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玄芜,黎纤走远后,沈清浔勾起薄唇,不带半分犹豫迟疑地吞下避水珠跳进水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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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季夏时节,池水表层虽和暖,底部却也略有寒凉。
江,沈二人在池底游了一整圈后停在河蚌落座之处。
这方水塘大小固定,池底澄澈,若说有嫌疑的地方唯有这块蚌。
江逾白足下用劲,踢上蚌壳。
灵气侵袭而来,蚌壳应声而动,挪开些许距离。
约摸三尺余长,四指宽的缝隙现于二人眼前,沈清浔抽出腰间佩剑——灵犀。
细薄如霜叶的软剑无声无息地出鞘,却也引得周遭水流飞速旋转。
水中凉意更甚,虽不至于冰寒透骨,却冻得人手掌发麻,指尖微颤。
江逾白取过沈清浔手中佩剑,气沉紫府,运转经络元气,注入万顷灵力于窄剑,握进剑柄插入缝隙之中。
轻盈之剑被他硬生生地使出风雷惊雨之烈,于寒凉冷水里也有火灼感触。
窄剑剑身冷光大作,灵气四溢,强烈的水流波动下,灵犀疯狂震颤,江逾白的掌心被剑柄上的流云刻文剐蹭出道道豁口。
血流染红袖口,顺着长剑涓涓留下洇入裂痕内部。
裂缝倏地展开,越开越大,宛如猛兽长满獠牙血口要吞噬世间的一切。
江逾白迅速地将灵犀插回剑鞘,用眼神示意沈清浔尽快上岸。
见他执意留下,江逾白掐指捏诀,欲强行施力送他出去。
然,未待他簇起灵力,原本正缓缓张开大道口子兀自停住。
内部一片漆黑,江逾白踢落几块细碎石子,并未听见叮咚潺潺声响,方知其内尚无水流。
二人探头望去,顷刻间,罡风大作,河水奔腾流窜,咸腥味呛进口鼻,还隐隐混杂着丝缕异香。
江逾白仔细分辨后,才反应过来这不是碧荷的清香,应是某种花类的艳香。
来不及细想,两人就被水中漩涡卷入黑洞。
***
大海碗摆满小方桌,每一碗都满满当当。浓稠的油茶糊糊上面还洒了好些芝麻粒。
甜腻气扑进鼻腔。
和尚拍着桌子嚷道再上两碟芋头糕,随后拿着黎纤的钱对黎纤坦荡大方道:“放宽心,随便吃喝,想要什么就点什么。”
黎纤静静坐在木头板凳上,抿唇不语,浓密的长睫垂下,遮住眸中的担忧与不安。
纤细的手指先是绞在一起,之后分开。
他猛地站起身,水光潋滟的眸子里都是孤勇:“我要去找白白了。我要陪着他”
和尚好似没看见,没听见一般风卷残云地扫荡着桌上的褐色汤糊。
大鱼拔腿便完往城主府的方向跑,往江逾白的方向跑。
第55章
**
在幽暗潮湿的黑洞里, 江逾白,沈清浔二人极速下坠。罡风猎猎作响,鬼哭狼嚎般地在耳边嘶吼。
与此同时, 上方的巨大开口渐渐缩小,直至闭合。
两人被浸没在漫无边际的浓稠黑暗里, 血腥味弥漫开来, 凉意如虫蚁啃噬缓慢地渗入骨髓。
静默的暗夜里, 沈清浔只能看见江逾白灼亮的眸光。
原本焦躁被抚平,他突然就觉得若是自己与江逾白一直待在此地, 也不失为幸事。
温润的声音响起:“逾白, 若是你我能永生......”
“砰!”
“!”
话音未落, 他们两人便落到了底部, 因先前毫无防备, 沈清浔被摔得痛到想骂娘。
江逾白先他一步起身,环顾一周后,指向正前方的星点光亮:“我们往那边走。”
走了段迂回曲折,狭窄逼仄的弯道后,视野越发明亮,岸上明明是夜阑更深, 此间却如同白昼一般。
二人驻足在一弯拱桥之前。
桥对面是兰亭暖阁,廊桥台榭,奇山异石头, 珍花稀草。
是堆金砌玉,雕梁画栋。
种种布置皆是富贵人家的做派。
但虽是美景,这地方却凄凄冷冷, 毫无人烟气,死气沉沉的渗人程度堪以媲美义庄与棺材铺子。
“会不会是海市蜃楼一样的幻境?”沈清浔提出质疑, 他抽出灵犀剑,手腕一甩,灵剑倏地刺向对面。
片刻后,长剑‘嗡,嗡’两声,直直坠在地面,与平铺于地面的鹅卵石道相撞,碰出脆生生地响儿。
沈清浔欲捏诀收剑,可试了几次后,灵犀皆毫无反应。
江逾白制止道:“我们看到的景象相同,此间并不是你我二人于识海中产生的幻想。”
沈清浔问道:“那此地灵气为何如此稀薄。”
“因为,这是别人造的惑心幻境。”
江逾白答道:“应是哪位高境界的灵修前辈布置的幻境阵法。’’
“他的修为境界高出你我许多。甚至可以完全碾压我们,加之我们进来时又吸取了大量迷醉灵体神识的异香。”
语毕江逾白仰头凝望天际,只见一层波光粼粼的薄膜环绕在上方,像是烟花女子的轻纱细裙。
“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一切景象都是由他所编织锻造而成的幻境。”
他抬手抹了把拱桥两边石雕围栏上的浮灰:“看来这位高人已离开此地有些时日了。”
“嗯。”沈清浔轻撇了一眼石雕上的凤凰牡丹纹路:“此地占地规模甚为宽广,尚且不提各种或冗杂或奇妙的景观,单单只论这些精巧细节,也要耗费大量的神识灵力。”
他叹道:“也不知费如此大的气力是要戏耍别人,还是在欺骗自己。”
沈清浔又猜测道:“这座幻境与圆形池塘相连,想必主人与城主府关系匪浅。既然无妄不在池底,大概应是这位前辈拿走了。”
江逾白并不搭话,自顾自蹬上拱桥朝前走,他脚步沉稳,面上更是气定神闲,心里却七上八下翻腾出了花。
这地方广而阔,不晓得要耗费多少时间寻觅阵心所在。
不知此地时间流速,他以为的一刻钟,万一是岸上的两三年呢......
他的鱼还在岸上等他,他心思单纯,万一被人发现了大妖身份,用阴招把他抓起来卖了吃了可怎么办......
江逾白心底焦灼,足下生风,不知不觉已暴走至一暖阁面前。此时,怀中的罗盘发出铮铮响动。
江逾白挑眉:得来全不费工夫。
循着磁针所指,他推门而入,沈清浔紧跟其后。
一楼的设施无非是些楠木桌椅,瓷器古玩,唯有横置于中央的紫竹藤椅上挂着张黑色蟒皮。
二楼则空空如也,唯有一幅幅画轴悬挂于墙壁。
窗口大大敞开,阁楼旁边立着一棵参天古木,枝杈繁密,已有三两枝强势地伸进屋子里头。
江逾白顺手折下一枝,摘下其上的片片青叶,掰出一个锋锐的尖端,以作灵剑来防身。
他迅速地环视了一圈,把近百张画卷收于眼底,当即心下明了:这些图纸拼在一起应当是此地的全景全貌。
单凭几支画笔,几张宣纸,就可以便布下如此幻阵的高境灵修。江逾白由衷赞叹也愈发疑惑,不知其摆阵是目的何在。
堂前偶有阵阵清风吹拂,引得临窗悬挂的画轴一角轻微摆动。
画轴的人也随之摇晃,此人身上背有囊箧,手执蓝皮书卷,目不斜视,唯有眼角余光映向身侧。。
江逾白扶正画轴,盯着面前男子身上的衣袍道:“这不是此间主人。”
“嗯。”沈清浔颔首:“哪有修士会生出闲心去看《民间弄器大全》”
仙道法籍千千万,就算不吃不喝耗费一生也未必看得完,哪有闲工夫看这些杂书。
他话从心生道:“有此等造诣的高境者又怎会琢磨着这些东西,岂不是自甘堕落”
闻言,江逾白勾唇,露出浅淡的笑,他想说他判定此人不是修道者的依据。
而是那人身上的衣袍样式同拍卖会上两个府门守卫和领路小童的一样——是城主府家仆所着的衣袍款式。
而话到嘴边就转了弯,改了口。
他冷不丁地说:“其实,我也有一本这样的书,还是年少时你我一道下山去买的。”
说完后,他不再看沈清浔变幻莫测的脸色,把目光移向画中男子,只隐隐觉得这轮廓眉眼莫名熟悉。
奈何在脑海中搜寻半晌也没个清晰结果,只好作罢。
二人一处又一处地看过去,最终在一齐将目光投向一副画卷。
画上的女子墨发垂腰,如丝绸乌瀑,面容巧笑嫣然,风姿绰约,其笑脸足以艳压背后一树粉艳的梨花海棠。
女子左手撑伞,右手正在梳理鬓角的碎发。
他们两人会被此图吸引自然不是因为人家肤白貌美。
宣纸底部盘踞着一只宽硕的蟒蛇,它乖巧地伏在女子脚边,尾巴蜿蜒盘旋至海棠树干。
蟒蛇颜色紫黑与楼下藤椅上挂着的蛇皮别无二致。
江逾白仰头直视画中女人,目光灼灼熠熠。
片刻后,他作揖拜道:“前辈,形势所迫,多有得罪。”
他出手成风摘下画轴,指尖燃起一簇青色火苗,待焰心触碰到画卷之时,忽听身侧一声‘轰隆’巨响。
“逾白,小心!”沈清浔高声提醒。
江逾白迅速闪身,电光火石间,只觉身后阵阵阴风袭来,擦过耳畔,猛地击落画轴,卷角的火焰随之熄灭。
紧接着,开着的窗户被一只巨型蟒蛇挤裂,巨蟒的头颅卡在窗口,‘嘶嘶’地吐着殷红信子。
硕大的紫色眼珠骨碌骨碌地转动,上上下下地打量屋内的各件画轴,显然是在查看是否有缺损。
毫无疑问,此妖兽属于幻境主人。
趁此间隙,江逾白发现黑蟒的两只眼珠不一样,其中有一只瞳仁发暗,丝毫不聚焦,眼眶处亦有道道伤疤裂痕...
这是一只独眼蟒蛇。
而画卷上的巨蟒则完好不缺,寥寥望去,此地各景皆与画轴一一对应,唯有这张不一样。
看来他猜的没错,设阵之人正是画中女子,而此惑心幻境的阵心也是那轴女子执伞图。
就是不知压阵的法宝为何物......
江逾白脑内思绪翻涌。
与此同时,
沈清浔躬下脊背,作揖致歉:“今日我等晚辈因寻物无意间闯入此法阵,甚是叨扰前辈,故而想请前辈寻个方便......”
然,不等他说完话,巨蟒已吐着信子扭动蟒头企图冲进内里,将他们俩吞进肚中。
在猛烈的撞.击下暖阁构架逐渐松动,上方砖瓦有崩裂迹象。
留在此处不是被生吃就被砸死,还不如跃出阁楼,搏上一搏。
“啪!”
江逾白掏出一颗石弹珠,手腕翻转,悬空扔出,弹珠直直打在巨型眼球上。
黑蟒吃痛的闭上眼珠,江逾白,沈清浔二人瞅准时机踢开对侧支摘窗,顺利翻身跳下。
顺利落地后,两人方才看清,原来此蟒远比想象中更为粗壮,他蜿蜒缠绕在整个小楼外面。
只要略微用力,这木楼怕是会化为齑粉。
至于为什么不用力将其挤碎,那自然不是心疼他们两个外来者。这蟒极其通人性,向来珍惜的是其主的‘作品’。
发现这点后,江逾白指着一条褊狭的回廊,对沈清浔道:“你赶紧往那里跑。”
沈清浔摇头拒绝,抽出本命灵剑,摆明了告诉他自己不走。
见状,江逾白不再赶他,握进手中枯枝直直向巨蟒命门刺去。
***
夜幕低垂,池塘周遭的几缕斑驳树影稀稀落落地撒在黎纤的发顶。
张开桃色唇瓣,他猛地吸入两口气后纵身跃进水塘,小身子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陨星般的圆弧。
‘噗通’一声水面泛起片片涟漪,仿佛有片片青翼蝴蝶翩跹于上。
波纹稍纵即逝,池水恢复平和。
黎纤缓缓下沉。鱼的本能驱使着他挥动四肢,在池底漂游。
我是一只鱼,一只大鱼。
我不怕水。
我要去找白白。
黎纤吐着泡泡,一遍遍在心中默念。
没有折吾海的湛蓝幽邃,清水池塘澄澈明净。
这正是黎纤害怕的地方,这里清得几乎一眼能望到池壁,却没有半个人影。
他迅速地找遍了池底的每个角落连江逾白的一片衣角都未捕捉到。
大鱼越来越慌,吐纳不稳,被水流呛到了好几次。同样进入鼻息的还有缕缕花香。
看不见的威压侵袭而来,满池净水骤然紧缩,像是牢笼一般将他禁锢于内。
黎纤被挤入漩涡中央,他使劲地扑腾挣扎几下,却都像打在棉花上。
反应过来后,大鱼渐渐放弃挣扎,思绪浮浮沉沉,水流致密地包裹着他,压迫感与窒息感同时出现。
此时,馥郁艳香气也越来越浓烈,大鱼手脚发软,眼皮沉重,最后阖住眸子。
意识陷入混沌的最后一刻,大鱼忽地明白他为什么这般怕水了。
第56章 前世4
***
细碎支离的记忆片段涌入脑海, 慢慢地拼凑成型。
万年前的碧天凉月,乘风细雨再度变成山河画卷平铺于眼前。
破晓时,天空泛起鱼肚白。
旭日上升, 晨风习习,吹散悬空竹楼周围的缥缈雾气。
“咯咯咯。”
“咕咕咕。”
黎纤端着瓷碗蹲在鸡群中央, 朝地上撒了把小黄米粒, 引得一群小鸡崽争抢。
鸡崽子吃完了米又前仆后继地跳到他的鞋尖, 膝盖,头顶, 轻轻地啄他的皮肉。
他也不生气, 只是耐心地把小鸡崽从身上抓下来放回地面。
鸡崽子欺负他脾气好就又乐此不疲地爬上去。
好不容易玩够了, 黎纤急匆匆地跑回竹楼, 几层竹阶被他踩得嘎吱嘎吱响。
想起仙人还在屋里打坐, 他忙放慢脚步,蹑着手推开门扉。
走到米缸前,黎纤踮脚把头探进偌大的缸里,见到缸底只有薄薄一层米,他长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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