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年从昨晚就在关注他手上的那个银丝镯子。男人戴首饰的不是没有,但夜店的流行风潮总是标新立异,各种奇怪的地方都能穿一百个洞。
相比之下祝汐的手镯是很简洁的造型,后来看清楚之后发现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两股绞缠的银丝中间嵌了一个立方形的坠子,只是因为本人骨节干净皮肤白,两相映衬之下效果就很亮眼。
“随便戴着玩的。”
祝汐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善解人意地开口解释。
宁芸女士的专业方向和银器手工艺沾点边,家里类似的装备叮铃铛啷从来不缺,从小就爱拿儿子的手来回比划。后来一路念艺术,也没有人规定男孩子不可以戴首饰。
听到李信年的问题,祝汐还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是你想问的吗?”
说的是为什么要跳级。虽然和“谈恋爱”确实没有关系,但是那一瞬间出现在对方脸上的惊讶实在是很明显,所以想了想还是非常好心地解释了一句。
其实对这件事表示过惊叹的也不止李信年一个,从小到大类似的目光几乎总是环绕在他身边。
祝汐说完这句话之后很从容地从沙发上看过来,有那么一两秒,李信年好像又看见了那个漩涡。
——但是事情显然不是这样的。
李信年慢慢地把那口气吐出来,在这几秒钟里飞快地整理了一下受到冲击的思路:
“虽然我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
他尽量让语气显得温和:“这句话你可能不爱听。”
说实话在酒吧的那群朋友里也总有那么几个爱找他做人生导师,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就是看上他端起来很能唬人。
李信年垂下眼睛,语气平静地把剩下的话说完:
“但是你还小,很多事情还是不要那么草率比较好。”
第6章
说完这句话好像如释重负,仿佛终于保住了从昨晚到现在都岌岌可危的清白。
至于小朋友为什么会看上自己,李信年想了半天,还是只能拿出那个被翻来覆去用了一百万次的比喻:就像被流浪猫碰瓷。
但是养猫也要看能力。
李信年自认供不起高级猫粮和豪华别墅,都已经被社会毒打了两年,也很明白空有一腔爱心并不能解决现实的问题。
何况祝汐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有为青年大好前程。虽然在性向上是有那么一点点和别人不一样吧……但怎么想都不应该把未来绑定在自己这种不确定因素身上。
这一行说好听点是追求艺术和自由,放到现实中也知道大部分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底层阶级。
——又或者其实小朋友根本没有想过要绑定。
只是淋雨之后需要一个屋檐,不知道会并肩看多久的天空。
虽然混那种场子但李信年在这方面有些洁癖:这个年纪犯下什么样的错误都很轻易,做出什么事也都不代表将来。
算了。李信年结束对失足少年的温情教诲,在心里复盘了一下自己的表现,感觉没什么问题才去看祝汐的反应。
小朋友坐在原地,从刚才听完他的话就有些审视地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才不确定地开口:“你不会……”
下一秒吐出三个字:“恐同吧。”
所以昨晚的礼貌都去哪里了。难道说听话讲理乖宝宝才是喝醉之后的里人格吗?
李信年还没想好怎么反驳,他能在一条酒吧街混到今天的地位,什么场面没见过,遇到卫生间里直接开干的也只不过是帮忙拉好门而已!
接着就听到小朋友很有道理地说:“但我看到你昨天跟他们聊天。
“那些人说想追我,还问你怎么不谈恋爱。”
什么。李信年心里冒出一些不好的预感,紧接着就听到祝汐顺理成章地继续说:
“然后你还是带我回家了。”
小朋友露出一个有些轻快的笑容,用目光去看李信年:“所以你不讨厌他们的话题,也不讨厌我。”
……
李信年算是感受到了天才的威力,和对方说话好像真的很容易被绕进奇怪的逻辑。
难道不讨厌就可以谈恋爱吗,而且那叫什么想追你,明明是想泡你才对吧!
顿时那个摇摇欲坠的“前男友”就显得更不可靠了起来。
不过原来昨天他们的八卦确实都有被本人听到吗。
李信年冒出一些惭愧,虽然自己只是路过,但这么一说好像也不能完全从那种胡说八道里独善其身。
“那些人都是乱说的……”李信年忍不住悄悄找补,“而且我和他们也不熟!”
哦。小朋友很镇定地看着他:“那你要不要和我谈恋爱。”
所以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这一个场景在后来成为很多盘错线头的症结,而李信年确信自己在一开始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因为祝汐其实也没有说“因为我喜欢你”。
一个人为什么要和另一个人进入一段关系,最简单也最深奥的起点,至于后来所有的漩涡,随波逐流的一切,那条河究竟流向了哪里。
李信年最后说:“如果你需要有个人说话,可以现在讲给我听。”
-
最后又在家里吃了午饭。
李信年要打电话订外卖,但是祝汐看着他背后的柜子,里面有一堆贝斯手之前买的自热锅方便面快手鸡茸蘑菇汤。
“你要吃那个……?”李信年有些不确定地问。
虽然理智上知道人和人之间的差异也并没有那么大,但怎么说,这种家庭养出来的小孩,也不应该在外面乱吃垃圾食品……吧。
李信年最后很没有底气地翻了一包清汤豚骨拉面出来,仔细研读食用说明:“这个好像不辣。”
嗯。祝汐靠在厨房门口看他起锅烧水。不是自夸,李信年自认做饭水平还可以,是能喂饱自己还能在朋友上门做客的时候露两手的水平,但现在就只是被人从边上这么看过来,居然也产生了一种杞人忧天的紧迫感。
也不知道要是被小朋友家里那对高级的父母知道了,会不会大皱眉头批判流浪猫招待所的食品安全问题。
不过流浪猫本人倒是很满意的样子,安之若素地吃完了泡面,又问李信年用不用洗碗。
……你放着吧。
李信年心想早知道刚才就直接撕口在包装盒里泡了,为什么要多事炫技开火加荷包蛋。
但是这时候又迟疑不定开不了口,总觉得放任祝汐去收拾厨房的画面好像有点不对。
最后找到理由:“哪有让客人动手的。”
很好,这样就合情合理又不尴尬。祝汐闻言很坦然地留在了外面,李信年自动站起来去洗洗涮涮,动作间眼角余光透过厨房的小门,又看到客厅里的景象。
碰瓷的不速之客坐在沙发上,侧着脸不知道在看哪里。
夏天的阳光是很灿烂的金色,就这样顺着那种明暗的线条流泻了对方半身。
……所以小朋友可能只是寂寞。
李信年一边哼歌一边给锅碗瓢盆冲水。幼年期的小动物都喜欢群居,毛茸团子挨挨挤挤爬在一起,之前还有人在他们那个群里发熊猫视频,一根藤上能长出七个糯米圆子。
那么昨晚一个人在和前男友一起去过的酒吧喝酒大概也是因为寂寞。刚才祝汐说过自己跳级的事情之后他就想到,那样的话和身边的同学一定不太熟悉,有了年龄差距之后也不容易有共同语言。
李信年是对人际关系很敏感的人格,最开始跑演出不稳定,给别的乐队暖场,每每面对根本没听说过自己的观众,替换一下应该是差不多的感受。
所以最后也没能冷酷无情地把人从家里赶出去。吃过午饭之后祝汐的头发都差不多要晾干了,被小猫咪毫不在意地甩了甩,顺着前额垂落下来,就又映衬出那种黑白分明的漂亮。
李信年想,所以也可能漂亮就是有特权的,和是不是醉鬼关系也不大。
第7章
——但是漂亮小猫要怎么处理,简直是除了乐队成员之间要怎么维持健康关系之外的第二大世界难题。
祝汐很明显没有仔细斟酌他那句“需要有人讲话的话可以说给我听”,或者其实就是不屑于在意,李信年在文字表达上玩了点小小的花活,他就很坦荡地放任着这种距离。
也不失为一种自信。
大概小朋友一生的大多数时候顺风顺水,哪怕在感情和性向上或许遇到过一点点挫折,在走进下一阶段人生的时候还是会很自然地认为想要的东西都可以得到。
一个人的行为举止最终反映的是他背后的整个成长经历和家庭支持,就算小猫咪看起来礼貌谦逊有教养,这种刻在日常里的烙印也会在不经意间显现出来。
道别的时候加了微信,李信年没有放在心上。毕竟现在这社会,随便跑个商演都能认一圈老师,江湖儿女知交遍天下,谁还不在谁的列表里。
但是把人送到门口的时候想了想又忍不住多嘴:“抽烟有害健康。”
嗯?小朋友挑了挑眉,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像是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我说真的。”
李信年也不知道自己在操什么心,从这一点看来自己的心理其实也没有那么强大,至少在遇到祝汐这样的人物时就还是会免不了受限于那种高贵的刻板印象:“没什么好处,能不抽就别抽了。”
好。祝汐看着他笑了一下:“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
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
如果是放在两年后,这句话当然可以又很多种不同的理解。祝汐在本质上是一个很淡漠的人,李信年常常会想起这一点:只是这一点点冷淡又总是被很好地包裹在那种分寸得体的教养下面,就变得和他那些模糊的浪漫和天真一样不为人知。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在门扇合上之后又被放在心里反反复复咀嚼了几遍。这一个下午最后在家里陪小朋友到日色西斜,李信年不得不承认高雅阶级其实也没有那么难相处。
至少还一起玩了卡带游戏。
两个人的技术不相上下地烂,但奇迹般地没有发生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惨剧。李信年把自己为数不多的库存都拿出来给小朋友挑选,全心全意做一个热情好客的主人。
也顺便听了一些关于前男友的故事,意料之外地居然不是随便谈一谈的类型。
大概是从大一入学开始就很照顾他的学长,可能是看他年纪小,或者其他的什么理由,然后中间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情。祝汐目光落在游戏屏幕上,很含糊地一笔带过:总之在对方毕业之后没多久就分手了。
这样听起来倒是和99%的校园恋爱都差不多。
李信年一边听着一边抢救屏幕上的小人:“那边那边,要走出去了——”
但重要的地方在于祝汐提起这些事情的时候都很冷静。
玩游戏过不去关也没有急躁的表现,盘着腿坐在沙发上很耐心地按键,半垂着眼神漫不经心的样子。
手指的形状很漂亮,是可以看出家庭背景的又一个细节。
夕阳慢慢地从窗口挪移过来,又从那件T恤的领口那里晃荡出一大圈皮肤。
——所以性格是真的很好。
一整个下午相处下来,居然也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好像随随便便就是半天。
李信年都不得不感叹,虽然他自己是那种跟谁都能说上几句话的性格,但其实私人领地的界限感还挺明显。
那就不止是漂亮可以解决的事情了。何况对方还刚刚跟自己表过白——姑且算是表白吧,小朋友后续的态度看不出什么意味,好像很自然地就把这个话题悬置在那里。寄居小流浪居然也很懂得见好就收,眼尾垂落下来淡然自若,从这一点就让人讨厌不起来。
……虽然漂亮也一定有加分就是。
尽管如此,李信年也感觉到了一些表面之下的东西。之前从酒吧后厨顺来一罐巧克力松子曲奇,放在茶几上一个下午,已经悄悄下去一大半。
最后好像还弹了吉他。闯进家里的小流浪对万事万物都表现出一种得体而矜持的兴味,李信年再怎么说也拥有热爱上台表演的那一部分人格,在那种眼神里就很难不感到飘飘然的满足。
“我能去看你演出吗?”最后结束的时候祝汐问。
啊……李信年还在摸弦钮,这把有段时间不用了,拿出来炫技发现好像有几个音不准。
反应过来想了想:“应该行吧。”
但得等我先找到贝斯手。
转念回想到昨晚那个乱七八糟的环境,忍了忍还是没说,你前男友带你去那种地方看演出,怎么看居心都不是很纯。
虽然自己也确实是在那里表演吧……要挣钱嘛。追求梦想的道路总有高山低谷。
但祝汐还要说:“你是一直都在那边演出吗?
“我上次去的时候,好像没有在台上看到你。”
据说是去听了一个什么拼盘,李信年被迫回忆了一下,但实在是没什么印象了。可能是不在,或者就是单纯的没参加,像这种一个乐队只轮到两三首歌的演出,流动性大到不可思议,大家前台后台打招呼,很可能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
OK,那等下次要演了通知你。
李信年随口应下来。至于下次是什么时候,还是那句话,先找到贝斯手再说。
不然搞阿卡贝拉算了,他还很有幽默精神地思考了一下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也不失为一种对职业道路的拓展。
反正到了那个时候,小朋友应该已经忘了前男友也忘了他,回到那片光明万丈的世界里去。先前说毕业总是分手,其实毕业还代表了很多东西,生活的全然改变,未来转折的道路,崭新的世界都在一念之间。
日色西斜,李信年看了看漂漂亮亮的小猫咪,自然地笑了一下:
“要回家了吗,我送你下去。”
-
这次祝汐倒是很流畅地走了。
之后平平淡淡地过去了大半个月,也真的借了一个贝斯手。秦梦那边没说什么,但李信年在心里加加减减,总归还是欠了一个人情。
4/23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