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害怕?”清珞问。
阮祺先是摇头,随后又点点头:“起初是有些怕的,不过你是我郎君,我们已经成亲了,往后便是一家人。”
阮祺是个死心眼,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就宁愿一条道走到黑。
冲喜那日他与对方保证过,只要郎君不嫌弃他,那么他便也不会嫌弃对方,和对方把日子好好过下去。
“我本想等月底办完婚仪后再将一切都告诉你的,不过如今知晓了也好,关于我的身世,你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
阮祺心里轻哼,等婚仪后再告诉他,这人是担心他跑了吗?
不过罢了,他向来心胸宽广,就不与对方计较这种小事。
至于想要问什么,他确实好奇清珞的真身,特别想搞清楚对方究竟是不是蛇妖。
“那个,你讨厌吃蛇肉吗?”
已经做好准备回答对方有关无念天,以及关于水神的种种问题。
清珞:“……?”
“就是,”阮祺眨了眨杏眼,“如果大伯在山里抓了条蛇,打算炖蛇羹,你会觉得不高兴吗?”
清珞心底疑惑,第一次读不懂眼前人的心思,只能道:“最好不要,我不爱吃蛇羹。”
阮祺恍然颔首:“嗯,我明白了。”
清珞:你明白什么了?
…
轻松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时间一晃而逝,转眼到了四月底。
田里的青菜都已经长成,旧宅被重新修缮,棱子峰上的黑熊搬去了别处,大伯又可以时常进山里打猎了。
已经疯癫的程贰被江里正带走,据说安排了村人看管,确保他不会再出来闹事。
倒是阮成彪没了踪影,起初阮祺一家还有些担忧,后来许久都不见对方出现,便也只能暂时搁置到一边。
“先忙婚仪的事吧,”阮成丰皱眉道,“我已经托人去找了,等将人找到之后再说。”
董念点头,确实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一切都按部就班。
晨曦微露,天边才刚泛白,阮祺就被人从床榻上揪了起来。
望着贴满红色双喜的房间,阮祺揉着眼,才恍惚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在大伯家里。
“这孩子,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自己成亲也能起晚!”董念气得捏了他一把。
“快快,婚服放哪儿了,赶紧起来洗漱,再晚点花轿就要过来了!”
跟进屋帮忙的魏婶子呵呵笑道:“这是昨日睡太晚了吧?没事,都这样,我成亲那会儿紧张得睡不着,最后在新房里直接睡死过去了。”
“锅里热着如意糕,先吃块垫垫肚子,发饰都已经带过来了,等会让你伯母给你梳头,不着急。”
阮祺顿时脸红。
其实并不紧张,他昨晚刚沾枕头就睡着了,一觉睡到天明,否则也不会起晚。
好在是他大喜的日子,伯母懒得和他计较,念叨了两句后便催着他起身换衣。
成亲的喜服从里到外都是大红的,里衣上没有太多装饰,袖口边那一小朵并蒂莲花还是阮祺自己绣上的。
婚服依旧是从梅少东家船上买的那一件,只是经过多次修改,细节处越发服帖,缘边的金线仿佛荡开的水纹,在晨光下熠熠生辉,流光溢彩。
“唉,这婚服可真贵气。”魏婶子帮他将衣襟理顺,一面低声感叹。
阮祺也忍不住望向镜中的自己。
他与伯母平常都没有梳妆的习惯,这铜镜连同底下的妆台,还是梅秀舟昨夜里才匆忙送过来的。
铜镜表面不知用了何种方法打磨,平整透亮,甚至连阮祺脸上的红晕也能清晰照出。
董念帮他擦干净面颊,心底一阵感叹。
时间过得可真快,仿佛她昨天才帮阮祺换上嫁衣,满心都是愧疚。
可惜,还没等她回过神来,铜镜前的阮祺忽然摸了摸肚子,可怜兮兮问。
“伯母我饿了,能先煮碗面吃吗?”
他是真的饿了,昨晚家里忙得脚不沾地,只吃了两张中午剩的饼子,阮祺临睡前就想找东西吃了,一直坚持到现在。
满腔的伤感瞬间烟消云散,董念拍了他一记,恨铁不成钢道。
“吃什么吃,沾一身味道,外屋有如意糕,等梳完头了再给你拿。”
如意糕其实就是加了花生莲子的白糖糕,味道寡淡,阮祺慢吞吞嚼着糕点,倒是把对面的魏婶子逗笑了。
“你这孩子真是……一点都不紧张吗?”
“还好。”阮祺努力将糕点咽下。
与其说是不紧张,不如说他 到现在也没有什么实感。
毕竟上回冲喜时已经算办过婚仪了,加上他一直与郎君同进同出,重办婚仪除了弥补遗憾,似乎对他的生活并无太多影响。
正在梳妆的空当,门外的炮竹已经燃了起来,噼里啪啦的震响,仿佛空气里都多出了喜气。
外面有人催促:“祺哥儿好了没?那边花轿已经到路上了。”
“就好了!”
董念手忙脚乱取来喜帕,确认阮祺的装扮再没有任何问题,伸手帮他盖在头上。
“赶紧,别吃了,鞋子放哪儿了,快点把鞋子换上!”
没吃完的如意糕被抢走,阮祺只能抿抿唇,估计要到晌午才能吃上饭了,这样想着,似乎如意糕也没那么难吃了。
换好鞋袜,一阵兵荒马乱,阮祺终于被伯母扶着迈出里间,门外的炮竹声震耳欲聋,远远甚至能听到鼓乐奏响的声音。
唢呐高亢,热热闹闹的也不知吹的是什么,阮祺小心迈过门槛,听得有些想笑。
除了县城上面,寻常人家成亲都不时兴这一套,估计也是陶玄景临时想出的主意。
陶玄景心思活络,各种稀奇古怪的主意也多,阮祺视线被喜帕遮挡,只能侧耳听着,越发感受不到紧张了。
董念还在抓紧时间叮嘱:“等会儿花轿要在村外面绕一圈,你坐稳了,记得中途千万不要自己下来。”
“还有,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慌,你魏婶子就跟在后面,会一直陪着你到那边去,我和你大伯也会到新房等你。”
“伯母放心,我都记着呢。”阮祺回握住她,小声安抚道。
阮祺的手温温热热,董念莫名眼圈儿一红。
“……你郎君是个不错的,你们好好过日子,若是有什么困难了,就和家里说。”
时辰已经不早了,董念担心自己真在这时候掉眼泪,赶忙将阮琪送进花轿。
原本这一步该是家里兄弟或长辈帮忙背上花轿的,只是阮祺顾念着大伯腿伤刚好不久,无论如何也不肯同意,最终只得作罢。
“起吧。”陶玄景招呼了一句,抬轿的汉子齐齐用力,周围吹鼓手的奏乐声更大。
阮祺伸手扶住座位,深深吸了口气。
作为新房的旧宅已经修缮完毕,都是在一个村子里,两边离得并不远。
原本清珞是要骑高头大马过来迎亲的,可惜围观的村人太多,江里正担心惊了马匹,临时否了这一条。
如今阮祺却是庆幸,围在花轿外的人群简直比集市还要热闹,这要是弄匹马过来,搞不好真要惹出事来。
花轿摇摇晃晃,恭喜声,起哄声,瞧新鲜的议论声,所有人声夹杂在鼓乐声音里都听不分明了。
视线里是一片喜色的红,阮祺捏着袖口,迟来的紧张突然蜂拥而至。
阮祺也不清楚自己在紧张什么,整个婚仪都是他亲手经办的,甚至为了不出岔子,他还提前找郎君演练了一遍。
清珞在这种小事上向来依着他,夜里被拽着拜堂也不生气,只是逗他。
“只练一次就够了?不然我们再多拜几回。”
“别闹,”阮祺还考虑着自己刚才的动作,“……你说我婚仪上绊倒了怎么办,盖喜帕看不清路,到时会不会很丢脸?”
屋里红烛明亮,清珞什么都没说,只凑近吻了他的脸颊。
花轿内,阮祺忍不住后悔,应该将婚服改短一些的,他如今心跳得厉害,说不准真的会摔倒。
“落轿。”外面再次传来陶玄景的声音。
花轿剧烈摇晃了一下后落在地面,阮祺的呼吸停滞,紧张从脚底蔓延到指尖,甚至连起身的动作也变得困难。
外面的人声越发嘈杂,一时竟压倒了炮竹的震响,阮祺强自镇定地迈出花轿。
……别摔,千万别摔。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阮祺太过注意脚下,没留意腰间配饰勾住轿帘,带着他直接朝前扑去。
一双手将他接住,天旋地转,等阮祺再回过神来时,已经稳稳被人揽在背上。
“哎呦!”是伯母的声音。
“这是要背着夫郎啊,”魏婶子拍手笑道,“也行嘿,来来,马鞍都准备好了,快来跨马鞍。”
芜河村里信仰水神,故而婚仪并不会跨火盆,而是如同北边一样习惯跨马鞍子,寓意平平安安。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身周,阮祺脸颊滚烫,被人背着越过马鞍,一路进到堂屋。
等落回地面时,阮祺的心跳总算是安稳了下来。
“别怕。”身旁人低声道。
阮祺没有答,红着脸轻轻点了下头。
目光被喜帕遮挡,只能看到脚尖前的一小片空地,阮祺被人拉着行拜礼,堂屋正中摆放着白瓷制成的神像。
水神像依旧威严慈和,仿佛俯视着芸芸众生。
屋外观礼的三名下属皆都沉默了一瞬。
梅少东家先用传音道:“救命!谁把神像摆这里的?”
“估计是公子大伯,”陶玄景吸了口凉气,也有些急了,“我先前叮嘱过他们不要将神像摆在堂屋了。”
旧宅被重新修缮后,厨房已经被单分了出去,并将原本的外间改作堂屋,为的就是方便日后举办婚仪。
只是让水神本尊来拜水神像……这究竟是哪个天才想的主意?
果不其然出了变故。
就在清珞拜下的瞬间,“啪”的一声脆响,素白的神像瞬间碎裂。
陶玄景来不及犹豫,连忙捏起法诀,破碎的神像重新合拢,至少粗略看去再没有任何不妥。
崔庙祝“咦”了一声,紧盯着台面上的白瓷神像,用力揉了揉眼睛。
应该是,瞧错了吧?
最后夫妻对拜,阮祺心跳又开始加速,他也不明白自己在脸红个什么,只是想到夜里的洞房花烛……
脚下差点踉跄,阮祺赶忙收拢住心神,按照先前练习过的双手交叠,深深下拜。
有红光一闪而过,正连接在两人之间,等阮祺定睛望去时,却又转瞬消失无踪。
红线?阮祺直起身来,疑惑地环顾四周。
“礼成了,该送入洞房了!”观礼的村人起哄笑道。
县里婚仪一般都行在黄昏之时,乡下农家不愿多费灯烛,便将迎亲改在了白天。
这会儿自然是不能送入洞房的,董念笑骂道。
“行了,自己家没那么多规矩,祺哥儿不是饿了吗,回屋换件衣裳一起出来吃饭吧。”
婚仪的席面早就准备妥当,由梅少东家牵头,专门请了毓川县酒楼的大厨,两名主厨,带了七八名帮厨,足够请全村人开席了。
听到可以用饭了,阮祺整个人都雀跃起来,却被清珞伸手拉住。
“急什么,还没掀盖头呢。”
阮祺顿时老实,神情乖巧的被郎君拉回里屋。
喜帕被掀开时,阮祺正对上清珞漆黑的眼眸,那眸子里藏了笑,仿佛风吹过河面,荡起细微的涟漪。
阮祺像是受到蛊惑,忍不住凑近过去,就听耳边传来浅笑。
“想现在洞房?”
阮祺忽地回神,红着脸将人推开:“我我饿了,要先吃饭!”
来观礼的人比想象的还要多,除了芜河村的人,常来庙里的香客也全都赶来祝贺,若不是有魏婶子帮忙,恐怕家里的碗筷都要不够用了。
伯母单独给阮祺端了饭菜进屋,听见外面吵嚷的敬酒声音,阮祺顿时担忧。
“郎君酒量不好,等下不会喝醉了吧。”
董念低声笑道:“放心,那酒是兑了水的,喝不醉。”
清珞的酒里兑了水,大伯杯里的却是实实在在的竹叶青。
阮成丰酒量虽好,却也受不住轮番猛灌,饭菜还没吃完就已经醉迷糊了。
阮成丰一喝醉便开始胡话,跌坐在桌边,拉着清珞讲阮祺这些年有多不容易。
“……祺哥儿刚来我家才五六岁,丁点大的人,被我那兄弟苛待得不成样子,满手上都是冻疮。”
“到家里连饭都不敢吃,只捡我们不要的烂菜烂叶,被他伯母发现了,心疼得抱着他哭。”
“当时我就在想,不就是个孩子吗,我兄弟不要了,大不了我们自己来养!”
阮成丰打着酒嗝,眼圈渐渐红了:“后来,后来我家那混小子跑去参军,一年到头连个人影都没有,若不是有祺哥儿陪着,我和他伯母真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过了。”
周围人都在笑,说你家那小子过两年就回来,如今阮祺也成家了,你们夫妻俩再没什么可愁的了。
阮成丰却是胡乱摇头,两手越发用力,神情难得严肃。
“我知道,知道你身份不一般,但祺哥儿愿意,咱们做长辈的也不好阻拦,只求你别……别辜负了他。”
清珞并未敷衍,认真颔首道:“您放心,我会好生照顾阮祺,绝不让他受半点委屈。”
院里吵吵嚷嚷,流水席一直到傍晚才终于停歇。
暮色渐沉,阮祺点燃红烛,重新换了婚服,安静坐在绣鸳鸯牡丹的喜被之上。
清珞进来时先是愣了片刻,随即才放轻动作,缓步行至床前。
“客、客人都已经送走了?”
阮祺脸红得厉害,手脚都不知该放在哪里,慌张起身去拿茶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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