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白鹤庭向屋外看了一眼,那Beta没有离开,仍然候在原处。他往边上让了两步,给骆从野让开了门。
“但那是个失误。”白鹤庭直言道,“我根本不应该把你带回去。”
与三年前一样,这个人身上有着他的标记,说出的话却比陌路人还要无情。骆从野抬脚走出房门,经过他身边时短暂地顿了下脚。
他纠正道:“你根本不应该救我。”
第77章
如骆从野所说,当晚便有两个Alpha送了两批生活必需品过来,之后几日他们还按时送来了一日三餐。白鹤庭偶尔会在房子后面的密林里独自走走,但不论他走到哪儿,那两个Alpha始终跟在他的身后。
第七天的午饭时间,白鹤庭向他们提了一个要求:“我要见江寒。”
那两个Alpha仿佛没听见,放下午饭便要走,却被白鹤庭挡住了门。他抬起一条手臂推住门框,语气虽听不出嘲讽,话中的意思却很明了:“你们不会以为自己是在软禁我吧。”
这两人他都曾在骆从野的那支精兵队伍中见到过,他们没有硬闯门,但也没有要与白鹤庭沟通的意思,双方就这样在静默中僵持了一会儿。
白鹤庭很快失去了耐心,他不再拦着门,在二人警惕的目光中走到餐桌前,旁若无人地坐了下来。今日的午餐依旧有他喜欢的苹果馅饼。馅饼被切分成了小块,不需要他亲自动手。当然,他也没条件亲自动手,这两个Alpha没有给他送过餐刀。
“我不走,是因为我还没准备走。你们还活着,是因为我觉得你们没有必要死。”他拿起一小块馅饼送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嚼碎,咽下,才继续道,“在我改变主意之前,带我去见江寒。”
那两人对视一眼,无声地离开了。待白鹤庭慢吞吞地吃完午饭,他们刚好回来,还驾来了一辆马车。
*
半小时之后,白鹤庭在一片空旷的海滩上看到了江寒的背影。这附近依旧荒凉,江寒独自坐在海边,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白鹤庭走到近处才慢几拍地回过头来。
白鹤庭朝四周看了看,没发现尾随江寒的人,但看到了他被海浪溅湿的裤腿。他挨着江寒一起坐下,问道:“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见他安然无恙,江寒明显松了口气,他向上扯了扯嘴角,但这笑容看起来有些勉强:“没有,他们对我挺客气的。”
手腕都被掰脱臼了,这话显然没什么说服力,白鹤庭低头看向他的手,又问:“你的手怎么样了?”
“没事。”江寒三心二意地应道,“过几周就好了。”
他的右手手腕用木板和布条简单固定了一下,布条绑得很将就,大约是因为单手操作不太方便。白鹤庭没说别的,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沙滩上,又去拆他手上的绑带。
江寒认得出来,他拿来的是几种消肿散瘀的草药。
北乘舟死后,他曾细致地打听过白鹤庭这个人。有人说他是个孤儿,也有人说他身上流着一半王室的血,但大家对他本人性格的描述却十分统一——白鹤庭为人傲慢,手段狠戾,十多岁时便能面无表情地割断一个人的喉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之徒。
可这冷血之徒此刻正在屈尊纡贵地为他按摩手腕。
他观察着白鹤庭的表情,低声问:“你什么时候恢复了记忆?”
白鹤庭一直没有回答,他便了然地笑了笑。
不应该意外的。
他几乎每晚都能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痛苦的梦呓。
“你没有失忆。”他轻声道。
白鹤庭依旧没作声,算是默认了。片刻后,才问了一句:“你是怎么把我救出来的。”
江寒望着海长叹了一声:“运气好。”
白鹤庭抬头看了他一眼。
“没开玩笑。”江寒将那惊心动魄的一夜简化成了轻飘飘的几句话,“那天夜里总能听到豹子的低吼,那两个卫兵大约是被吓到了,仓促间找到一个山头就把你我丢了下去。”他略过期间的各种艰辛不谈,轻描淡写道,“坡度不陡。我身上一直备着些应急用的绷带与药品,林中也不缺水与草药,就那样在野外凑合了几日。后来,我把咱俩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当了,置办了一辆马车。那时候你的葬礼都办完了。”
说完这些,他欲言又止地停顿了好一会儿。
“我其实很怕你恢复记忆,因为……”他别过脸,轻轻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出实情。”
但白鹤庭替他说出了实情:“你当时是来替北乘舟报仇的。”
江寒猛地回过头,目光中除了震惊与慌张,还有一丝难堪。白鹤庭的面色依旧淡定,语气也更加笃定:“你时不时提起的那个师兄,是北乘舟。”
江寒怔怔道:“你都知道……”
“一开始不知道。”白鹤庭捡起那把草药,在手心中揉得稀碎,沾了些海水敷在他的手腕上,又道,“时间久了,慢慢猜到了一点。”
江寒想起他枕头下面藏着的那把无鞘短匕,自嘲似的勾了勾嘴角:“所以,那把匕首是防我的。”
白鹤庭没有否认。
“不全是,但小心点总没错。”他把木板垫好,左手捏住江寒的手腕,右手去拿之前拆下来的布条,顿了顿又说,“后来不是用上了吗?”
他将那把匕首扎进了骆从野的肩膀。
江寒静了静。
虽然无人向他解释把他关在这里的缘由,但在听到北阳名字的那一刻他便猜到了大概:“领头的那人就是裴焱吧。他恨我是正常的,毕竟我做了无法挽回的事,我……”
白鹤庭立刻打断道:“你救了我。”
江寒眉头紧拧,情绪罕见地激动了起来:“我杀了……”
“你没有选择。”白鹤庭还是没让他说完,语气也冷了几度,“而且,那件事情他不知道,也不会知道。”
江寒一愣,脱口而出道:“为什么?”
“他没必要知道。”白鹤庭平静地说,“还记得吗,那个不应该开始的故事。我和他之间,就是一个不应该开始的故事。”
“可这个故事已经开始了。”
“所以我要结束它。”
那噩梦般的一日仍然历历在目,江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这里不是我的久留之地。”白鹤庭接着道,“我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乌尔丹人的血,对这个岛来说,我是他们的敌人。”他稍作停顿,声音放低了一点,“也是他的敌人。”
江寒道:“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现在已经不是……”
“有些事情是过不去的。”白鹤庭停下手上的动作,提醒他,“你是不是忘了,我杀了北乘舟。”
听闻此话,江寒果真陷入了沉默。
他把白鹤庭的话还了回去:“你没有选择。”
“你错了,我有选择。”白鹤庭继续为他缠绑带,“杀掉北乘舟就是我的选择。如果我早一点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会让他死得更早,而不是把他留给邵一霄。”他给布条打了个结,系紧,看着江寒道,“没有人把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杀乌尔丹人。我杀叛军,只是因为他们的存在威胁到了我所效忠的王。”
江寒在他冷静的叙述中垂下了眼。他无力再与白鹤庭对视,胸口哽着许多话,可什么都说不出来。
白鹤庭不意外地笑了一声:“真相总是让人难以接受,是不是?”他像是早已下定了决心,语气利落而坚决,听不出一丝不舍,也听不出任何悲伤,“有些东西,不是你想要,就能将它留在手心里。我曾经争取过,甚至不止一次,但现实每次都会给我一记响亮的耳光。同一个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
江寒抬起头想要说些什么,却在白鹤庭身后看到了一高一矮两个人影。
林浅的脚步在远处微微一顿,缓缓瞪大了眼。她抬高嗓音,不确定地喊了一句:“江前辈?”
白鹤庭也回头看了过去,问江寒:“你认识她?”
江寒努力回忆片刻,实在没有想起这副面孔曾在哪里见过,便如实回答:“没什么印象。”
“什么都别说。现在再说那些,已经没有意义了。”白鹤庭又嘱咐一遍,目光越过快步跑来的女孩,看向了她的身后。
那高个子的步伐缓慢到有些拖沓。
“而且,”白鹤庭收回眼,轻轻叹了口气,“那小孩,会哭鼻子的。”
第78章
林浅跑得气喘吁吁,最后几步是走着过来的。
“真的是你!”
眼前的这张脸她绝不会认错。她又惊又喜,眼中满是雀跃:“你怎么会在这里?”见江寒一脸迷茫,又连忙补了个自我介绍,“我在医学院听过你的解剖课,那时候为了装成男孩子,我留的是短发。”她抬手在耳朵的位置比划了一下,“只有这么短。”
江寒从沙滩上站了起来,他在医学院里极少会与学生打交道,更不会主动去记学生的长相,只好微笑着冲她点了下头。
林浅俊俏的脸蛋上带了点遗憾:“后来,我分化成了Omega,装男孩子也没用了,只好退了学。”但那遗憾之色转瞬即逝,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一眨的,“不过,你写给我们的那些教材,我都认真学过了。”
虽没有想起林浅的脸,但江寒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北乘舟曾拜托他把几门课程的内容整理成了文字,他当时没有说明用途,但江寒也猜到了几分。为了便于理解,他还亲手绘制了许多药材与人体结构的配图。
过了与崇拜对象相见的兴奋劲头,林浅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包在他手腕上木板与布条。她向前凑近几步,关切地问:“你的手怎么了?”
江寒没有回答,但白鹤庭替他答了:“不如问问你们自己人。”
他仍坐在沙滩上没起身,林浅不情不愿地朝他看了一眼,小声问江寒:“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说完,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木屋,吃惊道,“你就是一起被带来的那人?”
江寒用礼貌且温和的微笑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林浅花了点功夫才按下胸口翻江倒海的复杂情绪。她面前站着的这个人,是医学院的首席外科医生,也是医学院里最优秀的解剖学与药物学讲师。三年前他突然失踪,后来便杳无音信。直到此刻,林浅才将他的失踪与白鹤庭的“死”联系在了一起。
这二者时间相近。
她也瞬间想通了骆从野今日为何会平白无故地来这个地方。
“骆从野!”她转过头去,横眉冷眼道,“他的手是你们伤的?你们怎么能伤了这双手?你知不知道这双手有多金贵?”
骆从野始终没有靠近,他站在距三人几米外的地方,眼观别处,心不在焉地答:“我又不认识他。”
林浅的嗓门又扯高一点:“他的手是你弄的?”
骆从野道:“北阳弄的。”
“那个蠢货。”林浅低声骂了一句,“这手要是出点问题,他用命都赔不回来。”又一秒变脸,回过头,柔声劝江寒,“前辈,去我那儿吧,我给你仔细检查一遍,再重新包扎一下。”
“不用麻烦了。”江寒委婉地推辞,“不是什么重伤,养一养就好。”
“不行。”林浅不容他拒绝,斩钉截铁道,“你不能继续住在这破地方了,我给你安排新的住处。”
骆从野冷嗤一声:“这住处不就是你安排的?”
林浅被这话噎了一下,又羞又恼地嚷了回去:“你早跟我说是江前辈,我会准备这么简陋的住处给他?”
“都说了。”骆从野重申一遍,“我不认识他。”
白鹤庭被他们吵得烦躁,打断了这段没有意义的对话:“去吧,好好检查一下,别留下什么毛病。”他站起身,用眼神点了点远处,示意江寒往马车的方向看,“你有手伤,骑马不方便,坐那辆马车走。”
江寒看看骆从野,又看看白鹤庭,二人之间气氛冰冷,看不出一点久别重逢的旖旎,反倒像一对狭路相逢的仇敌。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语气有点犹豫:“那你……”
白鹤庭摇摇头,安慰道:“放心。”
*
马车咣当咣当地驶往远处,待那车消失在视野尽头,白鹤庭收回视线,向海滩上退了几步。
缓慢涨起的潮水即将漫过他原本所在的位置,他转过脸,看向静立在一段距离之外的骆从野。骆从野的靴子早已踩在水中,他踢了一脚翻涌的白浪,未等白鹤庭开口,抢先问道:“你把马车让给别人,自己怎么回去?走回去?”
白鹤庭似乎早已准备好了答案,想也不想地答:“给我安排一艘船。”
他神情严肃,不似开玩笑。骆从野反应了几秒,明白了他要回哪里去。
“我要离开这座岛。”像是怕他听不懂似的,白鹤庭又解释了一遍。
骆从野没有说话,只是不错眼地盯着他看。他的目光如刀锋般锐利,却没能划破白鹤庭脸上的平静。
“尽快。”白鹤庭又道。
口中有股血腥气的味道,骆从野低下头,将两指比在唇间,吹了个响亮的口哨。一匹皮毛光亮的黑色骏马应声而来,马蹄在细腻的白沙中留下两道深深的蹄印。
骆从野牵着马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冷声道:“上马。”
白鹤庭略有迟疑,但还是伸手扯过缰绳,踩着马镫上了马。他还未完全坐稳,骆从野硬邦邦的胸膛已经贴上了他的后背。
Alpha炙热的呼吸仿佛能灼伤后颈,白鹤庭歪头躲了躲,又往前挪了点身体。
手中忽然一空,骆从野从他手中夺回缰绳,另一手环住他的腰,把人用力按回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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