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曼的历史教训让刘瑞明白保证军人的丰厚待遇能给王朝续命多久,所以在眼花缭乱的补充条例上,很少人会过分挪用军人薪水。
因为各地真会履行“谁用谁伏法”的朴素汉律。
父母补给幼儿幺女,那就幼儿幺女蹲大牢。
妻子补给娘家弟弟,那就娘家弟弟做苦力。
即使是有一半的薪水给了家人,西域的汉军过得十分滋润,坐下后不仅叫了热茶饼子,甚至还有本地的野果尝个新鲜。
他们的长官也不端那上司架子,坐下后冲开店的羌人伸手喊道:“有羊肉否?”
“有。您是要烤的还是炖的?”
“烤的。”长官希望军须靡在这几日能养胖点,好歹让人看得出他真是岑陬,而不是从哪家找来的普通牧民。
“车里的那位不来这里坐坐?”同桌的汉军看见楼兰人把饼茶端上严实的马车,不出一会儿便传来汤碗的碎裂声与听不懂的叫骂声。”
军须靡是知道车里坐着何人,所以对着场景感到十分生气:“君王应有君王的体面。”
“你们不该如此对待楼兰的君王。”
作者有话说:
最近了解的知识。
你以为从英国转战中国的牛顿:大拿起身敬酒。
实际上的牛顿:王阳明和张居正的混合体,大英帝国的牛爵爷主职炼金、副业政斗。物理?爵爷的爱好而已。金本位和英国皇家学会的微积分评判标准就是爵爷定的。
第535章
在座的汉军无一例外地停下碗筷,瞧着已经后悔的军须靡还算客气地讯问道:“看管那位楼兰王的是汉军吗?”
“不是。”
“我们有让楼兰王肉袒牵羊,或是把他束在车后,连拖带拽地折磨一番?”
“……没有。”军须靡必须承认即使是以俘虏之身前往长安,汉军对马车里的楼兰王也算客气,不仅配了楼兰的贵族亲身服侍,甚至在吃穿用度上也一律比照驻扎楼兰的最高长官。
“明君如身,臣如手;君若号,臣如响。若使臣违明君之意,那么这明君的‘明’字,恐怕只是他的幻想。”长官蓄着发白的胡须,看年龄是景帝之臣,所以对刘濞之乱里的下克上事如数家珍:“我不怀疑楼兰王的背后有匈奴壮胆。因为他的操作放在全凭自己的君王身上,足以死上八次有余。”
“所以他是做了什么才落得这种……”军须靡也不是傻子,从偏见里回过神来便发现那些楼兰人的态度有点不对。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背主的贵族。
从古至今,无论是中原的皇帝还是游牧民族的可汗,最欣赏的都是宁折不弯的硬汉或坚强的猛女。
如且鞮侯单于对苏武,翁归靡对解忧,朱元璋对王保保。
楼兰的贵族不是傻子,即使是有弃暗投明之心,也不能把脸皮画成癞皮狗。
那太掉面了。
自幼观察阿达如何软硬兼施,从匈奴那儿拿政治资源的军须靡开始相信护送国君的楼兰贵族是真的仇恨这个君主,以至于在汉军的面前都不顾楼兰的国家体面。
军须靡:这到底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哪!才会让臣子恨到与蛇为伍。
长官见状清清喉咙,与他说起西域金券风波。
事实证明,游牧民族在搞经济上真的不行。
作为一介偶批政务的武将,长官已经尽可能地简化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对方依旧露出如听天书的混沌表情。
“不懂是吧!其实我也没有搞懂西域是怎么欠下一堆烂账,然后又鬼哭狼嚎地要找陛下收拾残局。”一旁的士卒叹了口气,挠挠夹着风沙的头发,结果遭到同伴的暴栗:“大家吃饭你挠头,你是诚心想让咱们的铜钱打水漂啊!晦气。”
对方打完还不忘用清水净手:“总之就是楼兰的国君做生意把自己连同楼兰的黔首坑到卖了三辈子的钱都堵不了那巨型窟窿。”
“纠正一下,不止是楼兰的君主这么干,西域的君主都干了这抄家灭族的狠活。”某个文化不太高的军人补充道:“这话说得有点怪。”
“因为抄家灭族不是这么用。”长官对于下属堪比心电路图的文化水平感到窒息:“你说的也不大正确……”
瞄一眼在脑门写着“啥啥啥,你说的到底是啥”的军须靡,他又换了一种思路:“这么想也……大致没错。”
“所以西域到底为何变成这样。”军须靡在这刻是有点佩服大汉的皇帝。把西域搞得四分五裂的同时不仅没有惹祸上身,甚至还挑起西域的内部矛盾,让西域的黔首、勋贵转头对付自己的君主。
这可不是普通的挑拨离间可以办到的。
但……
军须靡垂下眼帘,绞尽脑汁地思考一个国家的君主到底蠢成什么德行,才会让国家欠下卖了祖产都还不清的天价债务。而且不止一家是这魔幻情况,西域内的国家几乎或大或小的都有超过本国极限的天价外债。
同桌的长官看出他的百思不得其解,像是有些感同身受道:“别说是你,我也不懂西域的外债是怎么欠的,而且还欠了不少。”
“那你刚才……”
“听人说的。”长官不等军须靡质疑便立刻回道:“楼兰的巴掌地里除了干活就是打牌,听人侃是我们避免中年患上羊癫疯的最佳秘方。”
长官的手指点向那群坐在满货的马车边拨弄算盘的男女文官:“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庆幸自己是个军人,不必像……”
给人以儒将之感的长官一时语塞,也不知该如何评价统钱局的人。
说他们是计然家吧!其中有不少人出自别家。
说他们是数学家吧!西汉又没数学家的说法,而且他们也没到能称之大家的地步,只能说是有官职的账房先生。
“统钱局的官吏般处理这些难于上天的债务。”
“乌孙不如大汉人多,但是找个能算账的不算太难。”军须靡在丁零的这段日子里窜了不少,但是还有年轻人的蓬勃朝气:“我能看看吗?”
他自以为在算术方面还算不错。
长官也是相当爽快:“请自便。”
不过在军须靡信心满满地离开桌前,他还是要提醒对方大汉的记账方式已经变了好几代:“希望你能看懂汉文和身毒数字。”
安归亚的想法是把楼兰的债务一并拖到长安算清,但是楼兰除了使用麻纸、羊皮、布绢写下的无数债条,更有不好轻易挪动的陶片、石块债条。
最重要的是债条上虽写着楼兰,但是去了长安就会给人“大汉会兜底”的可怕错觉,所以包括中郎将在内的汉官都拒绝拉上数车的债条回到长安,宁可把双眼熬红也要抄录成册。
“……这些都是楼兰的欠债?”精简后的债册没有中郎将见债条屋时的冲击强烈,但还是让翻了几页的军须靡笑容消失。
啥啥啥,写的到底是啥!
与此同时,长乐宫里的刘瑞面对小侄女的作业本也发出一样的感叹之语:“啥啥啥,写的到底是啥?”
长乐宫的长信宫在薄姬去后由长居甘泉的窦太后接手,而荣升太后的薄细君则搬进婆母的长寿殿。除此外,先帝的有子妃嫔也都一一搬进长乐宫的诸多偏殿,陆续抱了孙儿孙女承欢膝下。
靖县翁主因长沙王在南越上的特殊位子而备受关注,加上她的大母又与太后交好,所以在刘瑞眼里区别于些难以对上名字父母的侄儿侄女。
“这孩子从出生起就特别端庄,比那成天上树掏鸟的瓜娃子要老实的多。”薄太后对靖县翁主的评价仅限于此,但赵子鸢却给靖县很高评价:“她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小孩。”
刘瑞当时没有理会赵子鸢的评价,直到希腊的学者落户,卡塔利亚成了宫里的计然女史,他才意识到这个侄女不是文静,而是觉得周围人都无法与她正常交流。
第536章
众所周知,穿越到唐宋前的现代人一定会做三件大事——一是发明科举;二是拿下百越;三是引入阿拉伯数字让国库的工作减轻一半,同时升级记账方式来加大官员的贪腐难度。
虽然此时已经有了“阿拉伯”的称谓,但是身毒创造的数字还未经其名扬世界,所以刘瑞决定冠以创造者的名称来煽起一场蝴蝶效应。
中国人对好用的工具来者不拒。
少府、丞相府、内史府的算账小吏大都出自儒法农或计然家,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成员喜欢钻研数学,都会将此引入太学,慢慢改变诸子百家的研究模式。
而在这群喜欢算术的百家子里,张苍的孙子无疑是对身毒数字的推广起到很大作用——因为他把《九章算术》里的计算题都转化成了身毒数字版。
新版的《九章算术》厚度更薄,也更适合识字不多的稚儿学习。
正所谓有一就有二。
数字版的《九章算术》一经上架便大获成功,自然推动了《杜忠算术》与《周髀算经》的数字化,同时也让正在翻译《几何原本》、《论球和圆柱》、《抛物线求积法》等希腊著作的卡塔利亚琢磨着将不太便捷的原版改成更易阅读的数字版。
当然,身毒数字也只是在数学研究的初级阶段带来便利,要是换到高斯以后的数学殿堂,面对满是各种符号,各种字母的论证公式,还以为是拿到物理的学术报告。
文科生的刘瑞在数学方面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他高考时能过一本全凭基础吊着他的数学分,日后进了金融大坑也是跪在宏观经济学的计算题上,拼死拼活才拿了及格。
面对古人,刘瑞自然能叫“天才”。
但你知道真正的天才是什么样吗?
现代的高中数学是十几岁的高斯闲着没事用一下午的时间创造出的。
莱布尼兹用一年的时间解决的问题牛顿一下午就做出来了,牛顿一辈子都没画出的正十七边形被高斯用一下午的时间画出来了。
刘瑞能在古人面前充当“天才”纯粹是靠应试教育的坚固地基。
可靖县不同。
她是真正的天才。
刘瑞的数学再差也能看出靖县的做题水平已经超出同龄一截,甚至在女史布置的作业上举一反三,试图从平面几何过渡到三维空间。
然而此时还没有能清晰反应代数与几何关系的坐标系,所以靖县喜欢用个大正方形来涵盖她要研究的东西,甚至在计算上大量使用阿基米德在《圆的度量》里的归谬法。
幸运的话,靖县会在几何学的研究里意识到她需要个数学工具来深入研究。
不幸的是微积分——这个史上最伟大的数学工具是十七世纪的群星花了半辈子的功夫才归纳出的不朽杰作。
刘瑞可以提前拿出造纸法,提前“发明”科举法,甚至用现成的火药配方换得军工飞速发展。
但是数学……
不。
应该说是任何学科都不可能一蹴而就。
她就算把十六、七世纪的研究拿给这个时代的天才学习,后者也会一头雾水地耗费本应踏实研究的珍惜时光。
这就是科学发展的“可为”与“不可为”。
…………
……
“皇叔父,您能把作业还给我吗?”靖县翁主仰头仰得脖子发酸。
回过神的刘瑞将侄女的作业归还给她,看着对方旁若无人地伏案研究,丝毫未因刘瑞的存在束手束脚。
不知为何,刘瑞的脑中浮现出了网上热门的天才病症——阿斯伯格综合症。
虽说父母的天赋无法精准传给后世子孙,但是根据研究表示,硅谷圈里的码农孩子比普通孩子患上阿斯伯格综合症的概率要高出不少,但也没有成为一种普遍现象。
至于为人津津乐道的居里母女和玻尔父子,以及让后世感到无比迷惑的刘氏怪物……
不想打搅侄女学习的刘瑞到另一屋里小声问道:“除了靖县,还有谁的数学天赋比较亮眼?”
“您是指成绩亮眼还是很有天赋?”卡塔利亚思考了会儿,最终还是选择自己的学术良心:“论天赋,靖县翁主是个天才,但是离影响世界的天才还有很大距离,顶多是百万……或千万人里佼佼者。余者包括伴读的富家子弟里自然也有成绩好的,但是能在我所出的计算题上拿高分也不代表他适合研究这门学问。”
卡塔利亚见刘瑞拖着下巴不语,大着胆子继续说道:“大部分的学问是看后天的努力,但数学不同,这行真是纯看天赋。没天赋的把下辈子的努力都搭上也无济于事。“
后世的某位学者针对这个天坑专业做出让人泪流满面的辛辣评价——“我们的毕生努力只是为了在某个时间节省天才的下午时光”。
“真是让人……嫉妒不已。”
即使是万里挑一的天才,人口千万的大汉也有上千余人;人口过亿的世界也有上万余人。要是放眼人类的历史,从有第一个城邦开始算到现在,天才的数量也能建起大型王国。
这就是正态曲线分布图下的残酷现实。
一个让刘瑞感到无比危机的现实。
“我记得你……祖上师从阿基米德。”一时间,百年耻辱的历史以胶片的形式塞满刘瑞的混沌大脑。明明有炭火取暖,可是他的后颈竖起一堆寒毛:“应该明白真正的天才是什么样的。”
卡塔利亚自然明白皇帝的态度有了变化,但也不敢询问皇帝因何变化:“……奴婢会尽力而为。”
刘瑞见状也不想给她太大压力,留下一句“好好教靖县学习”便思考起要如何建立学术中心。
中国人的优点在于务实,缺点也是务实带来的负面作用——急功近利。
尤其是在明显落后的情况下,负面BUFF会得到加强,但也触发“愚公移山”的强力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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