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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路难(古代架空)——霜见廿四

时间:2024-08-04 14:51:08  作者:霜见廿四
  赵长赢本有此意,当即回过神来,点头道,“好,好,我们回去。”
  说完赵长赢一刻也不愿等,立马便去院里解下缰绳,马车跑得太慢,赵长赢便同容与共乘一骑,不分昼夜地疾驰而归。
  中间是马实在跑不动了,赵长赢于是下马让它休息,自己走到河边洗脸。一路上他一直沉默寡言,一句话都没有说。容与担心他,也跟着走到河边,安慰道。
  “说不定只是谣传。”
  赵长赢嗯了一声,他呆呆地看着水面上他的倒影,半晌,他伸手将水搅浑,倒影应声而碎。
  “走吧。”
  永宁城依旧如二人离开时一般无二,沿街小贩用力叫嚷着,煎饼、糕点的香气飘散得四处都是。
  “吁……”赵长赢勒住缰绳,飞星喷出鼻息,摇着脑袋晃了晃。明月山庄门口的石狮子矗立地笔直,昂首挺立,威势不减。
  “肯定是谣言!”这是赵长赢一路上唯一主动说的话,他眼睛里萌生出希冀之色,轻巧地从马鞍上跃下,朝容与道,“我可要好好跟娘告一状,这些人胆子忒大,竟这般诅咒我们。”
  容与垂眼安静地看着他,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
  赵长赢匆匆走在前面,平日里人来人往的决明堂前此时死一般的寂静,冷风扫起落叶,在空中打了个卷儿。
  赵长赢面上笑容顿时僵住,只觉浑身发冷,他快步又往前走了一段,原本路上每隔一段都有值勤弟子值守,扫地、侍花、送药的弟子亦随处可见,如今却只剩下孤零零的树干和一丛丛灌木,那点初春枝头上的绿意被冷风一焯,便只剩下孤寒冷寂的沫儿,再也不见半分生机。
  容与蹙眉跟在后头,不发一言。
  “三公子!”
  赵长赢陡然一惊,抬头见是茯苓从聂紫然住的主屋里走出来,一身缟素,头上裹着白帕,面色亦苍白得很,整个人走在风中摇摇欲坠,像在火中燃尽的蛾。
  “茯……茯苓?”赵长赢瞪大眼睛,他呆呆地凝视着茯苓身上的白衣,忽觉喉头一紧,几乎发不出来声音。
  “三公子!”茯苓顿时哀嚎一声,提起裙摆飞奔而来,在赵长赢震惊的目光中滑跪在他面前,眼泪扑簌簌而落。
  “三公子,夫人……夫人他们……”茯苓泣不成声,赵长赢神色呆滞地看着她,似乎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什么?我娘怎么了?”
  “她不在屋里么?”赵长赢一把推开茯苓,踉踉跄跄地往前走,茯苓只不住地哭,拿袖子拭泪。
  容与不忍,从怀中掏出帕子递给她,柔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茯苓抽噎着说道,“束盟主……那日突然前来,走火入魔……将……将夫人和大公子……大公子他们……”
  说完又是哭得喘不上气。容与眉头拧紧,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抬步追着赵长赢进去。
  屋内空无人影,赵长赢脚步极慢,几乎像是拖着万斤重锤在一步一步往前挪。他心中极乱,乱七八糟的念头争相往外冒,他只好什么都不想,只屏息往里走,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敢想。
  聂紫然躺在她从前睡的那张大床上,穿着平日最爱的衣裳,远远看去,好像只是在熟睡一般。
  “娘?”赵长赢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的字,极轻极轻,飘飘乎落在地上,激不起半点波澜,转瞬便被埋在尘埃中,消失不见。
  若是平日,聂紫然听见小儿子的声音,纵是在午歇,也定是会睁眼看向他,朝他招招手,唤道,“赢儿,到娘这边来。”
  可如今聂紫然冷冰冰地躺着,纹丝不动。
  赵长赢只觉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彻骨的冷,好像寒冬腊月里把他剥光衣裳浸在冰池里泡上一宿,眉毛上都冻出一层冰。
  “娘!”
  容与刚转进内室,就听见赵长赢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直令闻者心肝剧痛,几欲倒地。
  “娘!”赵长赢几步扑到床前,在见到聂紫然发青的面庞时,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容与停住脚步,遥遥见他伏在聂紫然身上恸哭出声,那哭声听得人肝肠寸断,似杜鹃声声泣血。
  容与安静地立在一边,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赵长赢的眼泪都快要流干了,两眼哭得通红,嗓音嘶哑。他脱力地靠在床边,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喃喃着,可容与知道他在说给他听。
  这种时候,人必须要说些什么,否则那口刚呕出的心头血便将将卡在喉咙里,堵上他一生一世,再也下不去了。
  “我娘从小最疼我。”
  “小的时候我很皮,老是跟人打架,闯祸。我娘常为了我,去挨家挨户登门道歉。回来还会给我带糖糕,跟我说,不用怕,她聂紫然的儿子,不能受人欺负。”
  “刚学武的那会,我经常摔打的身上全是伤。有一回晚上,我娘来看我,她以为我睡着了,就趴在我床边偷偷哭。说有些时候真想我别学武功了,她也一身武艺,总能保护我。”
  “我临走前,我娘还说,让我以后要经常回来看她,给她带各地风味特产。”赵长赢凄然一笑,他眼睫上还挂着大颗的泪珠,鼻尖红红的,仰起头说话的时候,可怜得要命,“容与,我在做梦对不对?”
  “对……”赵长赢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不住喃喃道,“对……我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
  “快……”他眼中已隐隐有癫狂之色,猛地攥住容与的衣摆,一个劲地喊道,“快把我摇醒,把我摇醒啊!”
  容与心中酸涩,伸手将赵长赢揽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容与!呜呜呜……”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赵长赢的眼泪都快流干了,茯苓跌坐在地上,亦哭起来。
  “容与……我没有娘了……”
  容与抬头,窗外残阳如血,一只乌鸦从树梢上振翅而飞,掠过屋檐。
  “三公子,是束盟主。”茯苓擦干眼泪,道,“那日晚间,束盟主突然来访,庄主、夫人还有大公子和他在房内密谈,不知说了些什么,突然几人就打起来。庄内弟子无人是他的对手,最后只有庄主拼死逃脱,夫人、大公子还有少夫人,都……”
  “束天风……”赵长赢怔怔地望着床上的聂紫然,赵潜之和少夫人都是没有武功的普通人,在束天风的惊波剑下连尸身都保留不下来。
  “束天风!”赵长赢突然大笑起来,他眼角却仍有泪滑落,面目狰狞,眼中血色尽显,“哈哈哈哈哈哈!束天风!”
  “长赢!”容与蹙眉,担忧地喊道。
  赵长赢充耳不闻,他突然起身,草木青悍然出鞘,发出一声嗡鸣。
 
 
第36章 我在做梦对不对(四)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赵长赢双目猩红,如地狱厉鬼般恶狠狠地抬头怒目而视,却在见到来人的那一瞬怔住了。
  “长……赢?”束澜喘着粗气,眼睛直直地看着赵长赢,他眸光里甚至跃动着几分欣喜,急急地上前一步,飞快地说道,“我听说你回来了,赶紧过来……”
  “……”
  束澜的话音戛然而止,面前赵长赢手握草木青,剑尖闪着寒光,正抵在他颈前。
  束澜一愣,他身体微微发颤,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望向赵长赢。赵长赢只不说话,手中长剑纹丝不动,剑身冷冷地映照出他紧抿的唇角。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半晌,最后束澜深吸了口气,竟不退不避,扬起头,盯着赵长赢一字一句地说道,“长赢,我……我等了你好几日,我爹他……”
  “闭嘴!”赵长赢猛地一声咆哮,他眼中尽是密密麻麻的血丝,交织成名为背叛的罗网,目眦欲裂,手中剑随着他胸膛的剧烈起伏而微微颤动,“束澜。”
  赵长赢闭了闭眼,缓缓道,“我只问你一句。”
  束澜脖颈处被锋利的剑尖划出血丝,他恍若未觉,喃喃问道,“什么?”
  “我娘,我大哥大嫂……”赵长赢喘了口气,像是一时呼吸不过来。良久,他定了定神,迎上束澜的目光,沉声道,“是不是束天风杀的?”
  束澜拧眉,想要上前一步,他面前的剑却并未如从前那般退让开去。他黯然地垂下眼,沉默良久,方低低说道。
  “对不起,长赢,对不起……”
  “别说了!”赵长赢突然撤剑,他提剑而立,剑尖还蕴着束澜的血,顺着凹槽缓缓淌下,被残阳照出蜿蜒的晦暗的痕迹。
  束澜怔住,他眼中痛苦之色尽显,面色憔悴不堪,头发散乱,衣裳也像是几日都没换了。他就这样直直地呆站着,一边是血脉至亲,一边是至交好友,两边几乎要把他中半撕扯开,将他开膛破肚,剜心蚀骨,再不剩下分毫。
  “长赢……”束澜眼中带泪,他仓皇地低下头去,不愿让人看见,“对不……”
  “别他妈叫我!”赵长赢怒吼,他喘着粗气,眼中杀气明明灭灭,手中草木青似有所感,竟发出阵阵哀鸣。
  “束澜。”半晌,赵长赢提剑,他双手颤抖,竟用了好几次才把衣袍扯开。束澜惶然地看向他,赵长赢紧抿着唇,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挥剑斩下,那衣袍撕拉一声断开,发出刺耳的裂帛声。
  “今日我不杀你。”赵长赢举起手中衣袍的一角,极力克制住内心的哀恸,说道,“从前交情,一笔勾销。”
  “从今往后,你我……”赵长赢深吸一口气,他面色煞白,嘴唇颤抖,身子单薄的如一只暴风雨中的乳燕,摇摇欲坠,“恩断义绝。”
  “长赢……长赢!”束澜眼睛瞪大,眼泪断线一般直直滚落下来,他不管不顾,只睁圆了眼,几乎是在哀求,“长赢!”
  赵长赢闭上眼睛,收剑入鞘。
  “江湖再见,你我唯有血海深仇。”
  束澜呆立在原地,眼泪将他双眼糊住,他只能伸手随意一揩,只看见赵长赢决然离去的背影。
  “长赢,长赢!”
  走开没两步,赵长赢一头栽倒在地,容与和茯苓两人勉强将他搀到椅上,茯苓径自去烧热水,容与在一旁守着他。
  赵长赢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娘,待会阿澜要来玩啦!”赵长赢急急忙忙往嘴里扒饭,“让他等急了!”
  聂紫然笑道,伸手将他嘴角沾的饭粒捻下,“急什么,让他进来不就好了。”
  “那让茯苓去叫他。”赵长赢饭吞得太快,噎得他直翻白眼,聂紫然无奈地把水递到他手边,赵长赢仰头一口气咕嘟咕嘟喝了一大杯,方长长舒了口气。
  “长赢!”束澜一身玄色劲装,头发高高束起,背着个蓝布袋,朝聂紫然行礼道,“伯母安好!”
  “快坐下,最近长赢刚入学,适应的怎么样?”聂紫然夹了块糕点给束澜,问道。
  束澜埋头吃着,道,“唔,挺好的,长赢学东西很快的!夫子还表扬他呢。”
  “那就好,那就好。”聂紫然一脸欣慰,“你俩从小便一起玩,如今同在书堂读书,也有个照应。”
  “娘,我吃好了!”赵长赢迫不及待地一拍筷子,伸手去扯束澜的袖子,“你快别吃了!”
  束澜忙将最后一口塞进嘴里,撑的腮帮子鼓鼓的,“伯母,我跟长赢去玩……去练剑了!”
  时光斗转,赵长赢和束澜两人都长大了,身量窜高,眉眼也渐渐长开。
  “喂,你作业写完了没?”束澜搭着赵长赢的肩膀,问道,“借我看看。”
  “没写。”赵长赢一掌呼在束澜腰间,束澜哎哟了一声,赵长赢哈哈大笑,“大不了被夫子骂一顿。”
  “哎,好吧,本公子有难同当,我也不写了。”束澜眼睛一转,“不如今天去你家玩,我新学了一套剑阵,你帮我看看。”
  “阿澜又来啦。”聂紫然笑眯眯,“上回说要给你的衣裳,你试试合不合适。”
  束澜接过聂紫然手里崭新的长衫,连声谢过。
  “啧,瞧着人模狗样。”赵长赢背着手绕了一圈,煞有介事地评价,“不错,不错,有我十分之一的风采。”
  “说什么呢。”聂紫然一瞪眼,“阿澜穿这身确实好看。”
  束澜一挑眉,朝赵长赢得瑟道,“那是,长赢你有没有眼力见。”
  “找打是不是!”赵长赢一个暴起,束澜忙一跃而出,两人你追我赶,闹得满院子的鸡飞狗跳。
  “长赢?”束澜突然停住脚步,怔怔地看着他,面露不解,“你怎么哭了?”
  “长赢……”
  “长赢……”
  “长赢!”
  赵长赢猛地惊醒,他额上是细细密密的汗珠,面色苍白,仿若大病一场。容与正趴在他床边给他额上换帕子,见他醒来,一脸惊喜地直起身。
  “谢天谢地,终于醒了。”容与长舒一口气,将桌上的热茶倒了一杯递给他,“怎么样?头还晕不晕?还有什么难受的吗?”
  赵长赢神情恍惚地靠在床上,目光涣散,明明看向容与,却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容与问了他两遍,赵长赢才像刚听见一般,缓缓转了转眼珠。
  “要不要吃点东西?”容与又问。
  赵长赢抿着唇,不置可否,眼睑低垂,看向窗外。
  窗外是漆黑的浓夜,乌云遮月,仅有檐下的烛灯映出昏黄的光亮,在黑暗里涂开光明的一角。风声呜咽,吹过廊下,卷起一阵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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