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的形势已经很清楚了。他越是抵抗,白鹤庭为他提供过的庇护便越容易在后续的追查中暴露。白鹤庭若执意保他,只能与他一起死。
痛快地与他划清关系,把他交出去,这是正常人在审时度势后可以轻易做出的合理选择。
如果换作自己……
如果换作自己……
骆从野不愿继续往下细想,同时注意到白鹤庭又看了他一眼。
但只是看似无意的轻轻一瞥。
“大法官。”白鹤庭顿了顿,无甚感情地继续道,“除了叛国罪,我对他还有另外一项指控。”
这些都是已经提前预演过的流程,郑云尚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白鹤庭轻描淡写道:“他违背我的意愿,永久标记了我。”
人群中顿时响起唏嘘之声。这些遗憾的叹息并非因为那个即将被处决的Alpha,而是为这张漂亮的脸蛋感到惋惜。遭遇此事之后,这个Omega今生都无法再得到其他Alpha信息素的安抚,也就是说,他大概率要与一位Beta共度余生。
虽然律法中对强奸罪有明确的规定,但这种事情屡见不鲜,若不是因为受害者是贵族,甚至都不会被法庭受理。
于是,在整个审判现场,露出茫然神色的只有一个人。
白鹤庭的脸上不喜不悲,平静得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他侮辱了我,我要求对他亲自行刑,让他得到辱我清白应得的惩罚。一个月后的今日,我将对他执行绞刑。”
郑云尚再次例行公事地询问了一遍:“裴焱,你是否认罪?”
骆从野目不转睛地望着白鹤庭。
不知为何,这一幕竟让他想起北乘舟口述给他的一个审判现场。他曾经无法理解裴铭为何会毫无抵抗地认罪,但此刻,有什么东西似乎被流淌在身体里的血液唤醒了。
他体会到了裴铭当年站在此处的心境。
骆从野怔了半晌,而后闭上眼,低声道:“我认罪。”
第67章
骆从野被抓捕的那日,邵一霄罕见地表现出了一副彬彬有礼的态度,竟命人敲响了房门。
屋外的马蹄声乱糟糟的,Alpha的信息素也十分混乱,白鹤庭来时穿过的乔装便服仍是湿的,骆从野手忙脚乱地给他套上自己的干燥衣物,又把他的衣服套在了自己身上。
他拉开一点门,一眼便在武装重骑的队首看到了邵一霄。
邵一霄今日并未披甲,只穿了件猩红色猎装,胯下则是秋猎时骆从野见过的那匹黑色纯血马。
“裴焱,是吧?”他垂眼打量着骆从野身上不合身的衣裤,看起来心情不错,语气悠闲到不像一句警告,“我不介意你对我的手下动武,反正,我都会记在你主子的头上。”
骆从野在角斗场时已经感受到了邵一霄的试探,他也明白,自己没能完美通过那次考验。
他回过头,朝身后深深望了一眼。
白鹤庭睡得是那样香沉,竟未被这些响动惊动分毫。他的唇角挂着一抹淡淡笑意,不知道是在做怎样的好梦。
骆从野收回视线,往外走了两步,反手合上了房门。
他曾经想过,那可能是自己望向白鹤庭的最后一眼,但很显然,他想错了。
地牢阴冷不见日光,蜡台烛火闪得鬼魅。地牢中的卫兵全是些陌生面孔,看样子都是新来的,似乎对他曾是将军贴身近卫的事情一无所知。
白鹤庭坐在一把雕有精致花纹的实木椅子上,他低着头,手里把玩着一把手柄镶嵌满彩色宝石的短匕。苏幸川则端着一个托盘站在他的身后,托盘上除了一杯酒,还有几把款式不同的匕首。
骆从野直白的目光很快引起了站在他身侧的一位Alpha卫兵的不满,那人用手掌按住他的后颈,往下重重压了一把。
“放肆。”他厉声怒喝一句,“将军的容貌也是你能直视的?”
骆从野的头被按得很低,他看着自己短了一截的裤腿,低低地笑了几声。
一年前,他确实是不敢直视将军的。
是他得意忘形了。
那人见他笑了,怒意愈甚,手上再次加了些力气:“你还敢笑?”
骆从野不再笑了,但也没有回答只言片语。
Omega难免会对标记自己的Alpha生出些依恋之情,他们一个人玩匕首,另一个人看,就这样耗去了大半日时间,那Alpha心头惦记着储君的命令,忍不住提醒道:“将军。”
白鹤庭这才慢悠悠地抬起眼。
他扫过来的目光轻飘飘的,脸上明明没什么表情,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那Alpha被这一眼看得垂下了视线。
他斟酌着说:“如果您不想脏了手——”
他话音未落,耳边忽的刮起一阵劲风,有什么东西在石砖墙上撞出一声脆响,又弹落到了地上。
十几秒后,一道温热的血流从他耳廓处缓慢流了出来。
接着,白鹤庭说了今日在地牢中的第一句话。
“给我捡回来。”
那Alpha瞪大双目,胸口剧烈地起伏。刚刚有把短匕擦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只要再歪一点,他的左眼便可能不保。
他不敢怠慢,转身去把那匕首捡了回来,又弓着腰将东西奉上。
白鹤庭盯着他看了几秒。
他伸手向前,却没取匕首,而是一把握住了Alpha的右腕。
低沉的闷哼、关节错位的咔声、匕首落地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白鹤庭看着再一次落地的匕首,又命令道:“捡起来。”
那Alpha的脸已经白了,掺杂着冷汗的鲜血洇花了领口。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用左手捡起匕首递向白鹤庭。
这回,白鹤庭连他的左腕一起掰折了。
那Alpha知道自己触了逆鳞,低伏着头,忍着痛道:“请将军恕罪,属下知错了。”
白鹤庭没搭理他,用鞋尖将匕首踢至另一人脚下,再次命令道:“你,给我捡起来。”
那卫兵刚目睹了前一人的下场,被吓得够呛,可他不敢抗命,只好捡起匕首,如履薄冰地走向白鹤庭,用双手捧着,恭敬地献上。
白鹤庭没拿,但向后抬起了右手。
苏幸川立刻将一把新的匕首递到了他的手里。
白嘉树要求所有来将军府做事的Alpha全部使用抑制贴,骆从野似乎也刻意控制着自己的信息素,没有释放出来一丝一毫。这样一来,那Alpha血中飘出的信息素味道便尤为突出。白鹤庭捏了捏额头,对他道:“我府里的医生死了,你出去找个医生。”
那Alpha在鬼门关走了一圈,一刻不敢逗留,灰溜溜地离开了。
白鹤庭站起身,自托盘上取了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又将酒杯放了回去。
他缓慢扫过在场的十几位陌生面孔,淡声问:“还有谁想教我做事?”
没有人回答。
偌大的地牢落针可闻,还在直视他的只剩下一个人。
白鹤庭抬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骆从野仰脸看着他。
眼前的这个人杀伐决断,冷厉无情,这才是他从六岁开始一直默默仰望的那个白鹤庭。
去年秋猎至今的一切恍若一场梦。
冰凉的刀尖抵住了他的喉咙,又沿着脖颈一路向下,最后停在了他的胸前。
刀尖应该朝向敌人,而不是自己人。骆从野还记得他对自己说过的话。
白鹤庭低头看着他。
他手起刀落,划破自己曾穿过一次的衣服,将刀尖扎入了骆从野的胸口。
第68章
透过拱窗,盛夏的阳光洋洋洒洒地落入会客厅中,给石板地面铺上了一层柔光。温衍尝了一口碗中的热汤,眯起一双凤眼,望着款款离去的沈遥长叹了一声:“邵将军的夫人可真贤惠。”
邵城的脸色愈发难看。
他屏退侍从,令他们将门关上,待门外彻底没了动静,才低声道:“你这么堂而皇之地进我家门,就不怕被人说三道四?”
温衍身份特殊,如此作派确实不妥,但他脸上未见一丝悔意,不屑地嗤道:“我们的事情在白逸那里早就不是秘密了,你怕什么。”
他将汤碗放于手边的小桌之上,上半身没骨头似的靠回椅背,懒懒地道:“都说了,我有一些有趣的发现。你不来找我,我只好来找你了。”
邵城早已习惯了他在人后刁蛮任性的模样,不与他争辩,只问:“什么发现。”
“我找到了一位对白逸来说很重要的人。”温衍歪了歪头,冲他露出个狡黠的笑,“一位……神父。”
邵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谁,诧异道:“你怎么找到的?”
“在希摩找到的。他年事已高,生了不治之症,大约是没几日可活了,所以跑到教堂里忏悔自己的罪。”温衍起身在厅内转了转,脚步停在一幅装裱好的油画前,漫不经心地说,“隐瞒真相的罪。他倒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在白逸眼皮子底下是活不成的,藏到了他的手伸不到的地方。”
他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知道的恐怕不比自己少,邵城皱了皱眉:“你们的神父就这样泄露忏悔人的秘密?”
温衍回头看他,敛起了神色:“这自然是不对的,保密是告解圣事中的顶级规则。所以,泄密的那个神父已经受了自科绝罚。”
邵城定定地看着那张一本正经的脸。
若没有温衍的授意,那神父自然不会主动透露信徒的秘密。
他低声道:“你真是个魔鬼。”
温衍又露出了笑颜:“我是个什么,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说罢,继续去看那肖像画,画上的沈遥骑着一匹纯白骏马,眸光如水般温柔,似在与他对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白逸现在翅膀硬了,我很不喜欢。”
邵城没有出声,温衍又道:“我有人证,你有物证,只要教会出面认可白逸与骆晚吟的婚姻,那白逸与林悦容的婚姻就是无效的。”
邵城提醒道:“现在的白逸才不怕这个。”
“他怕不怕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会怕。”温衍终于对那画失去了兴趣,冲邵城眨了眨眼,“一直无忧无虑锦衣玉食的储君发现自己才是没有继承权的私生子,一定会很难过吧?”
邵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与十四年前一样,这个人用最无辜的表情讲出了能置人于死地的话。
温衍踱步而来,与邵城面对面站着,继续道:“听说你儿子在白嘉树那里失了宠,让他去白嘉树面前邀个功吧,算我送他的礼物。”说完,又伸出双臂,柔声道,“也是我送你的礼物。”
邵城双手按住他的肩膀,没让他贴上来。
“这里是我家。”他沉声道。
“哦……”温衍低下头,轻声笑了笑,“我差点忘了,对你家人保密,是我们这个游戏中的顶级规则。”他收回搭在邵城腰间的手,语气中的笑意也淡了,“邵将军,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我这皮囊下面的,根本不是什么圣人。你也应该庆幸,我把为数不多的良知全都给了你。”
覆在肩膀上的那双手猛地收紧了手指,温衍推住他的胸口,挣开了他的桎梏:“我知道你一直嫌我脏,但我希望你不要表现得这么明显。我的良知,是有限的。”
厅内陷入一片沉寂,片刻后,邵城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回去。”
温衍抬手捋平自己肩头的衣料,冷冷地道:“这就走了。”
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但邵城没有解释,回身去柜中拿了个长盒出来,塞进了温衍手里。
“拿上这个。”他说。
温衍掀开盖子看了一眼,低垂的眼睫轻轻抖了抖。那是一盒乳香树脂,熏烧后,是邵城信息素的味道。
“这个,更像一点。”邵城按住那双冰凉的手,帮他合上盖子,轻声道,“不要急于回宫,在都城私宅里住几日。”又很快收回手,但语气仍是软的,“明日一早,我过去找你。”
第69章
很少见地,白逸梦见了两位故人。
被寝宫总管唤醒时,柔情婉转的琴音还缭绕在耳边,白鹤庭睁着眼发了会儿呆,才命人拉起了床帏。
十多名侍从正列着长队站于床边,等待侍奉国王洗漱穿衣。
白嘉树每日都会在此时前来向他问安,今日也没有例外。他从侍从手里拿过一件紫色的天鹅绒束腰外套,为白逸穿上,又接过腰带为他系在腰间,手指探进腰带内侧感受了一下松紧。
“您是不是还在生鹤庭的气。”他低声问。
白逸闭着眼道:“不要提他。”
白嘉树将腰带为他系好,试探着说:“他似乎是遭人陷害——”
白逸道:“你若是来替他求情,就回去吧。”
他的语气很坚决,白嘉树立刻把后面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好,我不提了。”
他将双手放于白逸肩上,用适中的力道为他按了按肩膀:“怪我多嘴,您消消气。听说您这些时日都没怎么好好吃饭,我让御厨给您做了些暖胃的早餐。”
说这话时,一队端着早餐的侍从鱼贯而入。白逸朝那些人看了一眼,倦怠地点了点头:“放桌上吧。”
“父王。”白嘉树放下手,轻声细语地说,“我不会让您再为我的婚事费心了。我会尽快成婚,为王国生下继承人。”
白嘉树比以前沉稳了不少,喜怒也不再写于脸上,像是忽然之间长大了。
“怎么突然懂事了。”白逸在餐桌前坐下,招手示意他过来,“来,一起吃吧。”
白嘉树乖乖走过去,一边为白逸盛开胃汤,一边道:“是我懂事懂得太晚了。”
他为自己也盛了一碗,在白逸对面坐下,注意到了国王异样的表情。
一盘热气腾腾的苹果馅饼正摆在白逸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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