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赢,乔狗不知道躲哪里去了,快,别让他跑了!”肩上束澜重重一拍,赵长赢猛地跳起,想起来乔正仪跟他那个赌约,还欠他三声爷爷呢!
“就是啊!我乖孙子呢!”赵长赢抻长了脖子四处寻乔正仪,“不会赖了吧。”
“谁赖了!”乔正仪面色苍白,目光恶狠狠地在他们三人脸上扫过,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愿赌服输。”
“哟,那来,乖孙子叫爷爷来听听。”赵长赢嘻嘻笑,歪着身子靠在束澜身上,朝乔正仪勾手。
乔正仪沉默良久,赵长赢不耐烦地催了好几次,终于蚊子叫似的说道,“爷爷。”
“唉,乖。”赵长赢在旁边笑得打跌,一旁聚了一堆看热闹的同窗,多是江湖子弟,具都是捧腹大笑。
乔正仪阴沉着脸,极不情愿地又叫了两声,他几个跟班见状上前,将旁边看的众人都喝退了,周围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赵长赢欣赏了一番乔正仪吃瘪的表情,心满意足地挥了挥手,预备打发走人。
“行了,你可以……”
“还有磕头下跪呢。”容与突然开口,他静静地看向乔正仪,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乔正仪面色陡变,怒目瞪向容与,那眼神仿佛下一瞬就要把容与生吞活剥了。容与却依旧淡然地回视,风将他鬓边一绺发丝吹起,他漫不经心地伸手将头发拨到耳后,似乎根本未将乔正仪放进眼里。
“算了。”赵长赢轻咳,“点到为止。”
“今日若你得了丙等,他可不会放过你。”容与道。
“唉,毕竟是孙子嘛。”赵长赢啧了一声,抬腿作势要踹乔正仪,“滚啊,别在这碍眼。”
“他不会承你的情。”容与望向乔正仪的背影,淡淡道。
“我知道。”赵长赢耸肩,“反正他也打不过我,尽管来。”
容与不置可否,他指腹摩挲着轮椅光滑的扶手,道,“我方才说有东西给你,晚上记得来我房里。”
“好啊。”赵长赢心花怒放,忍不住问,“是什么?”
“你见了便知道了。”容与不答。
“啧,还神神秘秘的。”束澜在一旁看着泛酸,走过来插嘴,“容与,这回我跟长赢终于脱离苦海,没有丙等了,咱俩请你去杏花春吃饭呗。”
“那儿还要提前预定呢,位子紧俏得很。”赵长赢道,“你已经定了?”
“没事,我跟他们少东家熟,不必预定。”束澜挑眉,“走不走?”
赵长赢看向容与。
“那便却之不恭了。”容与一笑,“之前便听闻杏花春的酱鸭和醋鱼是一绝,那时我同父母刚来,托人托了许久才帮忙订上位置。”
“没想到还没吃,便……”
容与说到最后,许是想起过世的父母,一时有些黯然。
“是啊,那可是全天下最好吃的酱鸭,不是我夸口,那味道……”束澜浑然不觉,一听得酱鸭便止不住口。
“容与。”赵长赢俯下身,轻轻唤道。
容与抬眉,“嗯?”
“以后……”赵长赢脸上有点红,他似是有点不好意思,停了一会儿方道,“以后我陪你去吃。”
容与愣了一瞬,赵长赢已经欲盖弥彰地站直了身子,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容与笑了笑,望向地上铜钱一般大小的日光斑点,陷入沉思。
还未到饭点,杏花春大堂里已坐满了人。束澜同来迎的小厮说了两句,那小厮便躬身将他们带上了二楼。
“玉楼春这号房间都是留给少主朋友的,临窗风景好。”小厮给他们推开门,“三位有什么事喊我就好,我就在那边候着。”
“行,多谢你了。”束澜道。
“容与,你来永宁以后还未好好看过吧。”赵长赢将容与推到窗边,兴致勃勃地趴在窗沿上道,“这条就是永宁最大的街,叫朱雀街,每月的大集都在这里。”
“还有最好的酒楼杏花春,最大的药店回元堂,最好的铁匠铺子都在这里。”赵长赢给容与指了三处,“还有最时兴的胭脂水粉,衣裳料子,最好吃的蜜饯果脯,永宁最上乘的东西都在此处,没有买不到的。”
“唔,你要是以后想买笔墨之类的……”赵长赢指向最东边的一家商铺,“那是修竹堂,文房四宝是永宁最有名的,去那准没错。”
“不过你进城不便,你要买什么同我说,我帮你买便是。”
容与浅笑颔首,随意指向一处,“那里又是何地?”
赵长赢望去,那处楼阁翘角飞檐,门廊悬挂着或粉或黄的帷幔,风过回廊,廊下的风铃齐响,如闻仙乐。
“那里啊,长赢是不是跟你哥去过一次。”束澜凑过来,“醉红尘,那可是永宁最大的销金窟。”
容与闻言,略一挑眉,含笑看着赵长赢。赵长赢顿时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争辩,“我……我那回就在大堂里听了首曲子,醉红尘虽说确是做皮肉生意不假,但前堂都是清倌儿,听琴听戏也是个正经去处。”
“我看你说两句话便脸红的样子也不像是去过后堂的。”束澜鄙夷地摇头,“待会哥带你去见见世面。”
“你可拉倒吧,你爹管这么严,你连前堂听曲也就去过两次。”赵长赢一语道破,“醉红尘的琴曲确实好听,只不知今儿是什么曲。”
容与坐在一旁,临窗而望,永宁最繁华之盛景便尽收眼底。
若是他双腿尚好,想必此时亦能鲜衣怒马打街上而过吧。他垂下长睫,眼前似是出现了自己身着锦衣,骑着高头大马,行过这朱雀长街的场景。
日光晴好,穿过满城的梧桐叶,洒满了一地的熔金。这金色像是从冶金炉里淌出来似的绵绵不绝,有人从天的尽头一扯,再抖手一铺,那织金毯便顺势铺开去,将永宁这最繁华的朱雀街的每一条弄堂、每一道砖缝都遮盖得严严实实。
长鬃的骏马慢悠悠地走着,少年在那悬着修竹堂的匾额前下马,另一侧正是道石桥。阳光下波光粼粼,风动一池春水,涟漪将那金色搅碎,随波散去。桥边杨柳看多了别离,被临行之人薅秃了枝干,来年春日却依旧绿意依依。
江南的永宁是书墨之乡,永宁砚更是闻名中州。那下马的少年从修竹堂出来,手里多了一方包好的砚台。日光下少年锦衣绣冠,肤赛霜雪,瞳似点漆。桥边浣纱的少女回头看他,街旁木窗上投下粉色的丝帕,对面茶楼里的文人应景地吟着。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第10章 我一看书就头疼(六)
“各位客官,菜上来了。”小厮敲了敲门,流水似的菜一道一道端上来,尚腾腾冒着热气。
容与朝桌上看去,中间一道摆着杏花春的招牌酱鸭,香气扑鼻。小厮殷勤地介绍道,“这酱鸭本是咱永宁的特色,素有一家卤煮,满街飘香的说法。我们杏花春将酱汁予以改良,更加鲜香入味,鸭肉肥而不腻,汤汁中还加了茯苓、山药等药食同源之材料,更有健脾开胃的功效。”
旁边一圈左起分别是醋鱼、蜜汁糯米藕、莼菜牛肉羹,最后是一碗奶白色的炖汤。
“这碗是什么?”容与指了指那碗奶白色的汤,还没等小厮开口,赵长赢一撩袍子,坐下说道,“这个我知道!我特别爱吃这个!”
“我们这叫腌笃鲜,把腌肉和鲜肉放入清水锅,大火烧开,再放入笋,转文火慢炖。”赵长赢咽了口口水,“我娘做这个很好吃,还具有滋阴、益血、化痰、消食、明目之效。我给你盛一碗,你尝尝。”
“好。”容与接过舀了一口,确实汤汁醇厚,鲜香四溢。
赵长赢又道,“只可惜如今有点晚了,不然清明时候采的鲜笋,味道更是上佳。”
“明年庄里做的时候咱们再一起吃。”
容与咽下白汤,笑着应道,“好。”
“你爱吃的蜜汁藕片。”束澜夹了一筷子藕片放到赵长赢碗里,转头又问容与,“容与喜欢吃甜的么?”
容与只道,“尚可。”
“这家伙可喜欢吃甜食,每回点这道菜都是他一个人吃完。”束澜揭短道,“且看他今日能吃几块。”
容与拿着调羹慢慢搅着汤汁,神色有些心不在焉,闻言轻轻瞥了一眼赵长赢,笑道,“不碍事,我的那份都匀给他吃。”
赵长赢在桌下狠狠踢了束澜一脚,束澜嗷嗷叫着,他装作没看见,只问容与道,“容与,你可有什么爱吃的,我让小厮上来。”
“不必,这些就好。”
束澜在一旁见赵长赢献殷勤没献成,幸灾乐祸地闷笑。
“唉对了,都忘了酒了。”束澜一拍脑袋,把桌上的酒壶拿起,给赵长赢倒了一杯,“这酒就叫杏花春,是他们自酿的,是果酒,不容易醉。”
“容与要不要来点?”
赵长赢皱了皱眉,把酒壶从束澜手里抢下来,“你别胡闹,容与腿还没好,还是别喝了。”
“我感觉近日好多了。”容与弯了弯眼睛,“许是天气日暖的缘故。”
“他们按摩得如何?有效果么?”赵长赢问。
容与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只道,“嗯,有些。”
赵长赢哦了一声,犹豫了一会,还是在容与的酒杯里倒了浅浅的几滴,酒液晶莹剔透,带着淡淡的香气,“稍微喝一点应当不碍事。”
“容与哪有你想的那么脆弱。”束澜看不惯,一脚踹上他的凳子,“别磨叽了,快坐下一起喝。”
容与含笑看着他们,拾起酒杯,利落地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痛快!”束澜鼓掌叫好。
赵长赢倒是显得有点惊讶,他本以为容与这般文文弱弱,当是不会喝酒的,便是会喝,也是小口小口轻抿的那种。
容与似是看出了赵长赢心中所想,朝他一扬眉。他素日均是冷冷清清,淡得像是佛堂座前的一朵素莲,然而此时神色飞扬,每间隐隐带着些跳脱的少年意气,让他整个人终于多了几分热络的人气。
赵长赢看得一愣,旋即笑起来,也学着容与将满满一杯酒灌下肚,朝他亮了亮空了的杯底。
酒足饭饱,束澜和赵长赢横七竖八地歪倒在椅子上,眯缝着眼睛打盹。容与靠在椅背上,安静地望着窗外,日光透过放下的竹帘筛在他脸上,印出一道一道明暗相间的斑纹。
“哎,要不待会去醉红尘听曲吧。”束澜突然坐起,提议道,“左右也是无事,我刚刚如厕时问了小厮,说今日唱的是长相思。”
“容与是不是没听过长相思,这是永宁本地的民歌,我们都会唱。”束澜道。
容与瞥了一眼还躺着的赵长赢,道,“我听长赢哼过。”
“他?”束澜撇撇嘴,“他唱歌就没在调上过,得亏他声音还算好听。”
容与轻笑。
“喂,束澜,你是不是又在说我坏话!”赵长赢翻身坐起,警惕地瞪了一眼束澜。
束澜作无辜状,赵长赢狐疑地移开目光,回道,“今日是长相思啊,如今时辰尚早,听完正好回家。”
“容与觉得如何?”赵长赢问。
桌上正温着一壶清茶,茶叶沸腾翻转,在壶中沉沉浮浮。容与给自己倒了一杯,搁在桌上晾着,“都可。”
“那便走吧。”束澜精神抖擞,一跃而起,“出发听曲!”
醉红尘楼阁前是一片很大的院子,院里栽满了各色花树,如今正是胡枝子开花的时节,色泽明艳,芳草未歇。
地上铺着的是青石地砖,每隔两步便有一石座莲花地灯,若在夏日晚间亮起,池中与路上的莲花遥相辉映,人在莲灯中穿行,直如凌波行于水间,自别有一番韵意。
容与轮椅声辘辘,轧过地上石板,两旁花枝缤纷,三人穿花而过,发间衣上一时都落了许多花瓣。
“三位公子可是要听曲?”迎来的姑娘一身水蓝色荆锦百花裙,肩上以绣被刻丝作披帛,云鬓上斜插着一根白玉雕花簪,清丽如出水芙蓉。
这醉红尘里普通的姑娘都是这等容姿,怪不得能冠有永宁第一楼的美誉。
“正是。”束澜两手背在身后,信步进得楼内,吩咐道,“大厅可还有天字座位?上点瓜果,长相思什么时候唱?”
“三位这边请。”那姑娘笑道,“还有一刻钟便是余容姑娘唱的长相思。”
“我唤将离,公子若是有差遣,敲一下这个铃铛,将离便会过来。”将离姑娘屈膝盈盈一礼。
“余容,将离……”容与手指轻轻敲着扶手,看向他们座位外边竖着的屏风,上面用金粉写着,怨春红。
“这天字号座位正对着唱台,听得清楚,旁边位置也少,清净。”束澜解释道,赵长赢随口嗯了一声,见容与盯着屏风上的字看,问道,“怎么啦?这名字有什么讲究?”
“刚刚一路走来,我见屏风上写有冠群芳、掬香琼、缕金囊、聚香丝等等,俱是芍药的品名。”容与道,“而余容、将离,恰是芍药的别名,倒是有趣。”
“原来如此,早便听人说醉红尘每月俱有月选,当月第一为此月花魁,当月中一应陈设俱是按照此花魁来布置,看来这月的花魁便是芍药啊。”束澜恍然大悟,“我本以为这花魁是个姑娘,原来真的就是花,倒是我俗了。”
赵长赢鄙夷,“你本来就是俗。”
“既是如此,我们这位置怕就是天字号里落得下乘了。”容与稍有点遗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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