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雀起初看不懂,后来请教老师,才知道那是【你好笨】的意思。
第5章
报名之前,陈烟还得回一趟村子,找当地部门给乔雀迁户口,办理收养手续。
这套流程比较繁琐,陈烟特地请了三天假,专程办这事。
回村那天,陈烟把乔雀和顾政羽都带上了,她想让乔雀回去看看妈,顺便也让孙志莲看看顾政羽。
车上,俩小孩坐后座,顾政羽一坐车就容易犯困,整个人昏昏欲睡地靠在车窗上,陈烟怕孩子着凉,让乔雀把毯子给他披上。
中途有一段路在维修,地上全是凹凸不平的碎石块,陈烟开得再慢,车身还是颠得厉害,顾政羽的身体跟着东摇西晃,最后一头栽倒在乔雀肩上,醒了。
乔雀太瘦了,肩上总共没二两肉,全是骨头。
顾政羽伸手捏他的肩,不太满意,紧接着又往下摸摸腿,腿上有肉,于是大半个身子往旁一歪,枕着乔雀的腿继续睡。
乔雀脸上没什么表情,冷冷淡淡瞥了腿上的人一眼,一只手扯出被顾政羽压在腿下面的小毯子,重新盖在他身上。
进村了,陈烟把车停在村委会的入口附近,她要先带资料去开证明。
顾政羽还没醒,乔雀轻手轻脚地把人挪到另一边,然后下车跟陈烟进去了。
村里人见到乔雀都很惊讶,小孩变化挺大,穿的新衣服,头发剪短了,脸上长了点肉,不像以前那么糙了,但表情神态还是一如既往,不爱笑,板着脸。
所以在那些长辈眼里,他还是孙志莲的儿子,是那个不讨喜的小疯子。
办完手续,乔雀跟在陈烟身后朝外走,刚一转身,就听见背后有人在窃窃私语。
“那就是乔家的小疯子,脑子有问题的,谁敢养他呀?他爸他妈都不敢要,送给别人养了。”
“我听说这家人还给孙志莲拿了一大笔钱,这不是卖儿子吗?造孽哟。”
“谁知道?卖就卖了,反正钱比儿子管用。”
“可不是嘛,不过孙志莲就这么一个儿子,真狠得下心。”
乔雀一直朝前走,那些话渐渐模糊成一道道混乱不清的杂音被他甩在身后。
他既不回头反驳,也不向陈烟求证真假,只在心里偷偷想:如果孙志莲真的能拿到一大笔钱,就好了。
回到车上,顾政羽已经醒了。
他不敢下车,坐在后座叠毯子玩,看见妈妈和乔雀回来,眼底明显迸发出兴奋的神采,眨巴着一双黝黑发亮的大眼睛,定定看着他们。
乔雀坐上车,顾政羽蹭过来贴着他,用手语问:【你们去干什么了?】
乔雀敷衍他:“办点事。”
顾政羽歪着头,非要追问:【什么事?】
乔雀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他自己对这套收养流程都是一知半解,更何况这会心里正揪着,挺不耐烦地说:“我的事,你不用知道。”
顾政羽虽然不能听不会说,但对于外界的感知能力却异常敏锐,尤其是人的情绪,他用直觉替补听力和言语的缺失,随着年龄越大,这方面的天赋就越突出。
乔雀现在心情很糟,他感觉到了。
临出门前,顾政羽担心路上会饿,在外套口袋里放了三块巧克力,摸出其中两块,一块自己吃,一块塞给乔雀,剩下那块留给妈妈。
乔雀不爱吃这种甜到发腻的小零食,又还回去,“你自己吃。”
顾政羽坚信吃巧克力会让人心情变好,他撕开包装袋,把巧克力径直递到乔雀嘴边,同时用手语命令对方:【张嘴】。
如果顾政羽能说话,他要表达的意思会更柔软,更复杂一些,而不是干巴巴地比划出一个动作,像在逼迫乔雀一样。
但没办法,他没法说话。
乔雀正烦着呢,倔脾气也上来了,就是不吃,把头扭开,冷酷的侧脸完全无动于衷。
顾政羽也有脾气,他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性子,热脸贴冷屁股这种事才不干。
不吃就不吃。
顾政羽收回巧克力,气呼呼地放进自己嘴里,同时心里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给乔雀分享零食了。
因为这段小插曲,直到陈烟把车开到孙志莲家门口,两人都没再搭理过对方,各自坐在后座两侧,中间隔出一个人的距离,眼神坚决不进行任何接触。
看似双方冷战,但实际上主要是顾政羽单方面和乔雀闹,乔雀哪有闲工夫理他?一颗心全挂在孙志莲身上,看陈烟下车去敲门,连心跳都加快了不少。
“志莲!志莲!”
陈烟在门口不停敲门,但里面始终无人回应。
之后她拿出手机给孙志莲拨电话,那头传来一道平铺直叙的机械提示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孙志莲不见了。
她拖着那副摇摇欲坠的身子骨消失在某个寂静的清晨,她悄悄离开了这座村子,不知去往何处,可能是去找乔明东,也可能是随便找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等死。
总之,孙志莲不见了。
乔雀那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可能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妈了。
那些人说得对,孙志莲是个狠心的女人,对自己狠,对儿子狠,这一切追根究底,或许都是因为命运也从未善待过她。
从村里回到家,顾政羽和乔雀的单方面冷战还没结束。
乔雀今天没见到孙志莲,虽说面上不显,但心里绝对不好受。
陈烟一向都很保护孩子的小情绪,她怕乔雀晚上胡思乱想,觉得没人要他,产生无归属的孤独感,所以和顾政羽说,让他今晚陪乔雀一起睡。
俩小孩现在差不多混熟了,一块睡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结果,此事遭到顾政羽的果断拒绝,他还没跟乔雀和好呢,怎么就能睡一块了?
“哥哥今天心情不好,你陪他睡一晚,明天还你自己睡,行不行?”
陈烟不知道这俩小孩闹别扭,以为顾政羽是不习惯和别人一块睡。
【不要,我今天自己睡,明天自己睡,永远都自己睡】。
顾政羽这一连串手语比划得比平时都快,气鼓鼓地把嘴唇抿成一条线,两侧胖嘟嘟的脸颊肉鼓起一小坨。
“可是哥哥今天没有见到他妈妈,心里很难过的,如果晚上哭了,都没人陪着他。”陈烟替乔雀卖惨,出发点是好的。
顾政羽心软,陈烟这么一说他就没脾气了,纠结半分钟后,勉为其难地表态:【好吧,只有今晚。】
这母子俩商量的挺好,也没人去问问乔雀愿不愿意和顾政羽一起睡?
晚上,乔雀洗漱完回到卧室,进门后看见顾政羽一脸高冷地躺在床上时,差点以为自己走错房间了。
“你怎么在这?”乔雀皱眉的动作很明显,语气微微惊讶。
顾政羽的耳蜗还没摘,明明听见乔雀问他话,偏要装作没听见,被子往上一拉,两耳不闻窗外事,这就准备要睡了。
乔雀上去拉他被子,看见顾政羽明明还戴着耳蜗,毫不留情地戳穿道:“别装听不见,回你自己屋去睡,别赖我这。”
听听,这话多伤人呐。
顾政羽脆弱的小心脏又猝不及防被扎一刀,他心里委屈死了,不想听乔雀说话,听他声音都烦,赌气似的把耳蜗摘下来,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诶。”
乔雀赶紧攥住他胳膊,看顾政羽嘴角向下垮,眼圈开始发红。
“你...哭了?”
顾政羽听不见他说什么,眨眨眼睛,一串泪珠子就这么噼里啪啦掉下来,又可怜又丢脸。
顾政羽其实很少哭,也不爱哭,他的生长环境比较奇怪,爱和恨同时并存。
在家父母溺爱他,在外别人嫌弃他,他拥有足够的善意,也拥有足够的恶意,心理承受能力在这种双重压力之下被锻炼得很强。
如果受了委屈,他只会自己躲起来默默消化掉,不会像其他小孩那样哇哇大哭。
可是乔雀不一样,乔雀是母亲带回来的哥哥,是一起住的家里人,身边亲近的人嫌他,这对顾政羽来说太难堪了。
他越想越难受,眼泪掉个不停,一直用手去擦,白嫩嫩的小脸蛋被蹭得又脏又红。
乔雀也有点慌,他以前在村子里经常把小孩揍哭,那时一点不慌,因为那些小孩骂他是疯子的野种,骂孙志莲是没人要的疯女人,欠揍。
可顾政羽什么也没有做错,一个不会说话的小聋子,平时一直都很乖很安静,连哭都是静默的。
“你...别哭了。”
乔雀不会哄人,干巴巴地憋出四个字,说完了才意识到顾政羽听不见。
他又不会用手语表达‘你别哭’的意思,于是只好把耳蜗从顾政羽手里抢过来,强行给人戴上。
乔雀现在会戴耳蜗了,陈烟教过他。
可顾政羽不愿意戴,乔雀刚给他戴上,他又立刻摘下来。
反复几次后,乔雀的耐心彻底被磨没了,干脆一把抓住顾政羽的手,严厉地警告道:“不许摘,听我说话。”
顾政羽力气没他大,挣脱不开,只能可怜兮兮地瞪着乔雀。
乔雀有点心虚地摸摸鼻子,语气稍微软化一些,问:“是不是烟姨让你来我屋的?点头或摇头。”
顾政羽不理他。
乔雀其实大概能猜出来,陈烟估计是担心他因为孙志莲的不告而别伤心,所以专门派顾政羽过来陪着他。
“你想跟我一块睡吗?”乔雀又问。
顾政羽这回有反应,迅速摇头否认,‘一点都不想’五个字明晃晃的写在脸上,因为摇得太用力,脸上的肉都在晃。
乔雀点点头,看表都快十一点了。
他不想为这点小事惊扰陈烟,自己取了床被子铺地上,然后和顾政羽说:“你睡床,我睡地,明天回你屋去睡。”
乔雀说完就关灯,房间陷入一片漆黑。
顾政羽没等到乔雀向他道歉,堵在心头那口气不上不下,自个坐在床上默默哭了一会,最后哭困了,还是躺下睡了。
陈烟怎么都想不到,俩小孩的关系经过这一晚不止没有得到突飞猛进的缓和,反倒越变越差。
第6章
九月,俩孩子该上小学了。
乔雀今年九岁,是入学新生中年龄最大的学生,身高体型都比其他小孩大一号,气质又凶,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很不好惹的戾气。
班上小孩都不太敢跟他接触,包括老师也有点怵他,担心不好管,容易和其他人发生冲突。
再说顾政羽,他就更不合群了,一个戴着耳蜗的小哑巴,走在路上都会被人指指点点,甚至还有别班的小朋友专程跑过来‘参观’,那些或好奇或怜悯的目光就像一根根尖锐的针刺在顾政羽身上,让他更深刻的意识到自己是被人群注目的异类。
开学后没几天,班上就开始有人用‘哑巴’‘聋子’这种带有讽刺性质的称呼叫顾政羽。
一年级小孩的心思其实也没那么脏,他们就是觉得好玩、有趣,连笑话别人生理缺陷的嘴脸都是纯粹的。
除此之外,他们对顾政羽耳朵上挂着的那个小玩意儿也特别感兴趣。
班上有好奇心特别旺盛的孩子想去一探究竟,但每次一靠近顾政羽,就会被和他同桌的乔雀吓走。
乔雀不吭声,往往一个眼神就能让对方知难而退,他长得不可怕,但身上那股劲儿太能唬人了,班上小孩都怕他。
乔雀就像个陪在顾政羽身边的小保镖,俩人看着挺好,但事实上,因为之前的‘巧克力分享失败’以及‘陪睡失败’事件,导致他俩的关系目前正处于一种很尴尬的境地。
双方都没有主动求和的打算,在家谁也不理谁,可一到学校又像两只将大众集体排斥在外的抱团幼崽,无论上课下课都要黏在一起,一秒都不分开。
顾政羽去上厕所,乔雀一定会跟在他身后,但不会离得太近,中间始终隔出一小段距离。
而乔雀偶尔离开座位,比如去教室后面扔个垃圾。
顾政羽的眼睛就会牢牢粘在他身上,直到乔雀重新坐回来为止。
同班的人都知道乔雀和顾政羽是好朋友,虽然他们从来不交流,不玩耍,也不看对方。
可一旦有人说顾政羽坏话或者叫顾政羽‘哑巴’‘聋子’,被乔雀听见了,乔雀就会恶狠狠地瞪着他们,那表情仿佛在做出无声地警告:再说就揍你!
顾政羽安安静静的躲在自己的壳里,乔雀就在外面保护他的壳。
班上有个营养过良的小胖子,叫蒋非帆。
一次乔雀被老师叫去办公室,座位上只剩顾政羽一个人,他趁机跑过来。
“顾政羽?”
先试探性地叫了声名字,顾政羽没带耳蜗,一下课他就摘下来放在桌子上,谁的声音都不听。
蒋非帆见他没反应,也懒得打招呼,看见耳蜗放在桌子上,直接伸手去拿。
“你戴上这个就能听见声音了吗?这么神奇。”蒋非帆边说边把耳蜗往自己耳朵上戴,还缺心眼地嘟囔:“这个戴上还挺酷的,回去让我爸给我也弄一个呢。”
顾政羽怔怔地看着蒋非帆,他没经历过这种事,平时除了爸妈和乔雀,没人会动他的耳蜗。
【还给我】。
顾政羽急得比手语,他知道对方看不懂,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是他唯一能表达输出的方式,有些哑巴至少还能发出‘嗯嗯啊啊’的音节,利用音量大小来表达自己的情绪,可是他不行,他一点声都发不出来。
蒋非帆没理他,戴着耳蜗跑到其他同学面前炫耀,“看,我酷不酷?”
“蒋非帆,那是顾政羽的东西,你快还给人家。”有个梳双马尾的小女孩喊。
蒋非帆装没听见,一脸呆样的戳了戳耳朵,又摇头,意思是他正在扮演一个聋子。
“哼,我要去告诉赵老师,说你欺负顾政羽。”
小女孩说着就往教室外走,迎面正好撞上回来的乔雀。
小女孩还没说话,乔雀一眼就瞥见蒋非帆耳朵上的东西。
他二话不说直接冲过去,一脚踹在蒋非帆屁股上,蒋非帆矮矮胖胖的小身躯猛抖两下,无比震惊地回头,看见乔雀正站在后面一脸凶横地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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