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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星看到方橙轻蹙眉像是在思索，也就没有先开口，而是安静等着他。
半分多钟后，方橙又咬着自己的下嘴唇，终于抬起眼，很认真地询问纪星，黑色的瞳孔里闪着光亮：
“所以，夏同邀请我们寝室聚餐的那次，你突然离席，不是因为不想见到我，对吗？”
纪星听方橙提到那晚，目光其实有些松动，但还是坚定地点头：
“当然不是。”
方橙很缓慢地点头，表情却还有些欲言又止：
“可是，那你......为什么突然要走呢？”方橙低头，也扣了下自己的指甲：
“你那天突然走，还喝了那么多酒，我是真的有点吓到，既怕你工作室真的出了什么事，又怕这个理由是假的。”
纪星抓紧方橙的手，一寸寸上拉，最后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开口的语气十分诚恳：
“方橙，那天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是我，我的想法幼稚，心也拧巴，喜欢你的方法错得离谱，以至于伤害了你推开了你那么多次，不肯承认，不敢承认，有时候也会刻意逃避，冷着你，就好像这样我就赢了一样......”
纪星低着头，神情看上去十分懊恼和自责：
“现在回想起来，喜欢一个人这件事，为什么要计较输赢呢.？明明我一开始，也不是这么想的......”
方橙看着纪星懊恼愧疚的深情，多少还是心软，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也不愿意纪星再做这样无畏的自责，更何况在方橙看来，感情的事情，从来就不会全是一个人的问题。
他想了想，回握住纪星的手，用商量但严肃的语气很神色，正色地开口：
“纪星。”
“嗯？”
被喊了名字的小孩抬起头，睁大了眼睛，期待又热切地看着方橙。
就是那么一秒钟的事情，就是这样一个眼神下，方橙突然变得很想哭。
一瞬间，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又开始怀疑自己是否顾虑得太多，是否太过矫情脆弱，那么多年的暗恋岁月已经熬了过来，他们比这个世界上无数有缘无分的爱人要幸运太多，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是他多想了吗？纪星怎么会不爱他？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太过赤裸，一如自己每晚看向星空时那样。
清澈纯净，不含一丝杂质，只装得下对方一个。
他耸了下鼻子，想要压制下去这股想流泪的冲动，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最近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爱哭，还是说今晚初尝人事后，人总会敏感一些。
纪星察觉了怀里人的不对劲，低头紧张地问：
“怎么了？是不是不太舒服？你躺下来会好点。”
“没什么，你别担心。”方橙揉了下眼睛，继续道：
“我本来想问你几个问题，可刚刚突然又觉得，这些问题现在单独拿出来，又不觉得是要紧的事情了，我想相信你。”
纪星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尽管方橙说了没事，他还是起身下了床，从柜子里又翻出来两个靠枕，然后垫在了方橙腰下，让他倚靠在床上，才放下心来，抓住方橙的手开口回答道：
“方橙，我让你感到失望和委屈的次数已经太多了，从今天以后，都不想要你再委屈或者因为我感到失望了，你肯信我我很开心，但是，我更希望你以后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开口问我，我也答应你，不管因为什么原因，都不会再骗你，或者瞒着你，好不好？”
方橙吸了口气，再次对望上纪星的眼睛。
半晌后，他点了点头。
“但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纪星打断他，先开口：
“那我先回答你之前问过我的，我这次出差的事。”
方橙不说话，安静看着他，眼神却在示意他继续说下去，纪星心里轻松了一些，于是认真答道：
“我确实提前一天回了江城，也没告诉你，因为是纪——是我爸，他突然打电话喊我回去吃饭，没有告诉你有很多原因，我是提前一晚临时改签回来的，第二天还安排了工作，我想你那几天医院也很忙，我也赶不回来陪你，所以就没有说——当然，还有别的原因，关于我爸的，这个可能说起来有点复杂，之前大学的时候你就问过我，但我一直觉得我家的事情很烦，也很......也很怕你会吓到吧。”
“我不会。”
方橙伸手抓住纪星的另一只手，用让人安心的语气道：“你知道我不会。”
纪星点点头。
“嗯，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现在就全都告诉你。”
第71章 粉红
......
“所以，你和林洛辰的公司一早就确定好了收购意向，只是专门演了场戏，为的，是让你父亲失算，不能再用这种方式逼你回家里公司？”
方橙抬头，目光里闪过一丝惊叹，但余下的更多是心疼。
纪星点点头，但很快又偏了下，沉声道：
“不单单是回不回公司的问题，我爸这么多年，一直觉得我走的不是他认为的那个‘正道’，你也知道我家的产业是医药相关的，所以我从小到大最不想读的就是医学，我当时高考填的不是临床，是他私自改了我的高考志愿。”
纪星沉声，吸了口气，尽管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但是只要提起纪海平和纪家，他还是会忍不住皱紧眉头，眉心深深缩在一起，仿佛光是回忆那些场景都显得艰难又愠怒。
方橙和他离得很近，看着纪星紧蹙的眉心，还是抬起手想要去抚平，不知为何，自己的内心却涌升了一股很强烈的酸涩，不由得出声宽慰道：
“都过去了，至少你现在实现了当时的梦想，证明你当时的坚持都是对的，你父母——他们经历和观念可能不太能够理解你，但既然你已经决定了不回家里公司，那就不要再去多想以前的事了，都过去了，嗯？”
纪星看向方橙，也明白他的担心，舒缓了脸色，握紧他的手，释然但也有些宽慰地笑了一下：
“我知道，其实我挺幸运的，大一那年，我一心想着怎么才能转专业出去，医学院转出去很难，还得瞒着纪海平，最后没能成功——不过现在想来，还好当时没有大一的时候转走，虽然专业没能选自己喜欢的，但是如果我不在临床呆到大二，我就也不会遇到你。”
这话乍听上去是有些讨好和玩笑的意味的，但因为出自纪星之口，说的也诚恳，落在方橙耳里，就像在心尖上拨了一下。
成为另一个人生命中很重要的角色，哪怕只是绚烂的过客，也是很幸运的事情了。
更何况他刚刚还说了喜欢。
方橙发自内心地笑了，点了下头。
“后来......我毕业实习没有去，自己在做工作室的事，有一些事情你当时也知道......他去演出后台砸我的场子，又派人到处监视我，再后来......”
纪星又有些自责地垂了下眼。
“咱俩闹掰前那段时间，学校里关于我的传闻很多，我想——你也应该听到过一些。”
方橙也吸了口气，提及那段回忆，他心里也有许多余悸。
目光下落，两人此刻交错紧握的双手，却给了他们更多的底气。
方橙点点头，轻声道：
“那些传闻，我从来没有相信过。”
“我知道。”纪星也很快回答他。
纪星和方橙额头相抵，此刻，仿佛没有什么解不开的误会，没有什么错过的八年，有的只是从少年一跃成人的两颗彼此惦念的心。
“我知道你没有信过，我也知道你那天——你去接喝醉的我回来那一次，你问我，我到底怎么了。”
“嗯。”方橙鼻腔轻轻“嗯”了一声，细微又安静。
他也还记得那天晚上。
当时是大四刚开学，他原本已经做好了要和纪星剖白心意的准备，但那段时间的纪星不怎么来学校，也很少回寝室，校内那些传闻一个比一个难听，更让方橙担心和不解的是，纪星似乎突然不怎么愿意回自己的消息了，对他的态度，也像变了一个人。
那天晚上，纪星照常到了熄灯也没有回寝室，方橙心里有些担心，于是给他的手机发了条信息过去问他在哪儿，就和前几天一样，等了半个小时也没有等到回复。
就在方橙准备关上寝室门的时候，手机那头却打了电话过来。
方橙走到走廊上，急切地接通电话，压低声音喊纪星的名字。
但电话那头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一个听上去年纪不小的男声，除了人声，对面还有许多别的声响，觥筹交错，音乐声也很大很嘈杂，然后，方橙听到那人用调侃嬉笑的语调问：
“你是纪少的人吧？这么晚还放心不下他给他发消息？”
方橙瞬间沉了脸，但脸上还是关切和紧张，压着声音问：
“纪星怎么了？”
“怎么了？喝趴下了呗！没想到纪大公子酒量这么差，这才灌几杯呀，就倒下了，我看他手机，就你消息发的最多，还问‘在哪儿呢’，啧，听你声音年纪不大，倒是挺会来事啊。”
方橙深吸一口气，握紧拳，不愿和对方在这些言辞上争辩，极力压下被羞辱的愤怒，而是继续厉声问：
“地址在哪儿，我去接他。”
“行，还挺听话，我们在城东滨江路这边的酒吧，你赶紧来把人接走吧。”
城东离他们校区很远，晚上学校门口不好打车，方橙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纪星酒都清醒了一些，方橙按门牌号找过去，在一个乌压压的包厢里见到了人。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各色露骨的眼神，呛鼻的烟味和桌上摆满的空酒瓶，都刺激着方橙的大脑，比这一切更让他刺痛的，是附身在那里的纪星。
纪星抬头看了眼门口的方向，看到了穿着一件蓝色校服外套，清清瘦瘦站在那里的方橙。
纪星看到他站在那里，用不知是怎样的眼光看着自己，方橙的皮肤白净得透明，此刻却在手腕和脖颈处暴起了些青筋。
纪星感到一种很奇怪的不适感。
方橙身上的一切都与这个房间里的不堪格格不入。
纪星甚至已经听到了包厢那边的几个人吹起了“吁”的哨声。
酒精冻结着他的大脑，思绪并不清明，但那一瞬间，纪星几乎是很快皱起了眉，强撑着身子直起来的。
他抬起头，很快地对着方橙的方向厉声喊，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命令，很急切：
“你来干什么？”
纪星的本意只是想让方橙赶紧离开这种地方，可是，包厢里的“吁”声却因他这句话更明显。
但方橙的脸上却并没有任何的波动，他没有管那些人落向他的眼神，也没有去体会这些声音背后的含义，更没有因为纪星的这句话而转身离开，尽管在那句话出口的一瞬间，他的心就已经像是突然被抽空了一般，沉进了深海里。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在一阵调侃和戏弄的话语声中，方橙只是安静地走获取，将纪星扶起来，走出了那家酒吧。
他在前台要了杯热水给纪星，又打了辆车，深夜穿梭在城市高架，带着纪星赶回学校。
纪星喝完酒其实蛮安静的，一动不动只想睡觉，方橙将他放在后座，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好舒服一点，车窗摇了一点缝隙。
到C大门口的时候，方橙结了账，将纪星扶下车。
一路的颠簸下来，纪星这会已经清醒许多，此刻只觉得头疼得厉害，眉心紧蹙。
方橙一路上始终不说话，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照顾自己，还在大半夜横跨一个城市去接了自己，无微不至。
这些场景，如果换在几个月之前，纪星或许真的会感到高兴，感到雀跃。
但如今，落在前不久刚刚亲眼看过方橙和何应嘉结伴同行却骗了自己的纪星眼里，他却只觉得更添烦躁和失落。
彼时的纪海平和姜影对纪星和男生的接触如临大敌，时时刻刻派人监视他，姜影甚至已经注意到了方橙的存在。
而他想鼓起勇气询问的话语，也被封藏在了江城机场的那个清晨。
那又为什么呢，又凭什么呢。
你凭什么还要来接我，对我这么好，宁可忍受那些不该承受的伤害，也要对我这么好，一言不发，就好像你从前每一次遇到不公的事情时那样，用那么一双平静的眼神，看着所有试图撼动你的坚强的人。
仅仅就是因为你把我当做朋友吗？
朋友......纪星自嘲地心想，可我不想只和你做朋友啊......你知道吗？
最后，纪星咬着牙，在校门口的大道上，轻轻甩开了扶着他的方橙的手。
方橙拧着眉，明白看出他的抗拒，却没有责问他，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执拗地自己向前走。
半晌后，方橙问：
“纪星，你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纪星其实也想问问自己。
他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不敢去看方橙的眼睛。
这双眼睛永远会给他包容和温柔的回应，可是自己想要的却不单单是回应而已。
他沉声，用他尽可能冷厉和不耐的语气，说出了那句他后悔了多年的话：
“不关你的事。”
年少人的执拗和一念之差，连纪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当年到底是不是只是为了那条短信赌了气，可是这一赌，就是切切实实的八年。
方橙这些年总是喜欢一个人在夜晚眺望星空，总是会将纪星看作是天空中不属于自己的那颗星，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们只是在银河中轨道相错了而已。
八年的时间，在宇宙里不过是一瞬间，但却让彼时青涩冲动的少年人，付出了生长疼痛数十倍的代价。
纪星沉声，开口缓缓但沉重道：
“那时候，我爸妈怀疑我是同性恋，我妈甚至，已经快查到你了......”纪星说着，语气有些颤抖：“对不起方橙......我那个时候，没有能力，也不知道该怎么才算保护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你，但推开你是我的错，那天晚上我不该那样跟你说话......”
“后来在寝室那次，我们最后一次争吵......我也不该那样吼你，我那天其实是想跟你谈谈的，不想那么不冷静，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又变成那样——我那段时间太乱了，就好像钻进了什么牛角尖，觉得既然你不喜欢我，那就暂时别做什么朋友了，你离我越近，我爸妈反而越会去打扰你，但归咎原因，还都是因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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