坠地时的不安、惊惧,以及最基本最本能的,对生的渴求。
  沈建平嚎啕大哭,被最沉重的利刃劈中皮肉筋骨,获得皮开肉绽的现实:他的勇气,他的爱情,他初生即夭折的理想,的的确确只能是一场幻梦,他永远不可能,看到北方的阔野,永远不可能,摆脱他悲剧的命运底色。
  午休音乐下午两点准时响起,《潜海姑娘》婉转而轻柔的旋律漂浮在半空,像一场迷离的梦,悠悠起、悠悠停。
  吴谢根本不确定事情能瞒过陆成江,但他似乎确定,不隐瞒陆成江,陆成江一定会做出出格的事。
  他仿佛接住了一片初落的雪,由此生出了一生中最沉重最现实的怀疑:若要见到春天,雪花是否只能消逝。
  沈建平攀着身后的书桌站起来,对吴谢鞠了一躬。
  “真对不起,吴技术员,给您添了大麻烦。我等一下就走,得送母亲去疗养院,应该能在今天就把事情办完,希望之后您能帮我把家里的地和房子卖掉,加上我的一点积蓄,钱一半给我母亲,另外一半,请务必收下。”
  他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情绪起伏,静静向吴谢讲起自己的打算。
  “成江年后就要到外省去任职了,是很不错的机会,而我…我真是太傻,太不知好歹,不知道早点离开他,到最后把事情弄成这样。”
  声音越来越轻,渐渐的只剩气音。
  “他初五回来,希望您在初五之前,帮我拨一通电话给他,就说,沈建平是个叛徒,是个懦夫,他选择听母亲的话,以后会娶妻生子,也会搬到别处去,从今以后不想再和他见面了。”
  “不、不能这样沈老师!这对你不公平!而且成江不会相信的,他肯定不会相信的!”吴谢掰住沈建平的肩膀,只感觉根根脑神经要断,“他肯定会知道真相,他也必须知道!你是过失杀人,有商量的余地,有的是商量的余地!”
  他惊起一身冷汗,再也保持不了冷静,“告诉成江,现在就告诉成江,找他父亲,他父亲在东北很有威望,全国认识的人很多,也许、也许甚至能让你不用坐、”
  没想到沈建平却因此再次泪如雨下。
  “我不能让成江犯错误,我不能,成为成江的污点……”
  沈建平跌坐在地,眼泪蒙住了窗外湛蓝的天色,留给他一片灰暗。
  “如果那样,我愿意现在就,自我了断。”
  ……
  吴谢向领导借了车,送沈建平回村。行至郊外,雪已经融得斑驳,漏出其下衰草连天的黄土地。
  沈建平眯眼向外看去,看见原来昔日的阔野千里,已经是荒芜一片。
  心绪无法平静,吴谢把车开得很快,不到一小时就回到了出事的小树林,沈建平说他把尸体掩在了芦苇丛里,那里很少有人去,应该还没有被发现,如果已经被发现了,那么判罚结果如何,都是他该承受的。
  车开到沈建平家门口,还没停稳,院子里几声争吵先传了出来。
  吴谢扶着沈建平从车上下来,看到沈建平家院子里站着三个人,两位年长妇人站在院中间,差不多的农村妇女穿着,另外稍远处站着一个姑娘,看不出年纪,因为那姑娘头发蓬乱,脸上乌漆麻黑,身上的红色棉袄前大襟黑得发亮。
  两妇人看见沈建平和吴谢,其中一位率先叫起来:“可知道回来了!看看你这么大岁数不谈对象,让别人怎么看我们家,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要往我们老沈家塞!”
  “话可不是这么说,沈家嫂子!”
  后开口的女人眼神瞟向沈建平,显出一副狡猾相:“谁也不能强买强卖,姑娘就是怪可怜,才十六,爹妈就都病死了,剩下她哥和她,他哥也浑,自打取着老婆,东西两间屋都叫他们夫妻俩给占了,把姑娘欺到牛棚去住。哎,论亲戚姑娘喊我一声三姨,我不能不管,我又是专说媒的,知道建平人好,想着愿不愿意,收着当个妹妹?该说不说,小姑娘,洗洗干净鲜灵儿着呢,又不要礼钱,给口饭吃给个地方住就行,白捡的不是?”
  “出去出去出去,我们一家都是读书人,名不正言不顺的事绝对不能有,出去!”
  沈建平母亲忿忿地赶客,吴谢活到二十六岁,从未有过这样无所适从、不知作何反应的局面,他转身去看沈建平,看到腊月里早到的夕阳将青年笼成单薄而模糊的一道虚影,仿佛转瞬就要在自己眼前消逝。
  他下意识想拉住沈建平,沈建平却忽然迈开步子,向说媒人走去。
  吴谢不信命那一说。他的青年岁月,处在八十年代,是个红旗风中扬,赞歌漫天飞的时代,青年男女喜欢将理想与自由挂在嘴边,尤其是知识分子,个个怀揣激昂情绪,对个人命运抱有广阔而浪漫的规划。
  所以当他眼睁睁看着沈建平将媒人留住,几句交谈后,进屋取了一叠钱交给媒人时,他先是同沈建平母亲一样不解,随后陷入了彻底的茫然。
  那媒人拿到沈建平给的酬谢钱,咧开嘴角蹭蹭地便闪了,全然不像是她自谓的好心三姨。
  后来沈建平将母亲和姑娘叫进了屋,求吴谢在车里等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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