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既望猛地将目光移开，大拇指抠着手中的纸盒，他没把握好力气，酸奶从吸管里被挤出来滴落到手背上，裴既望下意识地要去舔，贾小光眼疾手快递给他一张餐巾纸。
裴既望道了声谢，擦干净手，把酸奶放到桌面上。
贾小光“啧啧”两声：“你看你，最近不仅发呆，还傻不愣登的，你谈恋爱啦？”
裴既望这会儿倒是反应快，立刻高声反驳：“没有的事！”
办公室里有老师闻言笑着插嘴道：“裴老师也该谈恋爱了，贾老师你别一惊一乍的。”
“他不是不婚主义嘛，我这是关心他。”
“不婚主义也可以谈恋爱呀，谈一辈子恋爱，多浪漫。”女老师憧憬地说，“婚姻不是爱情的最终目的。”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贾小光警告她，“你们女孩子可别恋爱脑，世界上坏男人多着呢。”
几个女老师“咯咯”笑起来，开始谈论起明星夫妻的八卦，贾小光也热烈地加入。
放在以前，裴既望也得跟着加入讨论，但现在他只是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依旧落在酸奶盒子上。
贾小光买的是着勉好几年前出的苹果口味，因为销量不高，很多超市都不进货了，甚至在着勉的专卖店都很难找到。
苹果本身的味道并不突出，它在复合果汁中打底，是果篮里一定会有但很少被第一个拿起来的水果。但它又在相当多的影视文学作品中拥有特殊的含义，亚当和夏娃、白雪公主、“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的老套俗语……
像是一位过气的明星。
“至少人家红过吧。”贾小光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那也不是他抛妻弃子的理由。”女老师说，“就这一点够他被钉死在耻辱柱上了，贾老师，你说得对，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冤枉啊大人，还有，我是这么说的吗？”贾小光扭头寻找裴既望的支持，“我是这么说的吗？”
裴既望没回答，只问他：“你这个酸奶在哪里买的？”
“还能在哪里买，学校超市买的。”
“欸，这个口味好少见，我好像就几年前刚出的时候喝过一次。”
“是哦，我还以为这个口味停产了，读大学的时候我室友喝了一瓶，给她难喝住了哈哈哈哈。”
“苹果本来就很难吃啊！我……”
裴既望突然打断她们：“我觉得苹果挺好吃的。”
他语气生硬，两位女老师莫名其妙地对视一眼，结束了对话。
贾小光觉得裴既望不正常，但也只好替他打圆场：“走走走，放学了陪你去把酸奶货架搬空。”
裴既望其实也没觉得这个口味的酸奶有多好喝，几年前谢宵明邀请他尝试新品的时候，为了不拂谢宵明的好意，勉强地喝完了一盒。
果味很难做得惊艳，更难以还原水果本身的味道，平价的酸奶为了控制成本，只好添加食用香精来增添风味，也不可避免地增添了廉价感。
“怎么样？”谢宵明问他的时候充满期待，“好喝吗？”
被谢宵明目光炯炯地看着，裴既望很难说出真实感受，他撒谎：“好喝的，是新品吗？”
谢宵明就等着他问，立刻挺起胸脯自豪道：“我的idea，苹果口味，不错吧？”
“怎么会突然想到出这个口味？”
谢宵明先是答非所问了一句：“我小舅问我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我本来开玩笑说不是在研发新品吗，让我参与参与呗，结果他还当真了。”
然后紧接着回答了裴既望的问题：“我爱吃苹果，而且你也像苹果。”
裴既望失笑道：“什么啊，苹果不一般用来形容小孩儿吗？”
谢宵明装作轻浮的样子，摸了把裴既望的脸：“我说像就像。”
“你变相地在说我普通。”
“放屁，你怎么不联系联系我前一句呢？”谢宵明改为捏他的脸，把那一小块皮肤捏得发红，“你怎么不说我爱你呢？”
“‘我爱你’这种话要对方先提吗？”
“有什么关系！”
“爱得多的人会更吃亏。”裴既望掌心覆上谢宵明停在他脸上的手，缓缓磨蹭两下，谆谆告诫道，“不要轻易袒露心意哦。”
谢宵明抽回手，重新握住裴既望的手，说：“那叫坦诚，才不吃亏，别扭死你算了。”
“你觉得咱俩谁更吃亏？”
“我觉得不喝这个酸奶的人会吃亏。”谢宵明说，“你反正没吃亏，这个口味现在还没上市呢，我搬了两箱回家，等着吧，看我的idea干翻C市酸奶市场！”
事实证明谢宵明确实没有商业头脑，短短一年，他的idea先被C市酸奶市场干翻了。
而再过了一年，如同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失败的苹果酸奶，裴既望和谢宵明的爱情也被一盆多肉干翻，死在了激烈的暴雨里。
和谢宵明分手后，裴既望就很少喝着勉了，倒不是刻意避开，只是他本就不是本地人，对本土品牌没有什么特殊情感，更倾向于选择全国性的大品牌而已。
苹果酸奶在超市里几乎绝迹，裴既望很难有机会睹物思人，也就不知道借此唤醒的回忆竟然能如此猛烈，是比浅淡果香浓烈一万倍的香精，一滴就可以营造出一片果园。
贾小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给学生写期末评价，写到宋可言的时候他问裴既望，要怎么写才能不着痕迹地拍一下着勉小小少东家的马屁而不会显得刻意呢。
裴既望说我怎么知道，你发自内心就不显得刻意了。
“说话真是门艺术啊。”贾小光感叹，“我这辈子都学不会这项技能。”
“别灰心。”裴既望没心思和他探讨，敷衍地安慰他，“人的大脑要到三十岁才完全发育成熟，你还有机会。”
“敢情我感情如此不顺是因为我不成熟。”
旁边的女老师又插嘴：“男人至死是少年是吧？”
“听着怎么感觉不是什么好话啊……”
女老师借着裴既望的话说：“怎么会，我可是发自内心的。”
“你发自内心地不想说我的好话。”
裴既望说：“你感情不顺和你俩性格有关，和你大脑成熟度没什么关系，多找找主观原因。”
贾小光挣扎道：“我觉得也不是完全没关系。”
裴既望没有接话了，因为他又想起了谢宵明，自从上次在包子摊前分开，他们再没有联系，也不知道谢宵明是怎么忍住的，先说要复合的是他，结果自己玩上欲擒故纵，反倒让裴既望蠢蠢欲动，快要按捺不住了。
裴既望思索片刻，掏出手机给庄灵翎发微信约她出来喝酒。
庄灵翎一针见血地问他又和谢宵明怎么了？
裴既望说有这么明显吗隔着手机隔着文字隔着几十公里你都能看出来？
庄灵翎说忙了这么久好不容易你联系我一回居然是找我去酒吧，你去酒吧钓凯子一般不会喊我。
裴既望说我都好久没钓凯子了。
庄灵翎说对啊你这不是钓谢宵明这个傻子去了吗？
裴既望还没想好怎么回复她，庄灵翎接着发来一条：但是我看你比较像傻子。
裴既望：？
庄灵翎：你自己慢慢想吧。
裴既望下节有课，他整理好情绪，整理好喝剩的酸奶，把它摆到笔筒旁边，拿上书本，最后看了眼奋笔疾书的贾小光。
发自内心的话不会刻意，谢宵明不是你的那些狐朋狗友，不是你要费心笼络的社交对象。
那么应该要主动一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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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按兵不动的谢宵明并非按兵不动，而是虎符被皇帝收了去，没法动。
元旦当天他约了裴既望没回家，第二天一早他那日理万机的父亲亲自打电话来质问。
谢宵明睡得迷迷瞪瞪的，听见谢父的声音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起来，嘶哑着声音解释：“我跟我妈说了呀，我约了人，不回来。”
谢父在电话那头喊来柳着勉问了两句，确定谢宵明没撒谎后才软下语气，命令道：“今天回来一趟，家里请客，你外公他们也要过来。”
柳着勉在旁边加了一句：“还有小姨和小姨父。”
谢父重复道：“还有你小姨和小姨父。”
谢宵明顿时来了兴趣，说：“嘿，真稀奇。”
谢父警告他：“快点过来，来了别乱说话，你外公指不定什么态度。”
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谢宵明早饭都没吃就回了谢家，柳着勉在厨房忙着，谢宵明和她说了两句话，就去书房找他爷爷和外公打招呼。两位老人老早就在下棋，血性上头，杀得难分难解，谢宵明一进去就成了活靶子，被轮番盘问，最后得出他一天到晚不干正事的一致评价。
“别看不起服务行业，门道多着呢。”谢宵明离开前斗胆反驳，“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们都到这份儿上了思想觉悟怎么还这么低。”
说完，他赶在被骂前溜出来，正好撞见牵着宋可言过来的柳漾。
“哟，小姨，小宋，来啦？”
宋可言学他的语气说话：“哟，小谢，我来啦。”
谢宵明蹲下来捏捏她的小脸：“快期末考试了还这么傻乐？”
“我们小孩子才不期末考！”
和宋可言打闹完，谢宵明站起来，问柳漾：“我小姨父呢？”
柳漾偏头，点点下巴，说：“客厅里被你爸拉着说话呢。”
“连襟之间交流心得吧。”谢宵明说，“让我爸给小姨父一点在柳家存活的经验。”
“你爸还要什么生存之道啊，他是你外公钦点的驸马，不像你小姨父。”柳漾压低声音，不让宋可言听清楚，“你小姨父在他眼里就是个土匪。”
小姨父长得面善，人到中年，身材略有发福迹象，更显憨厚，怎么看也不像土匪。
柳着勉长得像已故的外婆，柳漾和柳滔更像柳立崇，尤其是柳漾，活脱脱就是女版的柳立崇，也许是这个原因，柳立崇对这对龙凤胎从小就是高要求，没有老来得子惯有的溺爱。
柳漾柳滔虽说是龙凤胎，关系比和父母还要紧密两分，两人却在这种教育模式下走向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柳滔崇拜柳立崇，以获得父亲认可为人生目标，毕业后按部就班进入着勉，卯足了劲儿经营，生怕着勉在自己手里没落。他那点青春期叛逆的火苗似乎全烧在了孪生姐妹身上，柳漾从小不服管，当初柳立崇想让她也进着勉，柳漾比谢宵明还干脆，先斩后奏，等柳立崇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人已经去公司报到了。
在恋爱问题上柳漾就更不可能让步了，表面上按柳立崇的意思相过几次亲，私底下恋爱谈得轰轰烈烈，大小姐和穷小子暗渡陈仓，跟演电视剧似的，还好柳立崇遵纪守法，要是混道上，谢宵明觉得按柳立崇的性格得直接把小姨父办了。
谢宵明乐呵呵地说：“今天阖家欢乐，外公肯定不会为难你们的，他那么好面子，而且我爷爷还在呢，不至于在亲家面前世界大战，我爸可真阴险！不愧是钦点的驸马。”
他胡言乱语地感叹，柳漾对此不置可否，很无所谓地耸耸肩：“随便，我又不怕。”
柳漾带着宋可言进书房打招呼，谢宵明来到客厅，谢父果然拉着小姨父在说话，两人表情都还算轻松。
谢宵明有段时间没见小姨父了，感觉他人胖了点，于是坐过去，捏上小姨父的胳膊：“小姨父，你怎么又胖了啊？”
谢父一巴掌拍到谢宵明大腿上：“没大没小的。”
小姨父乐呵呵地笑着说：“没事儿，我最近是胖了点，这不冬天嘛，吃得多，正常，正常。”
“我把我健身房介绍给你啊，韩国人开的，营业到凌晨，适合你们这种社畜。”
谢父巴掌又招呼过来：“什么畜不畜的，没大没小。”
“爸你今天不加班啊？大过节的说好的为人民服务呢？”谢宵明终于忍不住问。
谢父懒得搭理他，靠在沙发上看手机，不知道是在工作还是在娱乐。
小姨父细细打量一番谢宵明，说：“宵明出国这几年真是越长越结实了。”
谢宵明大惊失色：“我胖了吗？”
“夸你身材好呢，看着比以前读书那会儿好多了。”小姨父说，“你还怕胖啊？”
“当然了，胖了到时候没人要我怎么办？”
“谈恋爱了？”
谢宵明偷瞄一眼谢父，说：“快了。”
小姨父挺高兴，饶有兴致地问：“哟，哪家女……男孩儿？这么幸运被咱们宵明看上了？”
谢宵明出柜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但谢父对这么直白的提起还是不适应，直接起身走开了。
小姨父一脸说错话的无措，谢宵明摆摆手：“哎呀别管他。”
两人聊了几句，柳漾和宋可言从书房出来，谢宵明的爷爷跟在她俩身后，神情颇为尴尬。
宋可言心情还好，扑到谢宵明怀里乖乖地撒了个娇，一看就有求于人。柳漾则面色铁青，对小姨父说：“爸有话跟你说，你进去吧。”
小姨父表情顿时惊恐起来，他从沙发上起身，伸手在脑门上擦了擦，恨不得擦出点火星子把自己给点着烧了。
柳漾挨着谢宵明坐下来，爷爷则坐到另一边的长沙发上，对柳漾说：“小漾啊，也别怪你爸，他都是关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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