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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野成荒(近代现代)——但以朝暮

时间:2024-08-11 08:11:17  作者:但以朝暮
  “沈老师试试。”
  沈建平双手接过打开来看,发现是一套黑灰色西装。
  他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但单凭面料触感,就恐怕衣服十分不便宜,于是赶忙摇头:“我不能收。”
  陆成江早知他会如此反应,来时还在想怎么能让沈建平把东西收了,现在他有了好说辞。
  “拉帮带伙儿地白蹭沈老师饭,陆某脸上真是挂不住,沈老师赶紧收了吧,不然我晚上睡不着觉。”
  陆成江又装出一副糟心样,像良心受了多大谴责。
  “但是这、这肯定很贵,我、”
  沈建平见状又不知道该这么办好,站在原地掰手指头,陆成江二话不说直接从袋里掏出上衣往沈建平身上套。
  “我看看我看看,看看咱沈老师穿合不合身,看看咱小沈同志俊不俊。”
  他像老太太哄小孙子,转眼裤子都给沈建平套上,“哎呀哎呀,太合适了,这衣服只能沈老师穿,妥妥滴、妥妥滴。”一副东北口音,就差吆喝起来。
  建平同志防御瓦解,被陆成江逗弄得绷不住笑。
  他被推到立柜上的镜子前,两人一起打量穿新款西装的沈建平。
  定制的衣裳腰线掐得很准,陆成江都有点想自夸一下自己的估计能力,但他更想夸赞的是沈建平。
  镜子里的沈建平端正得漂亮,24岁放在他身上是个名副其实得的风华年岁,墨发黑眉,眼珠洁亮,口唇透红,身体笔直清瘦而不羸弱,浑身诗情温柔。
  “沈老师一定要收下,这就是沈老师的衣服。”陆成江挎住他的肩膀,眼中欣赏层层翻涌,“将来沈老师评上市级、省级优秀教师,就穿这套去领奖怎么样?”
  “我么?”沈建平有些惊讶,他常觉自己轻资历尚浅,还没设想过评优。
  “沈老师肯定能行。”陆成江偏头吻了吻他的鬓角,斟酌一会儿,又说:“沈老师不可限量,以后尽可以去更高更远的地方,要是喜欢的话,也可以……来北方看看。”
  沈建平是没有答话的,事实上也没有点头或是摇头,但陆成江在后来许多个辗转反侧泪水决堤的夜里凭借清晰的痛感,看清了当年的种种——其实他是知晓答案的。
  那天回去得有些晚,是沈建平主动提出多待一会儿,于是陆成江兴致盎然,又载着沈建平去花已经败了的江北公园兜了一圈风。
  傍晚的风不暖和,终于回到家时沈建平感冒了,但他还是觉得浑身有滚烫的血液在鼓噪,他没吃晚饭,浑然不觉得肚子饿,急急翻出诗歌本来写:
  【我偷走一捧北国的风,
  藏在空落寂静的衣袋,
  风在我的心口上喧嚣,
  告诉我旷野辽阔,
  大可去追远方。】
  ——沈建平 1984年11月5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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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献给陆成江、沈建平、吴谢的1984。
 
 
第16章 新年2005
  2005年的大寒就是除夕,特大暴雪席卷东三省。
  陆岳霆过世,这一年无论家属院还是小洋房都没贴对联,宋挽青不再回洋房住,年二十九之前亲朋好友陆陆续续来家属楼拜访,陆安峦陪沈念待在洋房,一直到三十儿中午年饭,才把沈念带出来。
  去老家属院给宋挽青和王妈拜年的路上,雪积起五十厘米厚。
  “别一直瞅雪,一会儿眼睛花了。”陆安峦把沈念的毛线帽往下拽,只给沈念眼睛漏一条缝。
  “看不见路了。”
  “我拽着你走。”
  沈念一身过年行头全是陆安峦置办,时兴的运动品牌,沈念一个不认识,但穿在身上的温度清晰可感,这是他第一个离开东南在北方过的年,冰雪没有打在他身上。
  他提了一筐自己磕磕绊绊做出来的年糕,这是从前与沈建平一同生活积累下来的生活技能之一。
  一进门,宋挽青接过沉甸甸的篮子,十分惊讶。
  她亲手带大的孙子十指不沾阳春水,而这个来自南方、来自沈建平的孩子,打从一开始,就让她不能不心酸和歉疚。
  “谢谢小念。”宋挽青用细瘦起皱的手给沈念别了别鬓角,眼神闪烁。多年的伴侣骤然离开,孤独无法消耗,宋挽青苍老了许多,现在看着沈念,心中更加五味杂陈。
  “祝您过年好。”沈念深深鞠躬,腼腆地笑着。他不太习惯隔辈人的爱抚,印象中的祖辈人只有奶奶,而奶奶不喜欢他,也并没有同他生活许多年。
  一老一少站在玄关,好半天没有挪地方,陆安峦不热衷搞温情,手臂揽过沈念肩膀,大摇阔步把人往屋里扯,沈念还没换拖鞋,手足无措地跟他撕扯起来。
  “等一会儿,鞋,鞋——”
  “磨叽,赶紧赶紧。”
  王妈给沈念预备的拖鞋就放在门口,这会儿正从厨房出来要给沈念拿,陆安峦抢先一步,拎过来就给沈念脱鞋往脚上套。
  “我跟你说,王妈做的炸萝卜丸子全东北第一,不过年吃不着,一会儿你抢着点吃,不然我可不让着你。”
  陆安峦蹲在地上给沈念换鞋,沈念觉得很不好意思,只能扭头跟王妈鞠躬拜年。
  他被陆安峦迅速抓进一间屋子,两位长辈立在门口,王妈欣慰地笑起来,说:“小哥俩处得挺好,安峦比以前乐呵多了是不?”
  宋挽青摹沙着手心里的竹筐把手,愣神了一会儿,才说:“是、是啊。”
  沈念被陆安峦抓进最里间的卧室,拢共六十九平的房子,哪个屋都不大,小小的屋子里,开门一侧墙上打着二十世纪初最时兴的姜黄色通顶立柜,最旁一排是三层开放格,中间一个,摆着一只相框。
  沈念只是站在一米开外的位置,就能辨认出照片上的人是青年时的陆成江。
  照片是黑白照,陆成江穿着白色衬衫短袖和工装裤子,右臂臂弯搭着一件迷彩外套,站在一所学校的大门口前,照片右下角有表示时间的斑驳烫金字:1982.06.07。
  不意外的,是照片上的陆成江与陆安峦很像,尤其是灿白的笑容,意气风发,与此同时令沈念感到意外的,也是青年陆成江的笑容,爽朗、外放,不似中年后的深沉和无法忽视的暮气。
  “再瞅他一会儿不给你饭吃噢。”
  陆安峦闪身过来挡在沈念眼前,反手把相框按倒。
  “上来上来,看看你哥当年的风采。”
  他把沈念拽上床,羽绒服脱到地板上,两人盘腿面对面坐。陆安峦把一只正方形大铁盒放在俩人中间,印着“食品一厂”的盖子掀开,里面是一沓沓或五寸或四寸的彩色照片。
  “哥小时候也很帅吧?”
  陆安峦挑出一张在东山动物园门口抱红色氢气球穿牛仔背带裤的照片,照片上小小的男孩撇着嘴,看起来对周遭并不感兴趣。
  陆安峦朝沈念举起那张照片,扬起一侧嘴角,“拽吧?哥从小就走气质路线。”
  “怎么不高兴呢?”沈念看了一会儿,抬起头来问他。
  “人家我那是、”陆安峦卡壳了一下,随即伸手扯了扯沈念右边腮帮,“我那是不感兴趣,区区动物园,哥不稀得看。”
  “噢。”沈念点点头,脸肉在陆安峦手里蹭来蹭去。
  “怎的?不信呢?”陆安峦不再捏他的脸,而是掏进他的脖领挠他脖子上的痒痒肉,沈念被咯叽得直缩脖儿,不一会儿也抻起胳膊挠陆安峦。
  屋外响起震天响的炮声,年饭吃得早的人家,已经点上第一挂鞭。俩人猫在小屋里互相咯叽,呲呲傻乐。
  照片被扒拉到了床下,陆安峦脸贴着沈念有茧子的手,想起来东北后的第一个年。
  那年来得兵荒马乱,年前,陆成江与陈步青突然离婚,结束了交往淡如水的十年婚姻,他的父亲母亲似乎默认,八九岁的孩子可以承担变故,迅速地为他收拾好了行李,除此之外,还有陈步青的行李,于是在南方湿冷北方飘雪的一月,他被陆成江送往东北,陈步青飞往美国。
  他没有完整的家了。
  在东北的最初一段时间,他不习惯且不喜欢北方的一切,不喜欢干燥的暖气,不喜欢风里的冰碴,不喜欢父母冷淡的婚姻,不喜欢陈步青走那么远,不喜欢陆成江转身就回南方。
  那一年直到四月东北的天才算彻底回暖,宋挽青和陆岳霆带他跑遍城里城外大大小小可玩的地方,给他买遍所有时兴玩具,但他不喜欢,每一张照片,他都笑不出来。
  “在这儿过年,是不是不习惯?”
  俩人闹累了,面对面栽倒在床上,陆安峦抹抹沈念脑门上的汗珠,轻声问他。
  沈念没有很快答,挨着陆安峦手心喘了一会气。
  “跟你在一块,没感觉不习惯。”
  沈念的语气平常而真诚,没有刻意表达感激,也没有冠冕堂皇,自然而然,像股开春了自然会刮的南风,在陆安峦起伏的胸口上挠了一下。
  这里的年饭三十儿中午吃,年饭开席前,至少点一挂鞭或是放几门二踢脚,但今年家里办过丧事,陆成江也因特大暴雪堵在路上,所以大圆饭桌显得有些空荡,也正因此,陆安峦静静地想,若非沈念来到他身边,他可能会同宋挽青一样,落寞无法排解。
  一顿年饭吃得不算热火朝天但温馨和谐,陆安峦慷慨地剥了一整盘虾准备分给所有人,舔着手指上沾到的虾油,他觉得现在这样算是挺好。
  从前缺失掉的许多东西也许注定无法追回,但现在,他还有爱自己的长辈,以及一个完完整整且专属于他的人,觉得应该满足。
  然而很快,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和随之而来的门铃在少年平风无浪的心口敲了一声警钟,提醒他,还有些命运里的事远没有清算完。
  陆成江一身寒气迈进老家属楼的墨绿色铁门,王妈帮男人提过东西,宋挽青起身去迎,沈念也站起来,只有陆安峦没动,因为他看到才刚进门,陆成江的目光就彻头彻尾落在沈念身上。
  “陆叔叔,过年好。”沈念迟疑开口,眼神倾斜向陆安峦,他说得不响,不想陆安峦不悦,也是因对陆成江的注视感到无措。
  他下意识向左手边的陆安峦靠近,可他还未挪动步子,陆成江放下手中的公文包,未置一词径自向他走了过来。
  他被一个凛冽、坚硬的怀抱紧紧裹挟住了,就在满屋除陆成江以外所有人震惊的神情里,在陆安峦摇晃震颤的瞳孔里。
  陆成江像抱着久经分离、极度想念的某个人,乃至于十几年,陆安峦从未想过自己能见到陆成江那般姿态——用手扣着一个人的后脑,丢盔弃甲一样头埋进一个人的颈窝里将其牢牢抱紧,甚至,在陆安峦的记忆里,陆成江都没有那样抱过自己的妻子,他的妈妈。
  “你一定要这样吗?陆成江。”
  陆安峦简直想笑,在短短不到一分钟时间里,他试图想出各种各样、各种层面上能挖苦、讽刺陆成江的话,可当真正能不再死咬口腔里的一块软肉,他感到眼眶一阵刺痛,开口竟然有些哽咽。
  “一定要这样吗陆成江?现在是过年,奶奶在这里,王妈在这里,我、我在这里……”
  “你为什么偏得把事情、把家里搞成这样?”
  他又问,为了不暴露生红的眼眶,不得不扭过头,却恰好看到电视柜上放着的,自己儿时与陆岳霆站在东山乐园门口的合照。
  “你就这么喜欢别人,而不喜欢这个家、不喜欢我吗?”
  他到底没有再开口,最后的问题像没分出去的虾,无声冷在他自己的碗里。
  “成江啊,先、先去把手洗洗吃饭吧……”
  宋挽青涩声开口,绕过桌子走到陆安峦身边,弯腰在桌下攥住陆安峦的手心。
  “安峦去给你爸拿副碗筷。”
  陆安峦依旧没动,他看着才被陆成江放开的沈念又被男人抚了抚发顶,陆成江旁若无人,轻声慢语地问:“在东北是不是待得不习惯?是我没安排好,年后跟陆叔叔回南方吧。”
  “陆成江!”
  陆安峦在这时站了起来,椅子翻倒在身后,“哐嘡”一声闷响,落在陆成江终于瞥向他的淡漠的目光里,显得好像他无理取闹。
  “你们、”他想说你们走吧,再也不要回东北来了。
  可下一秒,他看见惯爱表现波澜不惊的沈念脸上碎成一片,望向他,咬着嘴唇发抖。
  “你要是跟他走了,年初五徐也给咱订了票去滑雪,你可要让人家不高兴了。”
  这是他最后说出口的话,他对着沈念,牵扯起一抹痞气而颤抖的笑,可能多一秒钟都没法再坚持。
  好在沈念在他开口的一瞬间就脱开了陆成江的手,侧退三步,直到再退就可以碰到他的身体。
  “谢谢陆叔叔,我在这里生活得很习惯,学校也很好,我不跟您走了。”
  他刚说完,陆安峦抓住他的左手,在陆成江还未来得及开口前将沈念抓进了卧室。
  再出来时俩人穿戴整齐,陆安峦还紧紧攥着沈念一只手,一边大步流星向门口,一边告诉宋挽青:“奶我去看看我姥爷,过几天再回来。”
  “沈念留下,天气冷,别出去了。”陆成江在这时又开口,令陆安峦更加无法确信的,是男人语气竟然充满落寞。
  “陪陆叔叔过个年。”
  那一刻,沈念身上被浇了一股温荡荡的清水,不是冷,也不是滚烫,是跟刚溢出眼眶的眼泪差不多,还带着温度的一种含混。
  他莫名想起父亲,想起父亲刚过四十岁时鬓角就全是白发,每到过年时候,沈建平煮好一锅三十来个水饺,盛给他一碗,声音很慢、很轻地说:“又过年了,谢谢有小念陪爸爸过年。”
  他最后什么也没有答复给陆成江,被陆安峦拉着,一路跑回了洋房。
  陆安峦翻出两人的身份证,塞了一裤兜钱就又拉起沈念往火车站跑。
  在零下二十度的气温里疾跑让沈念感到肺已经不在自己的身体里,胸口仿佛被从中间破开,空荡荡的骨架里飞着细碎的冰碴。
  他早就跑不动,但也没有让陆安峦停下。他望着眼前小自己两岁的男孩黑发翻飞的后脑,打从一开始就生出的念头剥落得无比清晰:他不能再让陆安峦不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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