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闻珏不再打算往里去了,准备去附近的警点。
路过一个胡同时,听见里面“哗啦”一声响。他脚步一顿,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往里面一照。
一个深蓝色大垃圾桶旁边倒了一堆啤酒易拉罐,角落里地上放着一把黑色的雨伞。
而手电筒的光,正好将躲在雨伞后面的人的影子映在了旁边的墙上。
闻珏犹豫片刻,走了过去。
还没等他碰到伞,便被拿开了。手电筒照在蹲在墙角的人,对方下意识用手挡住脸,随后慢慢移开。
看清对方的相貌时,闻珏微微一怔。
凌乱乌黑的中长发,掩着一张有些脏的脸。下颌小巧,鼻子秀挺,杏仁眼。明明是亚洲人轮廓,却有一双蓝色的瞳仁。
对方蹲坐在地上,仰头注视着闻珏。男孩手里拿着半个小时前闻珏丢失的棕皮钱夹。
钱包已经被打开了,露着一隅泛黄的照片。他举到闻珏面前,略哑的声音有些抖,说了一句泰语:“你认识我哥哥?”
照片是两年前宋恩给他的,知道他暂居加州,让自己帮忙寻找失踪的弟弟。
起初闻珏去警局报过案,在网站发表过失踪寻人信息,皆是石沉大海。
闻珏的视线,从照片移到男生脸上。
安静两秒,他笑着向对方伸出手。
耳边有人喊着“小心,快躲开,那鸟啄人!”,急切的声音将思绪拉回。
闻珏看到湖面上的那只灰色水鸟向他飞来,而疗养村的保安人员正从远处拿着杆子小跑过来,企图保护他。
眼看着水鸟逼近,感受到翅膀扇来的风,他没动,也没闭眼。
紧接着,鸟轻轻落在他的肩头,长长的喙轻啄在闻珏左脸颊,像是亲吻。
闻珏笑着,说出了回忆里第一次见到阿暹时,同样说过的话。
“终于见面了。”
“阿暹。”
【作者有话说】
宋恩是Son的译名,有“圣子”的意思,在这里不是“儿子”的意思。
第19章 庭中有奇树
许久不来宁家主宅,闻珏几乎要忘了庭院中央的这棵古老的雨树。
青色树干苍虬兮翼,树冠宏伟盛大,烈日炎炎遮下大片阴翳。
见闻珏盯着这树看,又晓得他喜好草木的脾性,宁宅干事多年的管家推着他过去,在树底下停了下来。
等离得近了,才看清青树皮上满布密密麻麻的咬噬痕迹。
闻珏伸手去摸,指尖触到凉意,像是有风从缝隙灌出。
管家在一旁说,因为去年天气古怪,院子里的植物遭受虫灾。大部分都被要坏了茎和根,请园艺工人新栽了一批。
这棵雨树六十年代就种在这里,年数高,树干粗,仅遭受了点“皮外伤”。驱虫后输了几日营养液,叶子又茂盛起来。
他感叹一声,“说来也奇怪,别处的花花草草都遭了殃,单单这个花坛里的没事。”
闻珏仰头,被羽毛似的树叶割碎的阳光,将瞳孔照成浅棕色。
他浅笑着说,“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
管家刚想问什么意思,听见后面传来一个女声,“来这么早?”
回头,见宁甯踩着高跟鞋过来。
她盘着发,熨帖的女士西装,手里提着的包也换成黑色经典款,风格低调,与从前大相径庭。
胸前带着徽章,大概刚从政府出来。
闻珏莞尔,“刚到。”
宁甯抬手看了眼手表,上前握住轮椅的扶手,“离吃饭还有一会,我陪你转转吧。”
宁宅仿欧式庄园建筑,古典庄严。起初刚建只有一栋主楼,随着宁家的不断扩建,如今占地面积约百英亩。
话上说着闲逛,几公分的高跟鞋走不了太多路,宁甯在中心喷泉边停下来说休息一会,坐在了长椅上,将高跟鞋脱下放在椅面上。
闻珏看着她有些红肿的脚踝,“长时间穿高跟鞋对踝关节压迫很大,还是多穿舒适轻便的鞋子。”
“你以为我想穿。”阳光刺得她眯着眼睛,伸手指着草坪西边的建筑,“当初我们结婚后,本应该住在那里的。”
当时还未因病逝世的宁老爷子,特意将风水最好的西楼翻修,作为宁甯的婚后住所。
但宁甯执意要海边别墅作为婚房,加上宁甯的母亲去世仅两年,他外遇厨娘还要认回儿子,对长女心里有愧便由着她去了。
“明明是那个可怜的厨娘留下的唯一财产,我还非要抢走,是不是觉得这个女人坏透了?”
闻珏摇头,“不是。”
意料之外的回答,宁甯挑眉,“为什么?”
“你只是反抗。”闻珏伸手,轻轻按摩着她因充血不足肿胀的脚踝,“你能做的反抗仅仅也只有这一件,况且失去妈妈的,不止嘉青一人。”
宁甯没说话,低头看向替自己按摩的手,“你这个人真是奇怪。”
奇怪到明明似乎谁都不在乎,却又如同拥有荷鲁斯之眼,准确无误地看透每个人的心。又将关心平等无条件的赠予所有人,被迫产生错觉为他着迷,从一个深渊迈入另一个深渊。
幸好她一早就知道,她也从不要别人施舍的感情。
宁甯把高跟鞋放在地上重新穿好,肿胀的脚挤进鞋里,她眉头也没皱一下。
她问闻珏,“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对你说了什么吗?”
闻珏点头,“记得。”
十几年前因为商业利益,身为闻家长子的继承人闻珏,和百年家族企业的长女宁甯认识。双方家族很满意,联姻所带来的利益甚是可观。
而闻珏和宁甯,仅见了一面便达成了结婚的意向。
在谈及婚事之前,闻珏向宁甯如实托出自己的过往。而宁甯却不在乎,甚至看到他背后的文身,眉毛都没皱一下。
她骄傲地说,“我只有一个条件,你必须做到,能做到就结婚。”
闻珏心里以为是要签署婚前财产、划分界限之类的事,问她是什么条件。
那时宁甯的模样比现在明媚张扬得多,“你要照顾我。”
闻珏答应了,婚后也如承诺婚对她无微不至,可以说是有求必应。
而现在宁甯站起身,伸手将一缕散下的头发别到耳后。
她低头看着他,象征身份荣耀的金色徽章在阳光下无尽光芒,“闻珏,我现在不用任何人照顾了。”
闻珏笑着“嗯”了一声,“那就好。”
温柔的笑意,像有风掠过耳后。
她别开眼,“走吧,该回去了。”
在进主楼之前,宁甯冷笑着对他说:“你信不信,我爸这次见你,不单单是因为我们俩的事……听说我弟弟关于代理权的谈判,出了点麻烦。”
数月未见的宁江,对闻珏热脸相迎。按照他的口味让厨师做了一桌子菜,甚至连倒水满茶这种事都是亲力亲为。
一上来就向闻珏表明了歉意,对于他和宁甯的婚姻走到尽头感到无力。又说感情的事他也不好插手,离婚后对他会尽量弥补。
宁甯受不了自己父亲这副虚情假意的模样,翻了个白眼拿着包出去了。
宁江故作强势地训了她几句,转头对闻珏笑脸相迎,说有时间会亲自去京城拜访他父亲。
聊着聊着,果然如宁甯所说,这次叫他来不仅仅因为此事,更重要的是海峡代理权。
彼此都是聪明人,宁江也不绕圈子,“你知道我一直以来对我这小儿子相当严苛,说句心里话把他独自调去胡志明那几年,我也不忍心,作为宁远的接班人,必须要有一般人没有的意志和魄力……这次去边境也是,到那边谈判凶多吉少,你我都清楚。”
宁江大致向他讲了那边的情况。
谈判进行到第十五天,进展举步维艰。
宁远集团为拿到海峡独家代理权,相比起几年前的那次谈判做出了更大的让步,对面政府看过文件也很满意。
然而一周后的三次会议中,对面反复无常,趁机提出更无理的要求:加税万分之三,以及限制进出货物量及种类。
如果宁远集团退让这一步,在以后只会一退再退,宁嘉青也深知这一点,所以谈判陷入僵局,甚至人身安全受到威胁。
“其实在嘉青去之前,我就没抱太大希望,毕竟当年你都没能完成的项目……”宁江欲言又止,又叹口气,端起茶壶给闻珏面前的杯子斟满。
上好的太平猴魁泡出的茶水清新明澈,回荡在雕刻着水墨竹的白瓷茶具中。
闻珏颔首,心领神会。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鲜爽醇厚的茶味在齿尖蔓延。
一旁的宁江心如火焚,然而表面上还要装作没事人,问他这茶怎么样。
“很不错。”
闻珏放下茶杯,在他的注视之下从兜里拿出一个白色U盘放在桌上,淡淡地说:“这里面有些资料,兴许能帮得上嘉青的忙。”
第20章 教得挺好
泰英双译的每日报纸,头条板块印着醒目的:STALEMATE(僵局)
刊登的照片占了四分之三板块,记者抓拍下了宁嘉青眉头皱起的一瞬间,并对其大做文章。
手中的报纸被宋恩夺了去,大手攥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当地媒体的嘴最没正行,不用在意这个。”
宁嘉青没什么表情,拧开桌上的瓶装水喝了一口。
廉价的杂牌软水,本该无味的水都有了异味。他拧上盖“哐当”一声扔进垃圾桶,随意道:“清洁工放到桌子上的,拿起来看了一眼。”
“一会我下去和他们说,以后不必再送。”
“虚张声势。”宁嘉青冷哼一声,“你知道官方为什么非让我们住这儿?”
宋恩环视一圈房间,视线落在液晶电视机不断闪烁的红点。
作为受委托的专业保镖,在任意一个场所他早就拆下这个以待机显示为伪装的针孔摄像头,而唯独现在不能轻举妄动。
因为这家酒店以及这间套房,是边境政府方联合大使馆以安全为由提供的住所。虽说居住自由,可除此之外的酒店公寓都拒绝接待外籍人。
真正的目的显而易见,宋恩低声说:“监视。”
宁嘉青不加可否,抬头问他:“有句谚语‘贪心不足蛇吞象’,闻珏有没有教过你?”
突然提到闻珏,气氛有些微妙,他顿了顿,说:“这句话我大概明白什么意思——人的欲望是无尽的,永远无法满足。”
宁嘉青看他两秒,收回视线:“教得挺好。”
“……”
“在第三次会议中我方表明态度——绝不妥协新增附加条件,对方完全可以终止这次合作并且遣回,但是他们没有……这说明他们是在试探我的底线。”
宋恩是个粗人,生意场上的事情他不明白。但这次跟着宁嘉青出入场所,多多少少能觉出对面的态度。
贪心不足蛇吞象,这话果然深中肯綮。
茶几上的手机振动两下,宁嘉青看向亮起的屏幕,是宁江发来了国际邮件。
就在他伸手要点进邮箱时,被宋恩抓住了手腕。
一刻钟后,穿着深青色皮夹克、戴着墨镜的宁嘉青站在酒店大厅的旋转门前,右后方站着身材魁梧的泰国保镖。
还没等走下台阶,便被穿着制服的女工作人员拦住,面带笑容地询问他要去哪里。
宁嘉青对这个亚裔面孔有印象,前几日在会议上作为政府官员出席,现在摇身一变成了酒店人员。
他在心里冷哼一声,还真拿他当傻子。
宁嘉青没理,往前走了一步又被拦住。
这次不是女官员,而是站在酒店大厅两侧的保安。
宋恩当即额角青筋暴起,伸手将两人推出半米远,又抬手押住女官员的肩膀。
“Son.”
宁嘉青叫了声宋恩的名字,示意他松手。
他摘下墨镜,居高临下地看着女官员,标准的伦敦腔告诉她:“除了你们的政府喉舌,门外记者中有欧洲外媒。如果不想让他们从我口中知道些什么,最好现在开门。”
女官员表情一僵,瞥了一眼一直在酒店门外等候的媒体记者。
她说了声抱歉,低头向后退了一步,酒店大门缓缓打开。
弯弯绕绕两个半小时的车程,吉普车终于停在一家电脑手机维修的店面前。
在一排外文商铺中,只有这一间牌子上写的是中文。
“绕这么远的路,就为了带我来这里?”
宋恩应声,解开安全带,“这里没人能监视到我们,可以松口气。”
店铺的老板是一位中年妇女,华人,皮肤黝黑,体型偏瘦,挽着黑色发髻。
宋恩跟她似乎很熟,喊她“邱姐”。两人用中文寒暄叙旧,问到身后的宁嘉青时,他简单地介绍:“雇主。”
几分钟后,宁嘉青跟着他们两个上了楼。
等邱姐用钥匙打开三楼走廊中间的两道黑色保险门,看到房间内部时,宁嘉青不禁惊讶地挑眉。
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破旧的店面,这间里面确实截然不同的场景。
加密通讯设备到武器库一应俱全,堪比现代军方。
邱姐把里面的人叫出来,房间单独留给他们。
“不出意外我们的手机都是被监视的,在这里可以放心查看重要文件,用这台电脑就行。”
电脑是被设置过的,开机时间较长。趁着这个时间,宋恩简单介绍了一下邱姐的背景。
几年前他们因工作结识,到现在一直保持联系。
邱姐曾经做过雇佣兵,后来独自一人在泰缅边境开起安保公司,保护华人同胞。
想到方才那个其貌不扬的中年妇女,宁嘉青肃然起敬,“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宋恩顺着说:“海水不可斗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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