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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的尾巴出现在薄毯下，折射出银蓝色的光泽。
许明习惊得出了点冷汗，有些庆幸刚才自己挡在了门口，如果让房东大姐看到人鱼这副模样，估计要吓到昏过去。
她缓了几秒，大步走过去把薄毯抻开，直至完全把对方小腹往下全都盖住，这才松了口气，转身离开房间去取水。
鱼不能离开水太久，哪怕人鱼现在还迷迷糊糊睡着觉，也不能掉以轻心，免得这一睡就是永恒。
许明习忙前忙后处理人鱼留下的烂摊子，这才心累地摊在椅子上，方才心中的悸动荡然无存，再也回忆不起那般滋味。
她疑心那只是被阳光晃了眼，索性放弃深究，闷头处理公司的事宜。
虽说现在需要静观其变，但也不能坐以待毙，许明习手里还有一些诱饵，等抛出去后，略施小计，闻到味儿的大鱼就会上钩了。
到时候，就算对方觉察到不对劲也没法完全抽身，而她则会顺藤摸瓜，将人连根拔起，不留任何隐患。
想到那双将她推下甲板的手，许明习眉眼压低，面色沉沉。
心中翻涌着狠意，手臂却被碰了碰。
许明习侧过头去，神色稍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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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直到黄昏才醒。
她懵然睁开眼睛时，许明习刚好推门进来。
人鱼啪一下躺回去，懒懒散散磨蹭着，双腿压在薄毯上。
许明习把热好的鲅鱼水饺端到床头柜，看到人鱼卷起的短袖下摆，没忍住抬手帮忙理了理。
人鱼毫无反抗的意思，甚至很乖地抬起胳膊，方便她的动作。
许明习指了指盘子，示意对方去看。
人鱼歪了歪头，嗓音有点沙哑：“这是什么？”
静止几秒，人鱼恍然大悟：“鲅鱼水饺！哇，好大一个！”
鲅鱼水饺比普通的饺子要大一点，内馅塞得鼓鼓囊囊，饺子皮透出一点韭菜的绿，圆滚滚的，很是可爱。
许明习颔首，用赞许的目光看着人鱼。
这条鱼虽然笨笨的，好歹记性没那么糟糕。
她拿了两双筷子，此刻看到人鱼才想起来对方应该不会用筷，于是去找手机准备给对方看教学视频。
可下一秒，人鱼很自然拿起了筷子，用极其标准的手势握紧，戳中一个水饺稳稳咬住。
注意到许明习的目光，人鱼茫然抬头，眨了眨眼睛，嘴倒是没闲着，一口吞了整个水饺，腮帮鼓起，开始有规律咀嚼。
鲅鱼早就剔好刺，肉质很嫩，对吃惯了生食的人鱼来说是一种新奇的吃法。
人鱼注意力被转移，眼睛睁圆，唔唔两声，脸色愉悦兴奋。
许明习把拧好瓶盖的矿泉水送过去，免得人鱼噎到。
“好吃！”人鱼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许明习目光从对方握住筷子的手扫过，眸中闪过若有所思，把盘子往对面推了推。
人鱼大快朵颐，根本没留意到她的微妙。
看着人鱼进食，许明习指尖轻轻点着膝盖，之前的猜测浮出水面，持续冒泡。
知道人类吃熟食可以用偷看过来解释，可会用筷子却需要日积月累的练习，许多外国人看过视频后也不一定能学会，人鱼却用得很熟练。
想到人鱼生活在海里，许明习不认为对方进食前要大费周折找两根小木棍，把鱼虾戳成一串，再一口闷。
有什么人教过人鱼使用筷子，并且长久监督她练习。
可人鱼显然是第一次登陆，那么教她的老师只可能生活在海里。
想到这个，许明习眉心微蹙，人鱼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忽然涌入脑海。
——“这样一来，我也是上过陆地的了。”
在她之前，有别的人鱼来到过人类世界，在社会中生活过一段时间，熟知许多人类的生活习性，并且回到海里教给了其余人鱼。
许明习的心情忽然复杂起来，人鱼外表和人类区别不大，发色眼瞳都可以说成是外国血统或是后天漂染，那么，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到底有多少异类活跃在人类社会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更甚者，人鱼是带着什么目的上岸的？
第12章 Chapter12
这注定是一个得不到答案的疑问。
注意到许明习的目光，人鱼抬起头，腮帮还鼓鼓的。
以为她是想要吃水饺，人鱼飞快咽下食物，用筷子戳了一个圆滚滚的水饺举过来。
“要试试吗？”人鱼眼睛亮亮的，“鲅鱼这样吃好棒！”
那双蓝眼睛如一小片清澈见底的湖泊，不含任何杂质，明亮似镜，映着小小的许明习的倒影，有点阴郁的样子。
许明习神色微顿，鲅鱼水饺已经怼到她唇边，近在咫尺的美味散发出热气，熏腾着她的双眼，模糊了其中的探究和消沉。
鬼使神差般，她微微启唇，咬住了人鱼送来的水饺。
见她接受了食物，人鱼笑眯眯把筷子收回去，继续戳水饺吃，喜滋滋的模样如无忧无虑的孩童，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许明习咀嚼着肉馅和薄皮，若有所思看着人鱼，到底没有再继续深究。
解决掉一盘鲅鱼水饺，人鱼摸了摸肚子，满足地倚在床头，无所事事把玩着手指。
许明习下去送盘子，回来后就看到对方丝毫不懂羞耻的坐姿，以及露出的内衣边缘。
她侧了侧眼，决定对人鱼进行更加细致深入的性别和安全教育，以免对方独自在人类社会中落入窘境。
许明习敲打手机屏幕的手指一停，回味着刚才冒出的念头，微微拧眉。
大概是这两天对方都跟她黏在一起，她竟有些习惯身边多了一条聒噪美丽的笨鱼，甚至想不出对方离开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人类社会里的坏人那么多，人鱼会被骗吗？
想着人鱼那双透着好奇和单纯的眼睛，许明习心中微沉，旋即又若无其事继续划动手机。
她不应该对一个来历不明的非人类生物产生不必要的怜悯和担忧，毕竟得到了红珍珠之后，她就没有理由再将对方留在身边。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个怀着心机接近人鱼的坏人罢了，又有什么资格去评判别人。
理虽如此，可许明习心底还是迅速滋生了一大片阴暗蘑菇，散发出熟悉的腐烂霉味，阴魂不散从她的血肉中汲取营养。
如果面前有一面镜子，她就能知道此刻自己假装云淡风轻的表情有多么难看。
人鱼本来在摊鱼牌煎饼，敏锐捕捉到一丝消极情绪，登时起了精神，目光灼灼看向人类。
不知道手机里有什么坏东西，让她的人类生气了，看起来阴云密布，毫无活力。
这个好看的人类，真的很容易生气。
人鱼歪了歪头，终于想起遗忘的事情。
她拍了拍腿，从床边跳下去，三步并两步来到许明习面前，一本正经地说：“我要带你出去玩。”
人鱼的手微凉，紧紧攥住许明习的手腕，将冷意传过来，让人想到海水的温度。
许明习摁灭毫无内容的屏幕，没有反抗，被对方拽着离开了房间。
人鱼风风火火往外冲，结果站在外面的水泥路上后，瞧着四周的风景，又有点茫然。
她从未登陆过，不知道这个渔村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只能干巴巴看着许明习，试图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出一点阴转多云的兆头。
未果。
人鱼只好头脑风暴，绞尽脑汁开始思考该往左走，还是该往右拐。
依旧未果。
她有点纠结地挠了挠头，指着人口密集的远方说：“我们去那里！”
人多的地方，应该会比较好玩……吧？
渔村发展旅游业多年，吃喝玩乐一应俱全，还会迎合游客开展有趣丰富的活动，以刺激消费，带动经济。
今天是一周一次的渔村集市，当地渔民在两边摆摊，中间留出一条不算宽阔的过道，游客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叫卖声，油烟气，热腾腾的小吃和冰镇的饮品，游客手里满满当当，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许明习确实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尤其是这样的场所。
汗臭味和香水味混在一起，夹杂着海腥味和油炸食品的气味，一起袭击她的鼻子，让她无法正常呼吸。偶尔还会有小孩的嘶喊尖叫声，聒噪凌乱，令人头脑发胀，苦不堪言。
可人鱼似乎对这里很好奇，两只眼睛倒腾不过来，四下扫视着，还要凑到她耳边大声喊叫。
“哇，鱿鱼被烫扁了！”
那是铁板鱿鱼。
“一排小圆球！”
那是章鱼小丸子。
“她们在喝什么，很好喝吗？”
那是奶茶。
……
许明习手里攥紧了人鱼的凉爪，没有让人群冲散她们。
对方比她矮许多，活泼开朗如翩跹起舞的蝴蝶，飞在热热闹闹的集市里，将一切污浊驱散干净。
许明习神色柔和了点，在又一次被撞到肩膀时，把人鱼往后拽了拽，护在怀里。
人鱼快被挤成鱼饼的时候，终于有点后悔，或许有时候不应该往人太多的地方跑。
集市再怎么热闹，来来回回只有那些吃的，看多了也就没什么意思。
再加上天气炎热，周围人靠近时带来热气，仿佛要灼烧她的皮肤，加重脱水后的渴意。
人鱼很快失去兴趣，索然无味收回目光。
她下意识回头，看到她的人类眉心微拧，唇色苍白，表情依旧不太好，似乎有点嫌弃的意思。
但和她对视时，又漫不经心摆出平静的神色，兴致缺缺但仍在参与。
人鱼不想继续逛了，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许明习正默念心经让自己平静下来时，人鱼靠近她的耳朵说：“我们离开这里吧。”
她有点诧异，集市很大，她们夹在中间，与其返回，不如继续前进。
许明习和人鱼对视一秒，对方忽然抬手，轻轻点了点她的眼尾和眉骨：“你不喜欢这里。”
“对不起，我只是想让你开心的，可我好像做错了。”人鱼老实巴交地说，愧疚到低下了脑袋，像是失去水分的蔫巴巴小草。
好似被清凉的海水洗过，热意和浊气消散，只剩下她想要获得的平静。
没来由的，许明习不再讨厌集市的嘈杂和拥堵。
第13章 Chapter13
人鱼是一种可爱爆棚的生物。
其实她没做错什么，不需要道歉的，更何况，人鱼的出发点是想要许明习开心起来，只是努力错了方向。
许明习思忖片刻，牵着人鱼的手往旁边挪了挪，站在角落里。
如果一周前有人告诉许明习，未来她会变成一个情绪化倾向的人，那么许明习可能会把对方请出去，然后控告对方污蔑。
然而事实是，现在她一点也不郁闷了。
那些不明不白的烦躁和担忧，全都在人鱼的目光中碎成星星点点，消失在空气中，好似从未出现过。
许明习思忖片刻，学着对方曾经做的那样，抬手去碰人鱼的头发，安抚一样慢慢揉动。
人鱼的发丝凉凉的，掌心之下是银白色，沁骨的寒意顺着血管蔓延，恰好缓解夏天的燥热。
对方的脸庞白皙清纯，如橱窗里摆放的漂亮娃娃般精致，许明习却生出一种，在抚摸某种大型美丽凶残生物的错觉。
对方很乖，任由她抚摸，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甚至还主动把脑袋往她掌心送了送，让人心里发软。
那双蓝眼睛剔透干净，满足似的微微眯着，令人联想到慵懒可爱的波斯猫。
之前许明习对那些爱狗爱猫人士嗤之以鼻，不懂一只小小的宠物能带来多大的精神慰藉，可现在她似乎明白了。
虽然人鱼不是她的宠物，但对方反馈给她的情绪价值，似乎比想象中更加充沛，超出她的预期。
许明习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存在。
孤独久了的人，就像是独自行走在一望无际的荒漠中，心力交瘁，口渴难耐，却在即将在失去生存意志的下一秒，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小片绿洲。
充足的水源，丰沃的土壤，浅绿的小草，构成令人心旷神怡的舒适画面，只是远观便散发出诱人的甘甜气息，心底的消沉阴暗土崩瓦解，被滋养着生出新芽。
瞧着人鱼的神色，许明习指尖一顿，堪堪收回。
绿洲虽好，却不属于她，只是简单休憩一阵，仍需整装待发，继续一人的行程。
她心底还残留了点阴郁，却平静缓和许多，更为理性冷静。
注意到她的表情，人鱼内心小小雀跃了一下。
人类似乎也不是那么难哄，就是需要费点时间，耐心一些。
幸好，她很有耐心。
一人一鱼各怀心思，在原地站了良久。
直到一根竹签丢到她们鞋边，许明习才回神。
垃圾桶就在不远处，但乱丢垃圾似乎成了某种不约而同，周围散落着许多垃圾袋和竹签，在日光曝晒下，散发出难言的臭味。
人鱼弯腰把竹签捡起来，抿紧唇线四下扫视，没有逮到乱丢垃圾的那个人，不免有点生气。
脚底的伤口还会隐隐作痛，她很讨厌那些随手乱丢的人类。
大海里偶尔也会出现一些无法消弭的垃圾，有的鱼虾吞了会生病，人鱼经常会自告奋勇去收拾烂摊子，免得更多海底生物受伤死去。
人鱼把竹签放进垃圾桶里，还想要弯腰把周围散落的垃圾都收起来丢进去。
许明习下意识拦住了她，把充满正义感的人鱼小姐往旁边拉了拉，离飞舞苍蝇的垃圾桶远了点，拿出湿巾给对方擦手。
人鱼不满嚷嚷：“不捡起来的话，万一那些竹签戳到别人怎么办，她们也会流血的，很痛。”
许明习没有她这样善良，想到的只是远离和回避。
人类社会有很多无法完全杜绝的负面现象，如果非要较真，恐怕要活活气死。
可看着人鱼坚持的神色，许明习顿了顿，拿出手机打字。
“散集后会有人来收拾，现在捡了还会有人乱丢的。”
人鱼神色稍缓，虽仍有不悦，但没有莽莽撞撞再往垃圾堆里扎。
许明习不想让她情绪低落，又打字说：“我们不能管教别人，但可以严于律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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