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你爱过什么吗？
“何乐？”
听方橙这么喊了一句，柳院似乎也有点惊讶，伸出手在他俩之间指了指：“怎么，你和小何认识？”
一旁的何乐开口了：“柳院长，方橙是我大学一个宿舍的室友。”
“是，院长。”
柳院听到这个消息似乎很高兴的样子，忙着在众人面前对着他俩一通夸，一顿欣慰的表情，最后还主动提出让方橙和何乐两个人单独聊聊，叙叙旧，自己先回了办公室。
柳院走后，外科诊室里一阵骚动，有看热闹的，也有讨论何乐到底是何许人也的，为什么连柳院长都一副客客气气的神色。
方橙没多说什么，他看了何乐一眼，猜对方估计就是来找自己的，于是将他往外带到了旁边的外科小会客室里，把门带上了。
方橙起身去给何乐倒水，一边回头问：“喝茶？还是咖啡？”
“给我杯白水就行，医院的茶泡出来也是一股消毒水味儿，你别忙活了。”
方橙笑了下，果真倒了杯白水给他：“你个医生怎么能嫌弃消毒水味。”
“清洁工就爱闻垃圾的臭味了？”
“何博士，我发现你出国待上几年，比以前更不近人情了。”
何乐笑了笑，接过水喝了一口：“咱俩都差不多。”
方橙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也不绕圈子，直截了当地问何乐：“说吧，来找我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方橙是很聪明的人，昨晚两个人才刚见过面，今天何乐就跑到医院来了，虽说是和院长谈合作的，但谈合作根本没必要跑到他们外科的办公室这层来。
何乐眼皮一挑，又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合作的幌子：
“我不能来看你是吧，橙子？”
“你能啊，你要来直接发个消息告诉我呗，搞得兴师动众的，还把柳院扯上了，我刚刚在科室都尴尬死了。”
“我不是怕你今天不上班吗，你昨天喝那么多酒，而且我今天本来就要来一院这边，恰好来看看，就和你们院长提了提，说想去各科办公室看看，谁想这老头献宝似的，立刻就把我往你们这带，巴不得我看到他手下有多少年轻医生。”
方橙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出来何乐话里话外对柳院的不满了：
“别别别，你别在我这议论我上司，你这是害我。柳院这人就这样，你别有偏见。”
“算了，我习惯了。反正都一个样。”
“我听说柳院谈的项目是和私人医院，你这次打算留在国内了？”
“准确来说是我爸，我这次回来也是我爸叫我回来的，之前我家的私人医院在帝都和申城那边，这次江城这边的要落地了，叫我回来负责。”
方橙听着，认真点了点头，他大概知道何乐的家庭情况，何乐从小被家里管束地太严格，什么事都是家里安排好的，念什么书有什么爱好，甚至现在什么工作，都是听家里的，这个选择倒也不意外。
方橙正还在想着，突然，何乐开口了，用了点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
“你觉得我来找你要说什么事？”
方橙抬眼看着何乐，心里确实紧张了一下。
从昨晚到现在还不到十几个小时的时间，虽然他们从进门到现在谁都没有提昨晚的事情，但是方橙还是记得很清楚，昨晚的聚会最后有点不欢而散的意味，而何乐最后是跟着纪星追出去了的。
但他还是没有表现得很紧张，只是淡淡地问：“说什么？”
何乐也没有再逗他，而是笑了下，侧身从自己公文包拿出了一个文件夹，推给了方橙。
“你看看这个。”
方橙接过来，打开看了两眼，微微皱起眉：
“你希望我去你那边？”
何乐这会也严肃了起来，收敛了刚刚老友叙旧的神色，认真点了点头：“嗯。”
“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乐康在申城和帝都，都只聘请自己派系培养起来的医生，对履历和出身要求很高。”
“这是我爸和我叔他们那一套理念了。”何乐将文件夹拿过来，摊开在方橙面前翻着：
“既然江城这边的医院我来负责，我就要用我自己的标准来吸收人才。”
方橙似乎有些惊讶于何乐的这个说法，但他没有说什么，而是看了看那份文件，然后若有所思地看着何乐：“为什么会想到我？比我优秀的医生在江城比比皆是，我连博士学历都没有。”
“我昨天在饭桌上讲的是真的，只是当时你似乎有些回避，我也就没细说了，学历是最不要紧的，我是真的可以帮你推荐，北美几个最好的医学院你都可选，等你毕业回来，我这边也正好成型了，你要是愿意，整个外科我都可以交给你。”
看着何乐突然这么严肃的神色，方橙也知道对方是认真的了，但一时间他思考不了这么多，本能驱使下让他忍不住开了句玩笑：
“就这么放心我？”
何乐看了他一眼。
“橙子，我懂你的顾虑，但你的能力我太了解了，不该止步于此。昨晚你说你没什么远大理想，说实话——我不信。”
方橙本来面上还一直保持着一点笑意，听到他这么直接地这样说了，也有些挂不住了。
他的性格的确不容易动怒，也不太在意一些调侃，但是方橙是一个骨子里很有领地意识的人，也是一个把自己的内心世界围起来不容侵犯的性格，就像小猫把自己的毛线球拖进了窝里，你平时和它再怎么亲密，可要是去抢它的东西，它就一定会突然竖起全身的毛，狠狠在你手上挠上一爪。
于是方橙的脸色冷了下来，冷冷道：
“可乐，我理解你可能收西方教育的影响，说话比较直接，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你刚刚的话，未免有点自负。”
“抱歉。”何乐耸了耸肩膀：“这不是我本意，我只是想表达我希望你去的意愿，我这人说话只看效率，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我们不谈那些虚无的东西，你去我那里，薪资待遇还是工作环境，都会比这边好很多。”
方橙顿了下。
他说的没有错，私人医院在这一点上远优于公立医院，这也是很多公立医院退下来的医生会选择去私人医院的原因。
方橙看着那份文件，已经从头到尾翻完了一遍，他合上文件夹，推到桌子中间，抬眼看着何乐，严肃了神情，问了句：
“可乐，咱俩也认识这么久了，我想听句实话，你邀请我去乐康，真实原因是什么。”
何乐笑了，似乎预料到了方橙会问这句话，没有很惊讶，也没有掩饰，反而有些欣慰：
“你说的没错，乐康一直都只吸纳自己派系培养起来的医生，而之前的派系都出自我爸妈他们的师门，或者搞什么学校帮派，我这次回国，不打算继续和他们搅在一起了，我需要有我自己的人。”
“所以你会想到我。”
“对，你和我认识这么久了，而且你能力和人品我都很了解，最重要的是，你年轻，我总不能指望一群老头子会听我的，再让他们去和另一群老头子斗。”
方橙抿了抿嘴，了解了何乐的意思，他低下头想了想，把那份文件推远了点：“你应该知道我，我只想治病救人，没心思勾心斗角的。”
何乐却用力压着那份文件不动，立刻开口道：“我知道，所以我需要你信任我，如果你愿意来，我向你保证，之后你只需要专心做你的工作，这些乱七八糟事情你都不需要管。”
方橙没再说话了。
不得不说，何乐这番话很真诚，也很直接，他想要什么，为什么，以及他能给出的诚意，都清清楚楚地摆在方橙面前了，没有一点遮掩，也的确很让人心动。
“我现在没办法给你回复，我之前没有考虑过去私人医院，而且我现在这边的工作才算刚上手，突然又回去念书的话......你给我一段时间考虑吧。”
何乐笑着点点头:“当然可以，但是，你得告诉我你需要考虑多久。”
方橙想了想：“一个月？”
“好，我等你一个月。”
方橙听他这么说，这才松了口气，他把那份文件收好，然后拿起一旁的茶杯喝了口热水，热水流进胃里，整个人感觉舒服了不少。
但神经还没完全松下来，对面的人却紧接着就又扔了个炸弹过来：
“好了，公事谈完了，现在咱们说说纪星的事情吧？”
方橙一口水差点没喷到何乐的脸上。
他抽出纸在嘴角擦了擦，想要掩饰一下自己已经被一览无余的紧张和尴尬：
“赛车手都没你这么突然转弯的。”
何乐却难得地没有跟他玩笑的意思，反倒是用有些担忧地着他：
“橙子，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方橙沉默了一下，眼神也低了低。
昨天纪星刚出门的时候，他其实确实也想过问一问何乐，纪星到底去哪儿了，是工作室真的有事还是别的原因，他甚至想过也跟着追出去。
但是后来他和夏同说了那件事，然后留在包厢里一个人把一桌子的酒全都喝完了，脑子被酒精填满越来越沉，可心却突然像是松了口气一般，越来越清醒。
今早起床，方橙给夏同发那条短信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以后都不再去想这件事了。
纪星对他而言，与其说是一个爱过的人，其实更像是一段他丢失的回忆。
他一直放不下这段回忆，只是因为他一直不知道当年的事情的原因，他心里住着一只充满着好奇心的猫，明知道已经时过境迁，明知道那是危险的深渊，还是总忍不住要去泥潭里踩上一脚。
或许他早就已经不喜欢纪星了，他只是因为没有得到那个答案，才一直纠缠着过去。
其实，如果不纠缠过去，那么回忆就是一件美好的事情。[1]
他有些想放弃了。
此刻，当何乐当着他面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方橙有些不愿再开口。
何乐看了看他的神色，微微叹了口气：“你两的事情我其实没什么资格说话，当年的事也好、昨天的事也好，我始终都是在纪星的朋友角度上看到的。但我知道——所有事都不是一个人可以决定的，如果他是很痛苦的，那你受到的痛苦也一定不会比他少。”
方橙眼皮轻轻抖了一下，有些压着嗓子问：
“他很痛苦吗？”
何乐深深看了眼方橙，眼里说不出是惊讶还是关切，他想了一下，回答方橙道：
“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虽然我一直不理解为什么他会痛苦，以我的观念总是觉得，人不该为了另一个人痛苦，完全不值得。”
方橙看着何乐说这句话时候的神态，沉思了好半晌，他知道何乐一直就是这样一个人，从刚认识他到今天重新和他聊天，都没有变过，他似乎从来没有因为什么事有过情绪，也从来没有听到他说“爱”过什么，或是“恨”过什么，从来没有。
方橙抬眉，对着何乐，突然问了这样一句话：
“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你，从小到大，你爱过什么吗？有什么事情是真的能让你感到快乐的吗？”
“很多事。”
方橙皱眉：“很多事？”
“对，很多事，我有很多兴趣爱好，网球，高尔夫，甚至炒股，到了全身心投入的时候我都能获得快乐，而且我也谈过恋爱。”
方橙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的何乐，突然开口问了一句这样的话：
“你爱她吗？”
方橙看到何乐的眼皮因他的这句问话陡然很明显地跳动了一下，这是走进会客室到现在为止，何乐的镇定情绪下，露出的唯一一个破绽。
“什么？”
“你和你的恋人恋爱的时候，你觉得你是爱她的吗？”
何乐却很快打断了他的问话，笑了下，拿过水杯，也喝了口水：
“我们不是在说纪星的事情吗？”
方橙怔怔的回过神来，脑海中却还在想刚刚何乐那个一瞬而过的犹豫。
“嗯，他不——”方橙本来想说“不喜欢”，但是这个话说到嘴边又觉得有些奇怪，思虑过后，他改了一下措辞。
“他和我是不同频的人，我们不适合做朋友。”
“这是你的想法吗？”何乐问。
“我的想法不重要，你也说了，任何事情都不是一个人可以决定的，我知道他一定对我有什么不满，或者是干脆讨厌我，但我不想跟着他后面去猜，当年我就这样猜了很久，最后的结果你也看到了。”
“你说你不想猜他在想什么，可是方橙，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他呢？”
方橙愣了一下，有些惊讶地看着何乐。
“方橙，可能我说这话有一些冒犯，但当年我就觉得，你好像总是一直在拼尽全力地让自己不快乐。你总是会选择最难最累的那条路来走。小组实验明明是成员偷懒不愿做，你和老师汇报就可以了，但你却偏要一个人通宵把所有人的作业一起做了。大三你发烧那次，明明可以去校医室看看，你却硬要干熬，等到烧到意识不清，最后不得不去医院。你做事总是自己把什么都规划好了，然后小心翼翼地周全所有人，结果留下自己伤得最重。”
“何乐。”方橙似乎有些不想听下去了，他出声喊了一句，但却没有接下去什么，只是把眼神撇开了，看向窗外。
“当然，我也并不是来劝你去找他，这件事既然症结在他，就该是他自己来解决，不管是他自己消化也好，还是他来开口也好，都是他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毕竟我不希望我以后的外科主任，因为一个大学舍友的破事，整日胡思乱想。”
方橙听出何乐在缓解氛围，跟着笑了笑，笑容却很勉强。
“我只是希望你别放弃，也别太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我怕你这么一想，以后就干脆和他撇干净了不来往了，夏同虽然一身臭毛病，但他昨晚有一句话我是赞同的，咱们寝室的情谊难得，我不想最后落得这么个下场，我个人作为你俩的朋友，也会觉得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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