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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太累了。
在女巫愤怒的目光中，他将刀尖刺进自己的左侧胸口。这并不困难，鉴于他往往是受伤的那一个。
刀刃没入了一半，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视野里阿斯莫德的脸开始模糊，但他仍然能看得出来，她也在流着血，他们连在一起的生命与意识都在渐渐流失。知道自己即将从世界上消失，乃至灰飞烟灭，阿斯莫德完全没有了之前掌控全局的从容与得意，疯了一般尖叫：“你以为死了就能解决一切事情吗？你以为你死了，就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
她用流着血的手臂支撑着自己向克拉克匍匐爬去，克拉克咬咬牙，握住刀柄，又往胸口推深了一些，阿斯莫德只能蜷缩起来，头蓬髻乱，毫无尊严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发抖，朝他嘶吼：“就算你死了，他们也不会爱你，不管是布鲁斯——还是达米安——没有人会爱你！在他们眼里你就是个怪物！不管你在哪里，你都是孤单一人……就算死也——”
她的声音弱了下去，刀子已经全都埋进了克拉克的胸口，雕刻着花纹的刀柄像勋章一样刺眼。
“也是……一个人……”
她永远地噤声了。
克拉克看着伏在自己脚边的女巫，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是吗？”
一声叹息，克拉克丢掉了脏污的银刃，他走了几步，摇摇晃晃地摸索前行，面前没有路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放松身体，慢慢地坠入了寂静的黑暗里。
布鲁斯和达米安推开虚掩的门板，看见的就是背对着他们站在房间中央的超人。
听到响动，克拉克转过身，看清来人之后，他的脸上稍显疑惑，似乎还在想着这是哪，他为什么会在这，想着想着，他露出几分飘渺的恍惚，这儿有些黑，韦恩父子都没能看到克拉克的模样，不过已经不重要了，他们找到了要找的人。
“克拉克！”
多日的思念有了个出口，就差那么一点，布鲁斯就要奔过去细细检查那人是否安好了，然而那天克拉克决绝的话语仍旧浮现耳际，并且对此蝙蝠侠还没找到应对方案——布鲁斯犹豫了，迈出的步伐停了下来，但达米安没有这点忧虑，他已经越过他的父亲，冲向了克拉克。
克拉克没说话，他浅淡的蓝眼睛迟钝地眨了眨，目不转睛地看着向他跑来的达米安，和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的布鲁斯，这又是他的幻觉？阿斯莫德死了，但他们来了。
他的嘴角绽开一个轻柔的笑，就像他们初次见面，三月的阳光穿过枝桠，斗转星移，繁星嵌上天幕，璨璨闪烁在哥谭的每个夜里，无论如何，总有人会在这么黑的夜晚保持清醒，直到烛火熄灭，蜡烛熄灭的烟味会飘进他的房间，又飘进爱人柔软的颈窝，那是光的旅迹。
蝙蝠侠和罗宾的神情里有担心，是对他吗？是啊，终于是对他。
他忘了，一切都结束了。
克拉克嘴唇翕动，轻轻地诉说。
“我爱你。”
最后一丝气力随着话语尾音尽数流失，他在两人的注视下，倒了下去。
“克拉克！！！”
达米安离得最近，第一个接住克拉克的身体，这才发现超人的脸色苍白，身体也像风一样没有温度，“……克拉克？”他探了探克拉克的鼻息，指节是干的。
不不不——
“克拉克？克拉克！？”
他颤抖着双手按压克拉克的胸口，试图给钢铁之躯的心肺做复苏，贴着失去血色的嘴唇，将空气渡进对方的嘴巴里，反复了好几次，克拉克依旧是没有反应，他闭着眼睛，脸颊还有泪痕，就像只是哭累了睡着了而已。
不不不——
“克拉克——不——”
别对我这么残忍——达米安张了张嘴，喉咙口溢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克拉克就在他怀里——别对我这样，克拉克——他们离得那么近，克拉克柔软的卷发乖顺地贴着他的胸口，那么近——求你醒过来，求你——他们离得那么近……那么的近……
克拉克说，让我知道你以后会过得很好。原来是这个意思吗，居然是这个意思。
蝴蝶生命里最后一次飞翔，翅膀上抖落的磷粉花了他的眼——不见了，消失了，蝴蝶——他深吸一口气，眼眶渐渐沉重——它也不在了……它再也不在了……
他不在了——
布鲁斯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他环视空无一物的房间，试图找到他所追缉的那个恶魔，然而就像他不曾发现这个偏门的存在一样，阿斯莫德已经无影无踪。
他听见自己儿子压抑的哭声，记忆中达米安似乎从来没有哭过，就算训练再严厉，受伤再重，都是倔强地站起来，要求再练一次，也有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时刻，但小男孩儿始终没让它们落下来。
然而今天，达米安哭了。
他迟缓地迈开腿，达米安，他想说，达米安，告诉我一些好消息。
但他没有说出口，年少时的那条暗巷无时无刻不在梦境里折磨他，无情地宣告他的弱小和无能，但其实布鲁斯本可以抵抗它的，都过去了，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能成功地扮演一个保护者，保护他爱的一切，他再也不会纵容类似的事情发生了。
再也不会了。
明明再也不会了。
蝙蝠侠僵硬地站在那，他胸口痛得厉害，他很想哭，可是他哭不出来。
第二十一章
远处的灯光灭了，康斯坦丁侧身坐在栏杆上，总觉得心绪不宁。
他的心跳受了阻碍，一个硬硬的盒子顶在胸口的衬袋里，他把烟盒掏出来，血液循环也没能顺畅，他之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况，不过次数屈指可数，综合这段时间的经验来说——不算个好预兆。
烟蒂夹在指间，他盯着初燃的香烟有些出神，烟尘并没有迷住他的眼睛，吸引他的纯粹只是那小小的一撮暗火，有些碎屑落在他的风衣上，他随手拍了拍，想着是时候离开了。
康斯坦丁站了起来，下摆沾了潮气，沉甸甸的，非常碍事，但现在他在荒郊野外，天气并不如期盼的干燥，任其风干则更加麻烦，他寂寥地继续坐下去，试着好好考虑一个解决方案——
——然后他的动作顿了顿。
“你是不知道烦人这个单词怎么写吗？”
他说，身后默无声息地站着一个男人。
蝙蝠侠傍着夜色，这么深的夜里，显得莫名阴沉消瘦。康斯坦丁瞥了眼对岸的路灯，确定自己还处于蝙蝠洞后，稍微放软了态度。
“又怎么了？你的小动作忙完了？可以放我走了吧？”
对方让开，接着，蝙蝠侠后退了几步。
“我需要你的帮助。”
照旧一模一样的开头，然而这次即使透过变声器，他也能察觉到那口吻里压抑的情绪，康斯坦丁闭上嘴，他不是个不识时务的人，“所以，我能帮你什么？”他跟着男人，他们上了楼，“蝙蝠侠，你总得说句话吧？”
脚步停下来之前，他没能得到一个答案，停下来后，男人在他面前，遮住了大部分前景，他索性歪过脖子，往那光线最足的地方看了去。
“嗯？”
他下意识地发出一个疑问词，另一个人给了他几秒钟时间缓冲。
“天啊……”
面前几步远的床上，躺着据说失踪多日的大都会英雄，面容沉静，却又孤寂冰冷，毫无生气，康斯坦丁轻轻撩开超人身上盖着的黑披风，碰了碰裸露在外的皮肤，经常和魔法打交道的他很快发现了问题。
“他死了。”
他说，近乎斩钉截铁。这时右手边传来了木头断裂的声音，康斯坦丁讶然，那儿的确还有一个人——居然还有一个人。
“……他死了？”
黑暗随着他适应的程度逐渐散去，他看清了那个人，似乎是蝙蝠侠的助手还是谁，他记不太清楚，不关他的事，只是刚刚那毫不掩饰的嘶哑嗓音惊着了他。
“呃……差不多？”
无人搭话，此间的沉默到了一种诡异的程度。康斯坦丁摇摇头，看起来他已经卷进了很麻烦的事情里，“……不好说，这得从两个问题入手。”
“第一个问题，你们做了什么？”康斯坦丁的目标是蝙蝠侠，而那个年轻点的家伙垂着头，眼罩能遮去大部分神态，气氛实在是不对劲，他一边发问，一边从旁边弄了把剪刀还是什么的，把超人的制服慢慢剪开。
“阿斯莫德。”蝙蝠侠终于说话。
“她做了什么？”
“她掳走了他。”
“这个我知道，说些我不知道的。”
“她，”蝙蝠侠停了下，像有个短暂的喘息卡在他的喉咙里，“她用某种手段，和……和卡尔同归……”
同归于尽了。
康斯坦丁自动帮他接完了这句话，他俯身，超人的身体透着股漠不关心的气息，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这具躯体里只剩下漫无边际的虚无。他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手指按上卡尔的太阳穴，此刻他需要凝神屏气，摄取残存在灵魂中的记忆。
首先是碎片，很多剔透的玻璃碎片，然而每一片都很厚，康斯坦丁在离他最近的那片上瞥见了自己的眼睛。像是某个沉重的玻璃制品裂开了，从中间裂开，彻彻底底地粉碎，难以拼凑，那些碎片不着地地随意散布着，没有逻辑，康斯坦丁试着用指甲敲了敲其中一块还算完整的，看见了一个蓝眼睛的男孩，在小麦田里撒着欢奔跑着——捕获信息消耗了他一些时间和精力，等搜集齐了想要的答案，他便迅速地抽身而出了。
“——我知道了。”他归纳了需要的内容，然而这又让他有些迷惑，“我觉得你们应该把那个对超人施加精神控制的家伙抓起来，再好好地揍上一顿。”
这应该是一句玩笑，但是没有人笑。
“第二个问题，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救他。”蝙蝠侠的助手突然说，他倏地站起，个子比康斯坦丁高了不少，颇具压迫感，“救他，我知道你有办法。”
但康斯坦丁皱眉，“我已经说过了，他死了，我对死人无计可施。”
“他没有死。”罗宾执拗地说，“我检查过了，他的大脑皮层还有活动，只是没有心跳。”
“所以你们需要一个医生。”
“——这是魔法作用，常规的治疗不起作用。”蝙蝠侠接口，他的疲态显而易见，“只是一个魔咒，或者幻术，让他呈现假死的状态——”
“蝙蝠侠。”康斯坦丁不留情地打断了他，“这不是假的，超人已经死了。”
罗宾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蝙蝠侠倒是没什么反应，不过看着他身侧慢慢攥紧的拳头，想必也不轻松多少。
“他的意识摧毁得差不多了。”他拿起原本丢在一边的披风，盖在超人身上，“用人类的病状来形容就是植物人，但是不同的是他会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彻底地死去。”
这是不是说明克拉克还有救？布鲁斯勉强打起些精神，问：“还有多久？”
“大概几天？”康斯坦丁说，“如你们所说，我的确有办法，但是这个代价你们承受不起。”
“什么？”
“人命。”康斯坦丁意味深长地扫视了两人一眼，“足够多的人命——你们做得到吗？”
两人不说话了，达米安黯下目光，死死盯着克拉克的侧脸，渐露疯狂的神色，“唯一的办法？”明明是在问，他说出了陈述的意思，“……只要有人死？”
“罗宾。”蝙蝠侠立刻开口道。
“要多少？”达米安并没有理会来自父亲的警告，他抬起头，看着康斯坦丁，“多少才够？”
康斯坦丁回答：“一命换一命。”
“我知道了。”达米安点头，然而布鲁斯察觉了对方的意图，“不行。”他迅速遏止了这段对话，“如果确实可行，你也不该这样做，罗宾——”
“难道还有更好的方法吗？”少年问道，像在问他，又像在问自己，假设他没有戴眼罩，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眼睛是红的，十几个小时之前，他亲手送别了自己的爱人，克拉克不重，但是他努力了好几次都没能把他抱起来；蝙蝠侠自始至终都沉默着，他们之间缺乏相互安慰，是年长的那个，抱起了克拉克冰冷的躯体，克拉克很安静，乖乖地靠在蝙蝠侠的怀里，他唇角的寂寥和清冷还没散去，这样一看，达米安又觉得自己没有缺席遇见克拉克之前的那么多年，以同样的表情，同样的姿态，年年岁岁，始终如一。
“即使没有办法。”布鲁斯慢慢地说，“第一个也不会是你……无论如何，最优先考虑牺牲的都不会是你，罗宾。”他转头，终于看了床上的克拉克一眼，足以让他忽然感到呼吸困难，“他不会希望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心碎。”
“……这得是一个他不想见的人。”
一时之间谁都没说话，不出片刻，父子朝夕相处的默契起了些作用，达米安惊诧地注视着他的父亲，试图找出一点玩笑的因素，“不！”他失败了，布鲁斯是认真地在提出一个方案，“我不同意！”
可蝙蝠侠的决定没人能扭转。“让他醒过来，任何要求我都会协助你。”他对康斯坦丁说，“就按你说的来。”
康斯坦丁的视线在他们之间逡巡，要是还发现不了其中的猫腻他就白活这么多年了，“哎，好吧好吧，不用想得那么糟糕，我说的只是最坏的结果而已。”
他索性把手掌摊开，手心有块很小的玻璃碎片，“大致上——我只知道一个大致上的治愈方法，超人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消退，一个小小的开关，就能扭转局势。”他接着说，“利用这个碎片建立一条通往超人的心灵深处的通道，意识面对意识，唤醒记忆碎片，残损的意识会慢慢重新开始构筑，如果顺利，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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