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那就夜明珠吧。”
天色已经暗了,阮祺还想早点回家休息,干脆没再犹豫,凭着感觉将渔网撒进河里。
“别太勉强,我就是随便说说的,你不用……”
见身边众人皆是满脸兴奋,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顾允海也感觉自己玩笑开过了,慌忙试图找补。
然而话还没等说完,对面阮祺已经将渔网拖出水面,落日余晖之下,赫然是一颗形状浑圆,散发出幽绿光芒的夜明珠。
顾允海目瞪口呆,随后便见阮祺完全忽视掉自己,直接将那夜明珠捧到清珞面前。
“给你。”阮祺扬起笑脸,杏眼里仿佛盛了溪水,干净又明澈。
清珞也露出笑,在周遭村人的起哄声里一把将他抱住。
顾允海:“……?”
顾洵冷眼旁观,捡起渔网里不小心勾住的泥鳅,面无表情地塞给兄长。
第65章
村里人都是喜爱凑热闹的,即便有陶玄景和顾洵帮忙,粥铺最初几日依旧忙得人仰马翻。
阮祺原本以为顾洵呆不了多久,没想到对方总是抱怨不停,却硬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每日来领工钱时,还会扬起下巴,用得意的目光睨着阮祺。
“这跑堂不是很容易吗,我还以为有多难。”
是不难。
阮祺想着对方这些天打碎的碗碟,记错的点单,撞坏的桌椅摆设。
默默将想要说的话吞了回去,朝对方比了个“你厉害”的手势。
一直到七八日后,粥铺的生意总算是稳定下来,虽然依旧座无虚席,但排在门口的长队已经不像最初那般夸张了,通常阮祺一个人就能应付得过来。
刚安顿好客人坐在角落,阮祺回过头,就看到熟悉的身影站在树下。
青素衣裳,笑容柔和,正是几日未见的知县夫人温妤。
“娘?”顾洵连忙丢开手里的抹布。
温妤从阮祺身上收回目光,仔细打量了顾洵一眼,满意颔首道。
“不错,果然应该放你出来,这瞧着倒是比先前红润了许多,人也更有精神了。”
“嗯。”顾洵有些脸热。
可不是精神了吗,整天忙里忙外,活动得多了,饭量自然也跟着增加。回家倒头就睡,一夜无梦,就连夜里失眠的毛病都不药而愈了。
关心过了顾洵,温妤终于将视线转到阮祺那边,克制住情绪,笑着与他道谢。
“这些天顾洵劳烦你关照了,你最近……身子可还好,听你伯母说,已经快有三个月了吧,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我手底下刚好有个婆子,之前伺候过我娘家侄女生产的,手脚麻利,干活也细心,不如让她到你那边。”
“哦对,我已经询问过你伯母了,她也是同意的。”温妤补充道。
阮祺其实有些心动,不过考虑到平日还要练习法术,避免吓到旁人,还是只能作罢。
“多谢夫人好意,不过我家里小,多一个人恐怕转不开,还是等过几个月再说吧。”
见他没有直接拒绝,温妤虽然失望,但也并未继续劝说,只又问了店里生意怎么样,跑堂累不累,有没有考虑过再多雇几名伙计。
两人聊得热络,身后顾洵垂下眼眸,默不作声将地上的米袋归拢在一起。
等两人都聊完了,才重新凑到温妤跟前。
“外面日头晒,娘进店里休息吧,我给您寻个位置。”
温妤似乎并没有听清,视线一直落到阮祺身上,看着他靠在柜台前面,偏过头,让郎君拂去肩膀的落叶。
“……或者喝碗粥也行。”顾洵的眸光黯淡了一瞬,只是语气如常道。
“这店里的药粥不错,据说是专门从县里买的粥方,玉竹粥甜香软糯,正适合现在来喝。”
温妤晃了下神,终于听见他的问话,笑着摇头道。
“不用了,我晌午还有事情,便先不进去了,你们自己忙吧。”
头顶艳阳高照,顾洵的心却是往下沉了沉,正要开口,却被温妤握住手腕,
“……走吧,陪娘到马车那边。”
顾洵呆愣了片刻,被温妤拉着朝外走去。
马车停在山脚树荫下面,夏季炎热,车夫拿袖子给自己扇风,在一边倚靠着树干闭目养神。
“你喜欢做跑堂吗?”温妤忽然问。
顾洵一时没反应过来。
“或者,你喜欢在家里读书吗?”
这回顾洵总算听清,却并不懂对方的用意,斟酌良久道。
“还好,读书虽然费神,但能学到许多新事物……跑堂,起初有些不习惯,如今做惯了,倒也觉得别有趣味。”
温妤轻叹口气,拍了拍他的手背:“你当真是如此做想的?”
“因为你爹想要你读书,所以你便每日闷在家里,跟着先生读书习字,而又因我想要你多锻炼身体,多外出见人,所以你即使不愿,也还是来到这边,每日在粥铺里跑堂。”
两人已经走到树林边,车夫听见响动,连忙起身牵起缰绳,将马匹引到主道上。
“……虽然我与你爹心底都是为了你好,但你若是不肯,我们也绝不会强逼于你。”
温妤帮顾洵理了理散乱的衣襟,目光轻柔道:“你已经大了,可以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必凡事都顺着我们。”
“就好比你大哥那样,”温妤忍不住笑,“他整日不着家,偷偷外出与人学琴,我和你爹早就知道了,只是没说罢了。”
“去忙吧,晚上早点回家。”
顾洵沉默不语,抬头目送温妤迈进马车,直到帘布垂落,再看不见里面人的身影。
店铺忙碌,顾洵体力一般,阮祺到底不敢让他太过劳累。
刚过早上,就叫他去前头帮忙算账,将柜台后昏昏欲睡的郎君换出来。
“再坐着都要睡熟了,来,起来活动一下。”
清珞满脸困惑。
阮祺笑意盈盈,凑到他身旁小声道:“看你闲着无聊,刚好顾洵要休息,等会儿帮客人点单的活就交给你了。”
清珞无奈摇头,凡人在寻常状态下很难察觉到他的存在。
果然,就在阮祺靠近他的一瞬,门边座位的中年汉子忽然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在两人间来回扫视。
“这是……祺哥儿的郎君?”
“对啊,”阮祺拉着清珞热情道,“陈叔吃什么,还和昨日一样要葱油饼和青菜粥吗,今天店里新做了鸡蛋饼,陈叔要不要试一试?”
清早村里人都是要做活的,只喝粥不够饱腹,所以虽然麻烦,阮祺伯母还是在后厨多加了一眼灶,专门用来烙各种饼子,价钱也便宜。
“嗯,好,”汉子战战兢兢,“那再要一张鸡蛋饼。”
“青菜粥要烫的还是温热的?清珞问。
汉子越发惶恐:“要,要温热的吧,我赶时间。”
中年汉子也是芜河村人,参加过阮祺的婚仪,照理应当对清珞十分熟悉。
然而直到今天,他才总算瞧清楚阮祺郎君的模样。
眉眼疏淡,气质也有些清冷,不对!
中年汉子背脊发凉,若阮祺郎君当真有如此相貌,怎么村里面从来都不曾有人提起过。
前日他还听村里姑娘们悄声议论,说附近几处村子就属隔壁隅山村的郑猎户生得最俊俏,个子也挺拔。
郑猎户?中年汉子想,便是十个郑猎户加在一起,也根本不及眼前人分毫。
好容易等清珞往后厨去了,中年汉子连忙放轻嗓音,小心翼翼问:“那个,祺哥儿,你郎君是不是很少在村里走动,我好像都没怎么见过他。”
“没有啊,”阮祺给他倒了杯茶水压惊,“我天天带着他出门呢,可能陈叔忙着自己的事情,所以没有注意到吧。”
是吗?中年汉子都有些怀疑人生了。
正当两人说话时候,鸡蛋饼和青菜粥都已经端了上来,清珞神情自然,甚至帮对方递好竹筷。
“慢用。”
“多,多谢。”中年汉子接过竹筷,莫名受宠若惊。
清珞瞥了眼一旁忍笑的阮祺。
芜河村人常年供奉水神,对于他的气息多多少少会有些感知,自然下意识畏惧。
正因为如此,平日若非必要,他都尽可能不在村人面前显露真身,以免招惹麻烦。
然而阮祺却全然不觉,反而十分热衷将他推到人前。
一对年轻夫妻领着女儿进到粥铺,阮祺又拉着他去帮三人点单。
年轻夫妻是隔壁隅山村的人,虽然不如中年汉子那般畏惧,却也不由得坐直身子,神情紧张道。
“那个,店里的药粥,小孩子也能喝吗?”
阮家粥铺如今在外最有名的便是各种药粥,这对夫妻显然是为此特地赶过来的。
阮祺瞧了眼被女子搂在怀里的孩子,梳着三角髻,一脸好奇地打量四周。
于是笑着道:“可以,其实并非所有药粥都有添加药材,比如杏仁粥,酥蜜粥,便很适合老人和孩子食用。”
女子放下心来,拍了拍怀里的小孩,最终点了两碗补气血的参苓粥,和一碗额外加糖的杏仁粥。
阮祺正待去后厨,就见身边郎君似乎一直盯着那穿粉色袄裙的孩子瞧,便低声道。
“很可爱吧?不知道未来我们孩子会是什么模样的。”
清珞迟疑片刻,也跟着陷入沉思。
上界仙家也好,下界凡人也好,在他眼里都并无什么差别。
他会盯着孩子看,只是因为那孩子脸蛋滚圆,且生了双灵动水润的杏眼。
清珞想,若是自己的孩子与阮祺相像,那么必定是十分可爱的。
“不要,”阮祺闻言连忙摇头,“姑娘和哥儿还好,如果是个小子的话,绝不能生成我这样,否则也太没有气势了。”
“怎么会,”清珞抬手捏了下他的脸颊,揶揄道,“你平日里教训我的时候,可比谁都要有气势。”
阮祺:“……”
不多会儿,后厨里传来董念的怒斥。
“要闹到外面闹去!三岁小孩吗,别碰坏了我的鸡蛋!”
除了庙市当日外,粥铺一般都歇业得比较早,常常天还没暗便已经关门休息了。
用大伯的话道,钱都是赚不够的,若是身子累垮了,赚再多的钱也补不回来。
董念觉得他根本是想偷懒到山上打猎,却也没有阻拦,只叫阮祺回去歇一会儿,晚上到家里来吃饭。
阮祺等着郎君入睡,便从床铺上爬了起来,自己悄悄进到堂屋。
打开桌上的木匣,翻找出碎玉和晶石,阮祺挑拣了片刻,最终拿起白色带青花的碎玉。
按照仙翁的说法,这些都是陶玄景特地从上界带来的,灵气充沛,正适合辅助他日常修炼法术。
对于修习法术,阮祺一向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练总还是要练的,也免得被仙翁哀怨念叨。
将碎玉捏在指间,阮祺努力回忆着自己先前捞鱼时的感受。
仙翁教导过他,他与郎君有姻缘线相连,即便是无意,也会不自觉影响到身周。
好比在捞鱼的时候,他只需要将网撒进河里,就会得到一切想要的事物,鱼虾,装着珍珠的牡蛎,珊瑚,甚至是夜明珠。
那时他都在想什么……
烛光昏沉,随着阮祺的一呼一吸,空气里渐渐盈满潮湿的水汽,仿佛有风吹动河面,
碎玉不断发出嗡鸣,像是下一刻就要自他指间里挣脱。
“砰”的声响,有人推开房门,阮祺吓了一跳,直接将手里的碎玉丢了出去,随后便与破门而入的阮成丰四目相对。
阮成丰嘴巴大张,视线死死定格在虚空某处。
“你……”
阮祺望过去,就见之前被他扔出的碎玉正稳稳停在半空,散发出莹白的微光。
“听我解释!”阮祺连忙抓回碎玉。
阮成丰重重吸了口气,转身合拢房门,语气沧桑道。
“说罢,到底是怎么回事?”
阮祺:“……”如果说都是您眼花瞧错了,您信吗。
第66章
阮成丰自小将阮祺带大,对方眼珠子一转,他便能猜出对方在想些什么。
考虑到阮祺的情况特殊,阮成丰缓和了神色,只是语气依旧严厉。
“别想着编瞎话骗我,你若是还敢有什么隐瞒,我现在就把你伯母叫来。”
阮祺迟疑半晌,偷偷打量了对面人几眼,捏着袖角道。
“那个,事情比较复杂,说来话长。”
阮成丰根本不听他辩解,虎着脸道:“那就长话短说,你伯母刚炖好了鸽子汤,就等着你们回去呢。”
董念最近总变着法儿的给阮祺做各种吃食,也不知打哪听来鸽子汤能益气养血,特地花大价钱买了两只。
今晚是头一回尝试,生怕放凉了难以入口,这才让阮成丰过来喊人。
在大伯的威逼之下,阮祺心里一横,索性实话实说道。
“郎君是神仙,之前不小心受伤跌落到下界,法术是他身边下属教的我,我也是最近才刚知道的。”
屋内陷入沉默,烛火噼啪作响。
阮成丰搓了把脸,好容易从自家侄子那一长串话里分辨出答案。
“你说你郎君是?”
“神仙。”阮祺果断道。
阮成丰深吸口气,觉得有些荒唐,随即想到另一种可能。
“你……不是大伯给你泼冷水,你说你郎君是神仙,可有什么依据吗?”
阮成丰在县里时也听过那些茶楼先生们说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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