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使赶得如此匆忙,也或许还是经验不足的缘故,等四人到了县里集市时,时间还是有些迟了。
很多位置靠前的摊位都已经被人占满,只剩墙边和角落里还余下几处空位。
阮祺打量四周,正忍不住有些为难,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招呼声。
“阮公子也是来摆摊的吗,来这边,这附近还有空位。”
说话人年纪不大,面上稚气未脱,阮祺先是疑惑,随即反应过来。
出声的不是旁人,正是先前高价从他这里收购珍珠的闫家金玉行的伙计。
伙计名叫宋柳,也不管面前的摊位,瞧见阮祺便热情迎了过来。
“您上回的珍珠可是帮了我们大忙了,闫掌柜也说要好好感谢您,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
“那珍珠成色真好,掌柜的原先还以为自己出价出高了,结果有懂行的直接赞了那珍珠,说比好些南洋运来的品质都高。”
宋柳说话蹦豆子一般,干脆解释起事情因果。
其实说来也简单,县衙主簿家里的千金月底便要成亲,为此特地在闫家金玉行里订做了一整套头面首饰。
其中发冠和发簪都需要用到形状大小一致的粉白珍珠,好巧不巧,河运的货船出了事故,刚好丢了那盒最重要的珍珠。
若不是有阮祺出现,等到日后主簿怪罪下来,他们店铺很可能真的要关门大吉了。
宋柳看顾的摊子正在街口的交汇处,位置十分不错,阮祺有些犹豫。
“你把空位让给我,会不会不太好……”
街市人潮拥挤,临近摊位都是一个挨着一个的,即便宋柳愿意给他们让出空位,也难保不会影响到周围的摊贩。
“你们是卖甜豆糕的吧,”隔壁另一个摊主是名中年汉子,闻言连忙摆手,“不妨事,这边地方够用了。”
汉子模样憨厚,身前似乎是卖汤面的摊位,隔着老远便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辛辣味道。
“那就麻烦了。”董念上前给两人道谢,招呼阮成丰将摊位支起来。
蒸笼上锅,白雾缭绕,独属于糕点的甜香很快飘散出来。
“不麻烦,”汉子摆手笑道,指指自己的面摊,“我这边卖的汤面是麻辣的,刚好能和你们的豆糕搭配着卖。”
辰时初,来往的行人越聚越多,整条街市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人声鼎沸,从街头至巷尾,到处都是食物的香气。
阮祺虽然是腼腆的性子,但这时也顾不上许多了,跟着伯母一起高声吆喝。
喊不动了便戳戳身边的清珞,让他也过来帮忙。
清珞难得露出尴尬神色,张了几次口也喊不出来,最终只得道。
“……我还是帮你们看着蒸笼吧。”
“不用看蒸笼,”阮祺想了下道,“你会简单算术吧,那过来负责收钱吧。”
红豆糕和绿豆糕皆是两文钱一个,五文钱三个,人多起来很容易算错,阮祺记性不差,但并不擅长算数。
清珞颔首,伸手接过钱袋。
这会儿刚过辰时,集市上的行人多半都是来买早点的。
时间充裕的便会在有座位的摊位上吃碗汤面馄饨,时间不够的,便会单要几个烤饼包子,裹在纸里揣在路上吃。
“这糕点怎么卖?”有带孩子的妇人过来问价。
清珞照实答了,却见妇人撇了撇嘴,似乎不满道。
“这么小一块儿就要两文钱,我看一文钱还差不多。”
摊位上的红豆糕是糯米粉包裹上豆馅,蒸熟后再撒上一层糖粉的,个头并不算小,散发出阵阵甜香。
被牵着的孩子不住哭闹着要吃,被妇人狠狠拽了把。
“一文钱到底卖不卖,如果肯卖的话我现在就买一个。”
清珞低头看摊,并不理她。
“哎你!”妇人神色不快,刚想上前与他理论,突然感觉背脊一阵发凉,气势顿时便泄了下来。
“不,不卖就算了,我们到别家去!”
清珞神色如常,妇人却像是矮了一截似的,再不敢与他对视,扯着孩子便离开了。
“没事吧?”注意到他们这边的争执,正赶着蒸下一笼豆糕的阮祺连忙凑了过来。
“无事,人已经走了。”清珞道。
“不卖是对的,”阮祺压低声道,“你卖了她,之后也要跟着降价,一文钱连成本都不够。”
郎君身子弱,瞧着也是好欺负的模样,阮祺原本还担心来着,没想到对方居然很能镇得住场面。
望着阮祺满是担忧的目光,清珞露出笑,伸手擦去他脸上的糯米粉。
“我知道,你去忙吧,不用担心这边。”
“嗯。”阮祺高兴点头。
中年汉子先前说的两边搭配着卖果然没错,隔壁卖的是辣卤面,味道只分麻辣和重辣。
过来吃面的客人无论老少,几乎都被辣得面红耳赤,实在辣得受不住了,便会来买两块甜豆糕解辣,如此一来一回的,居然也搭着卖出去了不少。
临近辰时末,街上人流明显稀疏,摊位上还剩下几块绿豆糕没有卖完。
阮祺瞧着差不多了,便想和伯母商量着收摊回家,却不料被宋柳直接包圆买走了。
“正好时候还早,我们店里有伙计没吃饭的,我拿回去给他们吃。”
宋柳做贼似的环顾四周,放轻声音道:“那个,阮公子家中还有珍珠要卖吗,闫掌柜说了愿意高价收。”
“倒是有几个,等我下次来时再拿去金玉行吧。”阮祺道。
他这些天忙得脚不沾地,捞鱼的次数不多,总共也只捞上来两三个河蚌。
“好好,”宋柳见目的达成,笑得越发殷勤,“那我便等着阮公子来店里了。”
拾掇好了摊位,又去附近街上补充了食材,时间也已经接近晌午了,董念正犹豫着该到哪里解决午饭,就听见隔壁汉子回头招呼。
“我这边还剩几碗辣卤呢,再带回去也麻烦,你们如果不嫌弃的话,就过来一道吃了吧。”
中年汉子手艺好,做的饭食也干净,董念自然不会嫌弃,见对方实在热情,便领着家人一同坐了过去。
几人点的都是加了葱花和脆哨的辣卤面。
阮祺不怎么能吃辣,偏偏没有自觉,豪气要了重辣口味,半碗下肚已经是两眼泛红,鼻尖也开始渗出汗珠。
望着同样要了重辣,却吃得面不改色的清珞,阮祺忍不住投去羡慕神色。
还没等从辣劲里缓过神来,就感觉对方塞给自己一个纸包,巴掌大小,拎起来沉甸甸的。
阮祺喝了口凉水,疑惑解开纸包,才发现里面是六块造型精巧的芝麻酥。
捏成花瓣形状的糕点包了果仁做馅料,炸得酥脆金黄,外皮裹了满满的白芝麻。
看包装上的印迹,应当是春斋楼的招牌酥点。
“听伯母说你爱吃这个,方才买的,刚好给你解辣。”清珞道。
“嗯。”阮祺拿起块放入口中,心底酥酥甜甜的。
趁着大伯没留意,悄悄挑了块芝麻最多的,迅速塞进对方嘴里。
对面桌上,阮成丰不屑轻哼,董念则掩着唇笑,扯住身边人,不让他打扰小两口相处。
第14章
春斋楼的糕点做得精巧,价格却比寻常饭菜还贵,一小块酥点就要十几文钱。
阮祺只吃一块便舍不得吃了,给大伯和伯母都分了块后,小心翼翼将油纸收了起来。
再回到芜河村已经是午时之后。
阮祺原本是想陪着清珞一起睡午觉的,却有村人找来,叫他到里正家去,商议有关水神庙庙市的事。
“我陪你去?”清珞直起身道。
“别,”阮祺连忙将他塞进床里,抬手在他额角上探了探,“你身子才刚好,不能太过劳累。”
确认热度正常后,阮祺总算放下心来。
养病期间虽然要多沾染阳气没错,但这一早上忙前忙后的,再折腾下去,难保不会病情加重。
见对方实在担忧,清珞便也没再坚持,只闭眼点了点头。
安顿好了清珞这边,阮祺随着来领路的人一起到了里正家中,等进屋了才知晓,原来村里已经决定要在后日里开办庙市。
阮祺虽不懂这些,却也迟疑:“这么快,会不会太匆忙了?”
“这种事情当然要趁热打铁才行,”江聿升摸着八字胡,脸上满是得意,“你知道今日来神庙敬香的人有多少吗,只一个清早,足足二三百人。”
二三百人,阮祺惊讶,这数量甚至比昨日还要多了。
一旁的村人小声给阮祺解释:“听说是因为贺庙祝昨日出门摔下石阶,将手臂摔断了,还恰巧被隔壁村的村人瞧见,这会儿关于他受了神罚的事都已经传到常渊县去了。”
出门从石阶摔下来并不稀奇,充其量也只是因为贺擎落水着凉,体力不支的缘故,都已经过去一日,想也知道不可能与所谓的神罚有关。
可偏偏贺擎过去惯会在隅山村作威作福,在村里面的名声极差。
以往村人畏惧他的身份,不敢轻易与他作对,如今贺擎遭难,多的是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
如此一传十,十传百,便是外头不知晓内情的,也都不敢再到河神庙里拜神上香了。
在江聿升看来,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可不正是将芜河村庙市办起来的最好时机。
“庙市的日子江叔决定就好,”阮祺考虑了下道,“您今日叫我过来,是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哎,”被一语道破的江聿升丝毫也没觉得尴尬,反而笑着道,“祺哥儿可是继任庙祝,开庙市这么大的事情自然要同你商量才行。”
阮祺:“……”
“是这样,”江聿升正了正神色,认真开口道,“听魏婶子说,你和你大伯家今天早上去县里摆摊了是吗。”
阮祺点点头,等他接下来的话。
江聿升望了他一眼,十分不赞同道:“你这孩子,怎么不早点说,咱们村口外就有摆摊的位置,你们一家子跑那么远去县里多麻烦。”
“这样,位置我已经叫人给你们收拾妥当了,就在村外山脚下,那边是去水神庙的必经路,来往的香客多,保管比你们在县里摆摊的生意好。”
阮祺先是疑惑,随即在江聿升期盼的注视下逐渐恍然。
明白了,江里正这是打定主意要把他当成水神庙的活招牌啊。
“……倒是也成。”
回到家,听闻阮祺的转述,董念思考着颔首。
“下午在车里时,我瞧见村口神庙外的确有不少人,若是在山脚下摆摊的话,估计生意也能不错。”
要紧的是离家近,足够方便,也省得早上来回奔波劳累。
伯母都同意了,阮祺自然也没什么意见,只是还有个疑问。
“那明日出摊还要卖甜豆糕吗?”
“暂时不行,”董念干脆摇头,“两文钱一块的红豆糕,也就在县里能卖得出去。”
和县里街市不同,早上赶来神庙敬香的,多半都是附近村子里的人,没人会花两文钱买根本填不饱肚子的甜豆糕。
两人凑头商量了一阵,最终决定先不再做甜豆糕,而是改做加了杂面的蒸笼炊饼,虽然样式换了,先前借来的几个蒸屉也依旧能派上用场。
只是炊饼不加糖,也不加其他馅料,吃起来着实有些干噎,所以还需要搭配着菜汤一起卖。
“这时节山上野菜多,也不值钱,到时可以买一些回来,做野菜蛋花汤。”董念道。
董念做饭手艺好,用一个鸡蛋就能打出整锅的蛋花汤,放少许细盐和麻油,春日早上喝一碗下去,从里到外都能暖起来。
“那就定下是蒸笼炊饼和野菜蛋花汤了,”阮祺算了算需要的食材和用具,“鸡蛋还有,野菜我记得村外便有卖的,就不知家里的汤碗够不够用。”
“够了,”一直插不上话的大伯终于应声道,“先前为了给祺哥儿攒嫁妆,我买了不少碗碟,可惜没能用上,都压在橱柜里了。”
阮祺和伯母一齐望过去。
董念反应过来,瞬间就火了,伸手将他揪住。
“攒嫁妆你买那么多碗碟做什么,你是不是又乱花钱了!”
阮成丰熟练缩肩:“不是,刚好店铺卖得便宜,我瞧着样式精致,就多买了些。”
阮成丰过去是做猎户的,赚得多,手也松,经常胡乱花钱,若不是有伯母管着,估计连家底都攒不住。
最终董念从橱柜底层翻出十几只汤碗来。
阮祺给大伯投去同情的目光,不敢再留,一溜烟儿跑没了踪影。
回到旧宅里,阮祺不忘将事情告诉清珞,叮嘱他不要学大伯乱花钱。
刚睡饱午觉的清珞精神不错,正靠坐在桌边写字。
衣袖挽到腕上,姿势随意松散,眉眼疏淡,不像读书人,倒像是无聊把弄纸笔的富贵公子。
阮祺凑过去细看,随后便乐了。
这写的不是诗词歌赋,也不是华美章句,而是……红豆绿豆各一斗共一百文,糯米粉一斗七十文,白面一斗七十文。
后面还有各类杂项支出,车马费,摊位费,以及中间的意外损耗。
“你在记账吗?”阮祺问。
清珞没答,而是反问道:“你识字?”
“会一点,”阮祺老实颔首,“我外公是县里的秀才,我娘小时教过我简单的读写,就是时间太久,都忘得差不多了。”
阮祺说着眼眸垂下,目光里带了些许落寞。
他轻轻用手指扣住衣角……自从娘亲改嫁离开,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那些人。
“嗯,说来,我好像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怎么写了。”
名字是外公给阮祺取的,不过娘亲改嫁之后,外公一家也从县里搬离,再后来他被阿爹迁怒赶出家门,若不是有大伯和伯母收留,恐怕根本活不到现在。
9/60 首页 上一页 7 8 9 10 11 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