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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今晚氛围太好，方橙刚刚是抱着试探的心态，假装不经意地提了一句，那话说的留有余地，也可以一笑带过。
他确实没想到，纪星会接他的茬。
方橙也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为多年前的事情争论对错？早已经没有意义，当年一向好脾气的他在那个时刻能朝着纪星发了火，说明纪星当时的动作和神态就是表明了要当着他的面掏出烟来。或者说，是摆明了想惹恼方橙——方橙骨子里也是倔的人，那就如他所愿。
更何况方橙很清楚，他们两个关系的崩塌，怎么会仅仅因为一根烟。
再开口变得有些艰难，好几秒后，方橙还是含笑道：
“原来是我误会了，那挺好的，戒了就是好事，对身体不好。”
纪星愣了半秒，随即也跟着点点头。
“是啊。”
不知道是听懂了方橙话里的意思，还是有意顺着对方话头撇开了，纪星挥手找老板要了两罐可乐，话说到一半又突然转向方橙：
“你要冰的吗？”
方橙摇摇头：
“你拿一罐就行，我喝可乐晚上容易失眠。”
纪星抿嘴点了下头：“那好，老板，拿一罐就行，要冰的。”
方橙看着纪星拿着冒着冷气的一罐冰可乐直接干了一大口，出于医生的本能觉得有些不妥，本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说。
“昨晚堵我们家门口的那个男生，我已经和保安说过了，以后不会让他进到小区来。如果你哪天在我们家附近看到他，就打电话给我，或者直接报警。”
方橙愣了一下，指尖有些微微颤动，目光有些惊讶地望向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人。
方橙从小是跟爷爷奶奶长大的，他的父亲母亲都是很优秀的医生，两个人到了快三十五岁才要的方橙，在他出生之后的第八年，西川遇到了地震，夫妻俩作为医院的科室骨干，主动请缨去灾区支援，那辆大巴车在进山的路上遇到了滑坡，一车的人都被埋在了大山深处。
方橙的爷爷奶奶拿到了一大笔抚恤金，医院和政府也给了方橙家许多的补偿。这些钱足够方橙换来一个物质上不拮据甚至比平常人家更好的教育环境。
方橙高三是疫情最严重的那年，方橙当时在省会念重点高中，为了走读方便住在自己表姑家，考完那天回到家，表姑告诉方橙，他的爷爷奶奶是前年冬天隔着一个月相继离世的，奶奶走之前千叮万嘱，为了不耽误方橙高考，让表姑一直瞒着没告诉他。
那天起，方橙拥有了三套三线城市市中心的拆迁房，却再也没有一个称得上“家”的地方。
刚到大学的时候，夏同其实一直爱开玩笑说方橙这个人冷冷的，说从他身上感觉不出什么情感的温度，对什么事情都淡淡的，恼了也不生气，也不爱交际。
方橙并不反驳夏同的话，他从小到大都把自己裹得很紧，小心翼翼地锁着自己心里的那一寸领地。
因为他打小就认为，很多东西越是想要得到，越是珍惜，就越是会失去。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去靠近、不要去奢求。
方橙收敛思绪，看着眼前的人。
纪星刚刚的语调是温柔的，说话时看着自己的神色也很诚恳。
他说到“我们家”三个字的时候声音格外自然，像是一股暖流，不自觉地在方橙心头熨了一下。
漂泊流水的生活，偌大的江城，一个合租的房子，也可以算作是“我们家”么？
方橙将目光撇开，落在棚顶的吊灯上，那吊灯虽然很旧却被擦拭的很干净，明晃晃地悬在那里。
他哑着嗓子，缓缓道：
“没事，你处理好了就好。”
纪星本不想多解释关于苏昀的事情，也觉得在方橙这儿反复提苏昀反而会有些不合适，可他此刻看到方橙侧着脸抬头看向灯光的神态，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咙在暗暗发紧：
“我和他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之前在酒吧认识的，年纪很小还在上学，我拒绝了他几次，他就过激了点。”
方橙回过头，看着纪星，笑了一下：
“我没那么想。”
“那就好。”
方橙又点了下头，将眼神收回去，两个人默契地没有再谈，方橙起身去结了账，然后两人一起往小区里走。
他们单元楼进门处的楼道灯坏了，物业说来修却一直搁置着，纪星走在前面，打开了手机的电筒，在黑暗里探着路。
方橙不知是有些心不在焉还是累了，跟着上两级台阶的时候走了个神，整个人踉跄了一下。
“小心。”
纪星几乎瞬间回过身，一把抓住了方橙的胳膊，另一只手很快扶在方橙腰上，关切又有些急切地说了句。
方橙身子愣了一下，赶忙道了谢，然后很快从纪星半抱着的姿势中退了出来。
一个小插曲将暧昧的氛围推到了顶，两人进了电梯，逼仄的空间里一时间又只剩下尴尬。
方橙刚刚的话是违心的，他并不是没有那么想过，他一眼就看得出昨晚的那个男生对纪星的心思。
如今得到了纪星的这句解释，他也并没有觉得惊讶，这和他预料之中的没有差别，可能唯一有点想不通的是，纪星为什么会主动和他解释——是因为自己今早说的那句话吗？
方橙靠在电梯的拐角，两个人隔着点距离站着，谁都没有再说话。
进了家门，纪星在门口换鞋，方橙先进了厨房，倒了两杯热水出来，递了一杯给纪星，他自己靠着吧台的桌子，胳膊倚在上面，然后有些淡淡地开口：
“房东上周问我，这房子还要不要续租。”
纪星拿着钥匙往门上挂的手在空中突然顿了下。
“你租期也快到了吗？”
方橙头歪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纪星话中的那个“也”字。
“到十一之后。”
纪星点了下头，拿起方橙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一口：
“那你还续租吗？”
方橙没有说话，他侧过脸，目光落在纪星背着光的面孔上。
纪星的鼻梁右侧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痣，离眼睑处很近，平时都不容易发现，只有离得很近，且神色紧张的时候，肌肉有些微微颤着，那个小痣也跟着颤，方橙上学的时候就发现了，他觉得这是纪星脸上最性感的地方。
此刻纪星背对着客厅的落地窗，只有厨房里的一点光打在他脸上，正好落在他的鼻翼右侧。
方橙其实很想开口问：那你呢？
但他没有问出口，也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偏过头，不经意道：
“我明年也许住医院宿舍。”
纪星挑眉，声音似乎有些急：“你不续租了？”
方橙看着纪星的神情，一时间没敢点头，但也没有摇头。
“到时候再看，还不一定。”
纪星似乎叹了口气，他松了松自己的衣服领口，有些烦躁：
“我妈隔几天就要打个电话催我回家住，我被烦得够呛。”
方橙点了点头，又挑眉问：
“那你要是不租这边了，打算搬回爸妈家？”
纪星摇头，没有什么犹豫：“不回去。当年就跟他们说好了，他们既然看不上我选的路，那就以后各自走各自的，我不可能回去。你要是不续租这边了，我也就不续了，自己租个公寓一个人住。”
说完这句，纪星打了个哈欠，站起身，跟方橙道了个晚安就回屋了。临走前突然又想起什么，还不忘回头问方橙一句，明早还是那个时间上班吗，我起来送你。
方橙点了下头。
纪星于是靠在卧室的门框上，半眯着眼睛，笑着比了个OK的手势，又用口型说了句晚安。
晚上方橙洗完澡，躺在卧室的床上，耳机里放着音乐，对着窗户外面洒进来的一点月光出神。
尽管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方橙却还是感觉心尖在隐隐发烫。
纪星最后那句话说的很快，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也像是理所当然。
可方橙就是被他这句不加掩饰的话说得有些心不在焉。
纪星说。
“你要是不续租，我可能也不续租了。”
那如果他续租的话，他也会因为他，留下来住在这里吗？
方橙靠在床沿，睡意被心中的疑惑和躁动不安冲淡，他索性坐起身，趴在窗沿的位置上，在窗外漆黑的夜空中凝望着什么。
西南方向的天空处向来干净透亮，可今天却挂着一颗他之前从前没注意到的星。
方橙的心陡然一紧，一丝无力的酥麻感传到指尖，突然让他自嘲地有些想笑。
这份感情在方橙这里断落了七年，压抑了三年，可纪星就是有那个能力，仅仅两天的时间，就能让他重新沦陷进这温柔的星光里。
这晚之后，方橙和纪星的关系正式算是破了冰，如那天纪星所说，他一有空就会来医院接方橙下班，但是也不算频繁，一个周大概有那么一两天。不过两个人平时的交流还是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
除了以往的日常交流之外，纪星还经常分享一些自己的工作近况给方橙，最近纪星的工作室和头部的经纪公司在谈合作，他也在做新的编曲，方橙不太懂这些，但是纪星发给他的demo他会听，他觉得纪星在音乐上的确是很有天赋。
交流越来越多，方橙一个不爱玩手机的人最近也经常拿着手机打字，倒是被科室同事打趣过几次。方橙本想和纪星说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但想到两个人目前勉强算半个朋友，朋友之间这样相处也没什么。
当然最明显的一个变化，是纪星最近晚上都不出门了。
起初两天方橙只当他是真的有什么事要躲着不方便，直到过了半个多月，这天方橙难得准时下了次班，刚打开家门，看到纪星穿着一件白色衬衫，撸起袖子在厨房做饭。
他确实有点发愣。
方橙把钥匙放在桌上，在冰箱里拿了杯苏打水喝。
“下班了？”
“嗯，你在做晚饭？”
纪星回头看了眼方橙点点头：
“今天下午回了趟我妈家，她让我带了不少菜，我就做了点，剩下的我放冰箱了，你这周随便处置。”
其实，他们两个人之间这三年合租一直是这样的，纪星隔两周会回他妈家一趟，会带些菜回来，方橙就负责烧。他俩倒也达成默契了，只是冰箱要是空了方橙会自己下班从菜场顺路带点，跟纪星说不上话。
但刚刚纪星说这句话的语气，像是那种过了十几年日子的夫妻间才会说的，方橙听了不由得有些局促，慌忙低下头喝了口苏打水，愣是没出声。
纪星听他没回答，还以为他怎么了，于是转过身来问：
“怎么了？”
方橙摇了摇头：“没怎么，有点没想到你会做菜。”
纪星抬手，笑着在自己鼻翼摸了一下：
“我不太会，没你做的那些好吃。”
方橙愣了一下，他之前和纪星偶尔会搭伙在家吃上几顿，但这几年一共也没几次，纪星吃饭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看手机，或者是吃完就急着出门了，他确实没想到纪星会注意到这个。
“你觉得我做饭还算好吃？”
“当然了！你煮的面也比我自己煮的好吃。”
方橙清了清嗓子，自然地把话题转移到食物本身：“你下次自己煮的时候，把面煮好后过一遍凉水，会筋道很多。”
“我知道，我看你下面时候会过凉水，所以自己也试过，但就是没你下的好吃。”
话说到这个份上，方橙也不知道该回什么了，换做旁人要么能大大方方开几句玩笑，要么能恭维回去，但方橙的嘴向来笨拙，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他想了想，眼睛亮晶晶的，索性走过来看着纪星锅里的菜。
他炒的是茄子，放了点豆瓣酱，看上去色香味俱全，怎么做都不会差的，于是方橙实话实说：
“看着很香。”
纪星看他凑过来，索性拿着旁边的筷子从锅里夹起一块茄子，放到唇边吹了两下，然后递给方橙：“你尝尝，我就随便在网上找了个菜谱，要是不好吃你告诉我，下次我再改进改进。”
方橙不太习惯和人靠这么近，也不习惯被人喂着吃东西，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耳尖的粉红还没散去又爬了上来。
他张开嘴，将茄子含进嘴里。
“怎么样？”纪星擦了擦手，眼睛望向方橙。
方橙吃东西的时候嘴巴是鼓起来的，像个小仓鼠，他点点头，似乎认真在给意见：
“好吃的，很鲜，我觉得还能再加点糖。”
纪星笑着看着他：
“你还是这么爱吃甜呢？”
方橙愣了一下，心想自己爱吃甜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但是转眼又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
那时候大三，他们系实验课是最紧的，方橙每次又认真，早上为了去抢实验室顾不上吃早饭，有一次低血糖晕倒过，就是纪星把他送到医务室的，那之后每天早上纪星都会在方橙口袋里塞几颗糖，后来那个牌子的糖在学校里的超市没得卖了，纪星换了个别的口味的，结果方橙第二天就吃出来了，主动问他，为什么没之前的口味了，把纪星逗得直乐。
“这么爱吃甜的呢？”
方橙记得，当时纪星的表情就和现在一模一样，带着笑低头看着他，恨不得伸出手在他头顶摸上一摸，哄小孩似的，方橙当时气得转头就跑，纪星也没来追。
第二天早上起床换衣服，方橙在自己的外套口袋里看到了原先那个牌子的糖。
方橙想，他确实爱吃甜。
“现在吃的比以前少了——对了，我打算买点糖带去办公室，想问你，以前那种甜橙口味的软糖你在哪儿买的，我在某宝上没搜到过。”
纪星的目光因他这句话突然暗了暗，但脸上还是笑的。
“带去办公室干嘛，你们医院又不是幼儿园。”
方橙被他这逻辑逗得笑了笑，道：
“你的意思是吃糖的就都是小朋友了？”
纪星看着方橙，脱口而出本想回一句“你不就是吗。”话已经到嘴边了，想了想又觉得这话有些越界，犹豫了两秒，最终没有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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