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腿变回尾巴，人鱼猛地扎进水面之下，漂亮硕大的鱼尾在月亮下折射出冷锐的光泽。
美丽，强大，无畏的生物。
海神最偏爱的小女儿。
……
许明习不适应开着灯睡觉，迷迷糊糊睡过去没多久，便被晃眼的光弄醒。
她没有睁开眼，侧了侧身，双手拢在一起，放在脸颊旁边，拉高毯子，试图避开灯光。
静默几秒，许明习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这种刻在骨子里的警觉让她几乎是瞬间从困意中抽离，哪怕还有些懵然，但已经睁开了眼睛。
太安静了。
缓了几秒，许明习活动了一下手指，往身后放了放，没有碰到想象中的微凉，更确切说，她没有触碰到任何东西。
几乎是一瞬间，许明习彻底清醒。
她坐起身来，薄毯之下，只有她一人的躯体。
人鱼不见了。
莫名的，一股磅礴的消沉从心底盘旋着涌起，转瞬将她的整颗心浸泡着，好似从骨头缝里都在散发阴郁气息。
她大脑一片空白，唯独人鱼不见了这个念头随着血管流向四肢百骸，送到她的每一处器官，犹如大钟猛然敲响。
——人鱼不见了。
许明习缓了缓，忽然生出一股令人费解的力气，促使着她掀开薄毯下床，匆匆穿上拖鞋便一瘸一拐往门口奔去。
卫生间没有，走廊没有，小院没有。
……
几乎要把房东大姐和她的家人吵醒，许明习找遍了这栋二层小楼。
绝望之下，她拉开了大门。
月光下，有着灰蓝色眼睛的人鱼赤足站在门外，发丝滴着水，正一眨不眨看着她。
——仿佛是上天开了个玩笑。
许明习呼了口气，重重拥住了失而复得的宝物。
第23章 Chapter23
人鱼歪了歪头，稍微挣扎了一下。
娇弱的小人力气很大，勒得她有点不舒服，但她莫名有些喜欢这样的感觉，仿佛在被对方时时刻刻牵挂在心。
不过，想到人类的洁癖程度，人鱼还是侧了侧身。
她现在身上湿漉漉的，发尾还挂着一条海草，看起来脏兮兮的，对方肯定不会喜欢。
人鱼悄悄揪掉那条海草，顺便攥了攥不断往下滴水的长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干净一些。
单手有些不方便，她好声好气低声跟人类说：“你先放开我嘛，别把东西挤坏了。”
闻言，许明习身形微微一顿，这才仿若回神，渐渐放松了力气。
那股失而复得的激动战栗慢慢消退，许明习抿紧唇线，思索着该怎么教会人鱼，不应该一言不发就离家出走，这样的行径在人类世界危险至极。
如果遇到坏人，那么她们可能真的就再也见不到了，对人类世界知之甚少的人鱼可能会被骗到某个角落，失去生命都有可能。
许明习烦躁不已，甚至想要破罐子破摔，干脆用喉咙发声，认真严肃训斥一顿人鱼。
她眉心拢着，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一颗很大的白色珠子怼到了许明习的眼前，上面覆盖着层淡淡的粉色，于灯光下散发出柔和的光泽，还在不断滴着水，
人鱼语气欢快地说：“快吃了它，我好不容易摘到的，差点被大鲨鱼咬到，还好我跑得快。”
“这个对嗓子应该有好处的，我之前吃过一次，冰冰凉凉的，感觉嗓子很舒服，你快吃，别浪费了。”
这是一种由硕大花朵结出的果实，只生长在海底深处，附近还会有一种鲨鱼族类巡视保护，人鱼曾经很好奇它的味道，让朋友打掩护，自己溜进去悄悄摘了一颗，然后被鲨鱼闻着味追了好久，侥幸脱险。
如果不是小人身娇体贵，嗓子更是柔弱到说太多话就会受伤，人鱼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再去偷一次果实。
那种鲨鱼凶狠无比，和她们族类没有任何往来，也不会沟通交易，注意到有谁靠近那片海底花园，就会嘶鸣恐吓，小心眼又野蛮，锋利的齿列和有力的尾部几乎战无不胜，撕碎了许多好奇前往的偷盗者。
她能顺利脱险，也是靠聪明的头脑，一头钻进小洞穴里才勉强逃走。
人鱼悄悄并了并脚，试图掩饰住脚侧的小伤口。
掖着果实游泳有点费劲，她差点被鲨鱼咬到尾巴，饶是脱离险境，也还是被蹭掉了几片鱼鳞，伤口现在还火辣辣的痛。
但想到小人吃了果实之后，嗓子会舒服一些，人鱼又开心起来。
“快走，待会儿把这个吃掉，你就不怕嗓子痛啦。”她像是在偷偷告诉对方一个天大的秘密，刻意压低了声音，悄悄耳语。
许明习没想到她半夜离开是为了自己，心情顿时复杂起来，到嘴边的训斥话语全都被迫打道回府，消失在脑海中。
一时间，许明习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哭笑不得，可看着人鱼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她又真的生不起气来。
思忖片刻，她被对方拽着往楼梯那边走。
刚才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许明习后知后觉感到不适，膝盖使用过度不说，后背也似乎覆着一层冷汗，风一吹顿觉湿冷。
她不着痕迹拉了拉衣摆，余光往下一瞥，正好看到了灯光下，人鱼脚侧的一小片红意。
许明习脚步一顿，意识到什么，侧头去看人鱼。
对方见事情瞒不过，结结巴巴看向旁边：“这，这个是我不小心在石头上磕碰的。”
许明习眉心重新拧起。
什么样的石头，可以磕碰出这种程度的痕迹，鲜血丝丝缕缕往外冒，面积几乎覆盖了脚侧，像是被谁撕掉了一块皮。
怜惜从心底钻出，许明习叹了口气，总觉得人鱼瞒了她一些事情，比如这个补嗓子的大珍珠并不容易得到。
但人鱼明显不想多说，她也不愿逼太紧，只能当作被糊弄过去，却在心底悄悄记了一笔，准备等对方警惕心不强的时候再问。
两个伤患一瘸一拐搀扶着上楼，进房间后，不约而同呼出一口气。
许明习抿紧唇线，找出业务繁忙的碘伏，给人鱼涂上一些。
对方脚底的伤口已经消失不见，按照这样强悍且非人的恢复能力，脚侧的伤口应该隔一天就能痊愈。
饶是如此，许明习心口还是有点闷闷的。
她原以为对方是玩腻了，想要离开陆地，回到熟悉的海洋，殊不知对方只是心中挂念着她的嗓子，怕她如大姐所说那样，被医生割去一小块肉，所以才半夜偷偷跑出去找补品。
人鱼真的很单纯。
许明习从未被谁这样惦记着，仿佛有一股暖流顺着血管涌进了心脏，让她干涸贫瘠的土壤上冒出小苗，开出五彩缤纷的花朵。
这样的真情，对她这样孤独寂寞的人来说，实在是太过稀缺可贵，哪怕丁点都会翻来覆去回味留恋，更何况人鱼太过慷慨，直接给了她一整片艳丽馥郁的鲜花，数都数不过来。
许明习得到太多，反而患得患失，感动之余滋生出更多阴暗的情绪。
“你怎么啦？”人鱼在她面前挥了挥手，“想什么呢，快点把这个果子吃掉呀。”
这可是她辛辛苦苦才摘回来的，放太久了万一不好吃怎么办。
人鱼忧心忡忡说：“你要保护好你的嗓子，知道吗？我还想多听你啊几次呢，如果以后能说话就更好了。”
许明习手里多了一颗冰凉的果实，和掌心一样大小，触感软糯，仿佛一用力就能捏碎。
她听着人鱼嘟嘟哝哝的声音，垂下眼睫，启唇咬了一口。
甘甜清冽，入口即化，确实有些舒缓镇定的功效，让许明习感觉连头痛都减轻了许多。
她不动声色掀起眼皮，打量了一下人鱼。
对方浑然未知，仍托腮看着她，目光清澈又温柔。
人性卑劣，她无法抑制住贪婪，想要索取更多，独占这份真心。
许明习心想，她果然不适合做个好人。
第24章 Chapter24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登陆的第三天，她们留在了小楼里。
两个伤患互帮互助涂碘伏，又吃了点消炎药，然后待在房间里没下去。
昨天大采购的许多面包饮料，在这个时候发挥了重要作用，让她们足不出户也不至于饿死。
人鱼很好养活，不管是路边摊位的小吃，还是塑料包装的面包，都津津有味品尝咀嚼，偶尔出声跟许明习比较两者的区别和优缺，看起来头头是道，很有美食点评家的潜力。
许明习不喜欢吃这种零食类的东西，但看着人鱼美滋滋的模样，不禁胃口变好了些，忍不住多吃了一个面包。
碍于之前的误饮，人鱼对啤酒敬而远之，虽然好奇看了几眼，还是抱着小罐牛奶嘬，并给出了新的肯定。
许明习记着对方昨晚的不告而别，专门在手机上找了一些和偷偷离家出走的危害性有关的视频，播放给人鱼看，旨在告诫对方，不论原因如何，都不能随便独自离开。
想了想，许明习又找到一些孩子被拐卖父母坚持找寻的视频，看得人鱼眼泪汪汪，偷偷用许明习的袖子擦眼角。
那些剔透的眼泪没有变成洁白的珍珠，只是将单薄的布料洇湿了一小片暗色，除此之外，人鱼的眼睛鼻尖都红了。
意识到有些传闻并不可信，许明习瞧着人鱼那张漂亮的脸蛋，有些走神去想红珍珠存在的可能性。
也是这一瞬，她如被当头棒喝，头脑忽然清醒过来。
留下人鱼的最初目的，不就是为了那颗稀世珍宝，无数人的梦中情珠，而她这两天浪费时间和精力，甚至被某些不可言说的情绪侵占理智，现在看来着实有些走偏。
许明习有些不确定起来，她昨晚那样失落迷茫，不顾一切想要找到人鱼，究竟是为了红珍珠，还是仅仅想要将对方留在自己身边。
人鱼看似单纯清澈，却存在着太多非人的特性，美丽又强大，充满神秘感，如同被花瓣包裹住的嫩蕊，需要一层一层剥落，才能窥见秘密的一角。
许明习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足够的时间，在离开之前，将人鱼的神秘外衣褪去。
作为一个合格的商人，抑或是天然警惕异族的人类，她都不应该将来历不明的人鱼带回城市里，那不仅会给她自己来到麻烦，也极有可能对生活在城市中的其他普通人带来难题。
许明习算不上高尚，但她不喜欢事情脱离掌控。
人鱼眉心轻轻皱着，红润的唇微张，眼睫都被打湿成一小簇，衬得灰蓝色眼瞳愈发干净澄澈，一眼便能望到底。
注意到人类的视线，人鱼眼底盈满湿润水光，摇摇欲坠，却没有当着前者的面再偷偷用袖子擦，而是委屈巴巴咬牙坚持，不让眼泪掉下来。
许明习收回视线，对方冰凉的手指拽着她的袖子，皮肤相触时传来略低的温度，让人很难忽视异族感的存在。
过了几秒，袖子被揪了过去，轻轻晃动几下，紧接着人鱼吸鼻子的声音响起，顺便清了清嗓子。
许明习：“……”
她觉得自己属实多虑，浪费人生中宝贵的几分钟，将人鱼往复杂方向去揣摩，然而与现实极度不符。
人鱼这么老实本分，真的会是心思缜密的坏家伙吗？
这个念头几乎没存留多久，就在许明习自己都不相信的目光中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看完教育意义十足的视频，许明习还没抬手去切换界面，屏幕上陡然弹出一个身材火辣的美女荷官，小广告弹窗防不胜防。
哪怕许明习眼疾手快摁灭了屏幕，人鱼还是看到了那个堪称暴|露|色|情的画面。
许明习右眼皮一跳，对上人鱼那双满是求知欲的眼睛，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
她抬手捂住人鱼的嘴，单手解锁屏幕，关掉弹窗，切换到语音界面：“刚才的视频你都看到了对不对，不可以一声不吭就偷偷离开，那样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也会担心的。”
人鱼唔唔几声，扒拉开她的手，大概是想到了视频里的悲惨案例，默了默，抬手拍了拍人类的脑袋。
“我知道啦，下次会告诉你的。”人鱼小声说。
她自由自在惯了，没想到小人会这么生气担忧，心虚之余又有一点窃喜，好似终于获得了谁的全部目光，哪怕不再那样无拘无束，也涌上隐秘的快乐。
人鱼嘟嘟哝哝了句，想到小人听不懂，切换到吐字清晰的普通话：“如果我真的离开了，你真的找不到我，也会像那些人一样一直找吗？”
这样的坚持不懈，让人鱼想想就觉得心口发闷，仿佛吞了一颗很酸很酸的果子，尝不到一点甜味，只有浓郁的酸涩冲击着味蕾，让她难过到只是想想就眼眶红红的。
也是因此，她没有注意到，许明习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人类神色一顿，敲了敲屏幕：“所以你要听话一点，不要到处乱跑。”
人鱼嗯嗯点头，爪子又拍了拍小人的脑袋，这才重新靠回去，揽着后者的胳膊玩袖口的小扣子。
许明习一口气还没松完，人鱼天真又好奇的声音响起：“不过，刚才那个是什么，她也走丢了吗？怎么会一跳一跳的？”
单纯的语气问出致命的问题，成功让人类自闭了。
本以为已经将人鱼的注意力转移了，没想到对方反射弧挺长，隔了一会儿还能再想起来发问。
她有点头疼，想了想，敲字：“是啊，如果你乱跑的话，就会被一些坏人绑走，喝会晕乎乎的饮料，吃不到美味的食物，连水都碰不到，还要听他们的话，做不喜欢的事情，就像那个女孩一样。”
人鱼长长地啊了一声，似是害怕般往许明习怀里拱了拱：“那我不乱跑，如果你去找我的时候，也被那些坏蛋抓到就惨了，我要保护好你。”
小人太脆弱了，只是说几次啊就能嗓子痛，如果被坏蛋抓住，岂不是要死掉了。
只是想想，人鱼就觉得惊恐万分，这下彻底老实，根本不敢再一声不吭就跑。
最起码，也要先告诉小人再跑。
没想到会用这种方式让人鱼听话，许明习啼笑皆非，只能在心里暗暗向那位荷官致歉，顺便思索有什么方法可以进一步加强教育。
这样想着，领口忽然被人鱼拽了拽。
许明习往身侧倾了倾，注意到人鱼的目光正往她领口下面钻，顿时生出一股荒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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