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很黑,下着雨。有把雨伞遮着他,伞柄被绑在轮椅上,外套口袋里似乎被塞了什么,江棠掏出来一看,是用塑料袋装着的一沓钞票。
难受的感觉没有全部褪去,江棠按了按心口的位置,只是抬了下胳膊的动作都感觉累。
以为要死了,却还活着。
……原来他没有那么容易就能死掉。江棠有点失望,他本以为不需要他亲手杀掉自己了。
江棠掏出手机,按下一个三位数的号码。
雨水砸在伞布上的声音明明很嘈杂,江棠的嗓音却格外清晰。
“你好,我想自首……”
他平静地叙述完自己的作案时间作案手段:“我现在在……”
他抬眼,念救助机构门边牌子上的字:“映水市残疾Omega救助机构的门口,但你们不用来抓我了。”
他说完,把手机关了机扔进了旁边的积水洼。
救助机构的门突然被打开,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Omega撑着伞走出来:“你就是被送来的那个Omega吗?刚才有人打电话来问过,我是这里的院长,我姓文,快进来吧,用我帮你吗?”
江棠没说话,把包裹着钞票的塑料袋递了过去。
文院长下意识打开看了一下,回神的时候江棠已经转身离开了。
“哎,你不进来吗?”文院长追上去问。
江棠的眼睛坦然地跟她对望,摇摇头。
这里不是他的归宿。
这是座完全不认识的城市郊区,下着暴雨的街道上偶有车过,溅起一摊泥水。
“渣男!死渣男!”
不远处有人骂。
一个身材瘦削的Omega淋在雨里,边哭边骂。
面前的Alpha十分不耐烦地把他推倒在地,然后上了车扬长而去:“md,不给标记还找什么Alpha?臭婊子!”
“C你大爷的,老子祝你前面路口就上奈何桥!!!”
Omega骂完,跪坐在雨里扇了自己一巴掌:“好贱啊你。”
江棠都没来得及理解这是发生了什么,一只猫便扑到江棠身上。
他下意识地接住那只小橘猫。
小橘猫好像是被那个Alpha从车里扔出来的。
江棠轻轻叹气,抱着猫挪过去,把伞解下来递给那个Omega:“回家吧,这里是路口,不安全。”
他刚才就看着眼熟,居然是之前在商场偶遇到,还被拍了视频的那个Omega。
Omega哭得太专心,根本没听到江棠说什么。
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上罩了一把伞,他怀里还被塞了一团衣服。
小猫从衣服里探出头,喵了一声。
Omega抱着它坐在大街上流泪:“橘宝,我们相依为命吧,再也不找什么Alpha了。”
他边把小猫从衣服里掏出来边起身,然后才看见那衣服上沾染的血迹已经被雨水冲开。
等等,刚才是不是有人从他身边经过?!
那个人是不是把衣服跟伞都给了他和橘宝?!
再等一下!
那个人是不是坐着轮椅?!
桑颂被渣男甩掉的难过一下子都抛之脑后,他爬起来朝四处张望。
那个人好像有点眼熟!桑颂使劲想了想,好像……是陆应淮的Omega?艺术节那天的信息素暴乱有人传了视频到网上,当时他还问谢瓒陆应淮旁边的小漂亮是谁。
不应该啊,他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边?
陆应淮的手机被丢在一边,来来回回响了几次,他看了眼来电显示,不是江棠,所以没有接的必要。
从陆不凡那里拿到地址之后陆应淮就开车往这边赶。
陆不凡说把他送到Omega救助机构,可刚才谢瓒联系到姓文的院长说没有见到人。
陆应淮着急,车内的信息素跟着不安地跃动着,冷杉林里的小黄花只剩下一朵了。
“打我这儿来了,”副驾驶的谢瓒接通电话,“小颂?怎么了?”
“陆应淮怎么不接电话,”桑颂举着伞边走边张望着,“他的Omega叫什么来着?我在映水看到一个人和他很像,就来问问……”
“我们正在赶去映水的路上,”谢瓒看了一眼陆应淮,“你……哎阿淮你开车别抢我手机啊,我给你按扩音还不行吗!”
“桑颂,”陆应淮急转过一个弯,“帮我看着点棠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桑颂居然从陆应淮的请求语气里听到几分脆弱。
“……真的是他?!”桑颂更急了,沿着街道跑起来,“他刚把雨伞给我了,衣服上还有血,你们怎么了啊?”
陆应淮试着用信息素感知江棠的位置,可他发现他感应不到。
高阶的Alpha可以通过标记感知伴侣的大致位置,感应不到只能说明,他和江棠的临时标记已经失效了。
“你帮我看住他,我们马上就到,拜托你。”
和陆应淮认识了十几年,第一次听见这个人说出“拜托”这两个字,桑颂惊得差点没反应过来。
江棠神色木然地顺着街道上了一座桥。
他的头发和衣服都被淋得粘在身上。
应该冷的,但他感觉不到。
一股前所未有的平静包裹住他。
江棠从来没有戏耍过任何人,但他今晚陈述了他的罪行,却没有归案的打算。
江棠缓缓地挪到栏杆旁边,固定住轮椅,然后双手松开把手,身体前倾,任由自己扑倒在地上。
脏水溅了他一脸。
他因为猫毛过敏起了一片红疹的手抓着铁质栏杆的下面,一点一点抬起头,想要看看远方的天。
雨水打在他脸上,让他睁不开眼。
算了,江棠想,反正没有月亮。
栏杆最下面是空的,江棠刚好能从那底下爬过去。
老天在最后还愿意厚待他一把,至少没有太为难他。倘若没有这个空缺,凭他一个双腿残疾的人恐怕没办法从栏杆上翻下去。
他就还要再想别的死法。
江棠很累,他不想再等了。
“喂!!!你在干什么?!”桑颂不知道江棠走了哪边,他追错了路,多跑了两条街才找过来。
江棠用手扒着桥的边缘,一寸一寸往桥边挪。
每挪一分,他就离死亡更近一点。
桑颂边抱着猫跑,边哭着跟电话那边的人说:“你们快来!你们到哪儿了啊?!”
他嫌伞碍事,直接给扔了,猫和江棠的衣服一起抱在怀里。
“小颂!江棠怎么了?你先别哭!”谢瓒看了眼陆应淮的侧脸,男人唰地一下拐过一个急弯,谢瓒明显感觉到车身的漂移。
陆应淮好像快要疯了。
车里现在没有一点陆应淮的信息素,陆应淮唇色发白,眼睛却亮得吓人,狠狠盯着前面的路。
“你们快来!”桑颂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来别的只能重复这一句,“你们快来!!”
还差一点点了。
江棠的上半身已经有一小半爬出桥外了,他只要再往前一点,松开手就会坠入河里。
他短暂地想起了陆应淮的怀抱,然后松开了手。
下坠的时候会有阻力,就当是陆应淮抱住他吧。
可惜陆应淮不会再来救他。
桑颂离江棠还有几十米的时候已经跑不动了,他膝盖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根本没劲儿抬起来。
一辆车从他身边飞速行驶过去,看清车牌号时桑颂双腿一软跌倒在地上。
那道纤细的身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从桥上掉了下去。
“江棠!!!!”
伴随着这声怒吼的是从水面骤然而起的冰柱,冷杉的根系顺着冰柱蜿蜒而上,用针叶铺了厚厚的一层“毯子”。
车还没停稳,陆应淮就飞身而下。
他浑身裹着冰蓝色的光先一步抱住了坠落的江棠,两个人一起重重摔在被冰柱托举着的绿毯上。
江棠已经快失去意识,精神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月亮。
原来死亡可以让人感觉到幸福。
陆应淮看见江棠苍白的唇角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重生以来陆应淮经常抱江棠,可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绝望,他的手不断颤抖着一次一次擦掉落到江棠脸上的雨水。
擦到最后他才发现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落在江棠脸上的是他的眼泪。
冷杉把他们送回地面。
谢瓒跟披着谢瓒外套的桑颂站在一边,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们没见过陆应淮现在这个样子,痛苦和心碎的情绪交织着浮现在他的脸上再化作泪水,一滴一滴落在江棠脸上。
警笛声由远及近,不多时几辆警车便停在他们身边。
映水市郊派出所的警员下车来出示证件:“你好,江棠先生涉嫌故意伤害致人重伤,请你们……”
谢瓒看了陆应淮一眼,心说你们是真没眼力见啊。
“你好,”陆应淮打断他,嗓音哑到几乎辨认不出,他把江棠抱进车里,也拿出证件,“我以SA第一行动队队长的名义,申请带我的Omega回家。”
第50章 那个脏小孩
SA联盟全称“SuperAlpha联盟”,顾名思义全员Alpha,一开始是只招收S级Alpha的,但由于S级的数量极其稀少,也有人志不在此,所以向下扩招了A+级和A级。
要求十分严格,还要经历残酷的特训。
它是国家除了jun警两方以外唯一合法的武装力量,参与过很多次大型自然灾害的救援,也会接手一些小的营救和保护。
而第一行动队队长陆应淮是年轻一代里面最出类拔萃的一个,很多没见过他面的人都听过他的名字——再不济,也至少会知道他是S级的Alpha。
所以他只留下个联系方式,就把江棠带走了。
其实留联系方式也只是走个程序,想要找陆应淮直接联系SA就可以了。
谢瓒跟着坐上了顾惊墨派来的自动驾驶直升机,这回他长记性了,上车就打开了信息素屏障把自己和桑颂还有专程过来的医务人员都保护起来。
江棠刚才醒了一次,意识不是很清醒,他皱着眉,极力想要看清眼前的人。
陆应淮把他的手包裹在掌心,却怎么都暖不过来。
“是月亮……”
江棠似乎有些开心,用几近呢喃地声音说话,像是在完成他的夙愿:“我不脏的……”
陆应淮把小狗挂件塞到江棠手里,低声说:“我知道。”
江棠把他最珍视的挂件留在家里,还说物归原主。
陆应淮上一世就觉着这挂件眼熟,只是好不容易又见到江棠,他就没顾得上想这件事了。
刚才在来的路上,他突然想起来,大概五年前,他去某南方小镇执行任务。
结束后那个晚上他在小镇转了一圈也没找到镇上的车站。
来的时候是被直升机送来的,回去时才知道直升机临时派出去赈灾了,当时另外一个地方发生地震。
身后不远的小黑巷里隐约传来人说话的动静,他想着进去找个人问问,就看见一个低阶的易感期Alpha抓住了一个小孩子。
那个小孩能有十二三岁,被Alpha劣质但浓度很高的信息素搞得提前分化。
小孩一直在还手,但被堵住了嘴发不出声音。
陆应淮过去三两下把Alpha放倒,他想着反正找不到车站,干脆直接把Alpha送进去免得他走了小孩又被欺负。
他行使SA的权利走的捷径,当天就把人给送进去了。
是那个小孩把他带去车站的。
去年他又去了那个小镇,又遇到了那个小孩。
这次小孩被一个六七岁的小孩打,他也不躲,就站那儿不动,浑身脏兮兮的。
他把更小的那个熊孩子赶跑了,想带着脏小孩去买身新衣服,小孩不去,他没办法就自己去买了一身给小孩。
小孩也不接,眼睛亮亮的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才问:“你记得我吗?”
陆应淮当然不记得,小孩看起来有点失望,陆应淮当时伪装成附近的高中生,为了像一点还随便买了个双肩包背着,他当时急着执行任务没时间和小孩多说,就把包上附带的挂件跟衣服一起塞到小孩的怀里。
这本是陆应淮人生中小小的插曲,他早就抛之脑后。
陆应淮一直以来的信条是除了组织布置给他的任务,别的一概不管。
天底下的祸乱多了去了,别的Alpha进入SA可能是真心为了除暴安良,可陆应淮不是,他纯粹因为自己是S级。
他这么多年,只额外帮过这两次顺手小忙。跟他参与的其他任务相比,这两件事太轻易了。所以他才没有印象。
来的路上陆应淮查到了近期联系江棠的人,顺着联系到李家,他没信守承诺。
他昨晚才答应江棠不去探究他的过去,今天就因为着急而得知了江棠想瞒着他的事。
那个地点再和李母的话一串联起来,他还有什么不懂的?
五年前他救的那个小小孩,一年前问他还记不记得自己的那个脏小孩,都乌突突灰蒙蒙的,和江棠并不像。可他们确实都是江棠。
陆应淮差不多能想象出来第二次从狗孙手里逃出的江棠是什么感受,他甚至猜出江棠是专程来找他的,因此他也明白江棠为什么来找他。
他上一世还以为江棠不喜欢他!
他这一世还以为江棠是婚后才喜欢他的!
江棠根本就是从他还不记得那个黑夜里挣扎的小孩时就在喜欢他了。
江棠一直那么绝望地喜欢着一个也许一辈子都见不到的人,因此他才那么宝贝那个挂件。
所以江棠写下“物归原主”的时候在想什么?他想的是不是自己不配被爱?他想的是不是自己不该活着?
江棠会不会觉得来找他是个错误?
陆应淮现在有多心痛就有多恨自己。
“去医院吧?”谢瓒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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