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墨霜剑与容舟的名号报给小童,带着黎纤去往最顶层的雅间。
黎纤趴着红漆铜栏杆,探出身子向下瞧。
池中正展出两只小傀儡。
白兔的模样,雪白白、毛茸茸、短尾巴、红眼珠。
若注入灵气,能做出任意动作。
可逗趣、可解闷。
是某位高龄器修所制,哄小朋友的利器。
江逾白见黎纤盯着展台不眨眼,以为他喜欢兔子傀儡,便俯身道:
“想要吗?我买给你。”
黎纤皱起黛色的眉,歪头道:
“为何要买?那本来就是我的。”
真霸道啊,不愧是差点做妖王的男人。
这让江逾白想起西津渡口的强盗鱼。
他笑道:“几时就是你的了?你袋子里可没有兔子。”
黎纤不顾他的调笑,认真道:“那只蚌咬过我的手?”
“我后来没有吃它,将它放回了折吾河里。”
想不到都这般大了,可惜只剩个空壳,也不知它的肉被谁吃了。
轻风起,白云飘扬,碧水荡漾。
满池青荷摇曳生姿。
江逾白盯着那株最艳的荷,不自在地问。
“你记起以前的事了?”
黎纤将身子挪到他跟前,踮起脚尖遮住他视线,抿唇道:“只有一点点。”
“这样啊,……那你可否想全都记起?”
江逾白轻声道。
黎纤不语,只是又要摇头。
“你是拨浪鼓吗?”
江逾白道:“每个人都有权力知道自己的过去,或许……”
“或许你所忘记的……恰恰是你漫长生命中最开心的日子”
他后面的话说得简单干脆,通俗易懂。
就差没大声讲‘可能你真跟浮黎真仙有一腿’。
“非也,非也。”
“万事皆有因果缘分,时机到了,一切答案尽可揭晓。”
“时机不到,莫要强求。”
几句话不轻不重飘来,落在江逾白耳旁。
他尚未回眸,肩头便被重重一拍。
江逾白抬眼看去,那人身着木兰僧衣,是极西地伽蓝寺的装扮。
应该是个僧人,但又长发悬于腰际,薄唇凤目,面相妖冶。
“小僧有要事禀告江少主。”
和尚煞有其事道,竖起食指置于唇珠。
“有事快说。”
江逾白从纳戒中取出几样小食,摆在黎纤面前。
花生核桃松子仁,红枣桂圆酸梅干。
中间还有盅冒着热气的甜汤,一直被灵力温着。
那和尚蛮自来熟,抓起把瓜子,咔嚓咔嚓磕起来。
江逾白偏头去瞧黎纤,见他平白地蔫在旁边。
“怎么了,脚踝疼?还是……有心事?”
黎纤不开口,只低着头一粒一粒地吃花生。
绝对有心事。
江逾白驽定,黎纤以前都是一口一碟的。
江逾白道:“你如果不想,我……”
轰隆,轰隆!
巨大轰鸣响起,打断江逾白后边的询问。
朱红大门被外力震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进来。
这几人装扮华丽,缁色道袍雪貂毛领。
后面的那个更绝。
外披绯色狐裘,额间佩玉坠,颈部戴金珠,腰间系云绣香囊,脚上白靴还洇洇着几片水渍。
“五颜六色,花枝招展。”
和尚眯眼道:“穿那么多不热?”
江逾白没理会和尚碎碎念。
丘寻越靴面的雪片,跟班修士的愤懑神情,全部再昭示着他们是来兴师问罪的。
“昨日晚间,我们无相宫两个驯兽师在此遭到暗杀。”
“我们家少主今日便是来探查此事的。”
江逾白将黎纤隐在身后,弹指轻挥,金丝纱帘落幕。
透过网孔,江逾白打量丘寻越神色。
他不似往日傲慢,反倒眼神发直,紧盯水塘。
几个下属还在耀武扬威,其中一人狠声道:“今日在场的所有人必须逐个排查才能放你们出去。”
听罢,在场的修士脸色各异。
某些小门派的领头人斟酌开口:
“这有所不妥,拍卖尚未结束,若是提前终止,未免太过于可惜。”
其余众人纷纷附和。
当然也有人直接暴起。
“我们这些人穷人比不得丘少主,北域异兽多,您的四翅雪羽鸟可以日行千里。可我们为了这次拍卖,需得提前半月出发。”
“凭什么说审就审,这里不是北域》”
也有人嘀嘀咕咕:
“有病,真拿自家当修真界帝王?也不问问人家岑掌门同意与否!”
“就是,几十年前北域魔修暴乱,还是人家岑掌门平息的。”
这几个散修无门无派、脾气不大好,铁了心要丘寻越不痛快。
“他穿得真艳,像只芦花鸡。”
“谁带鸡笼了,给他抓进去!”
兄弟,可真有胆。
这般羞辱,这般嘲笑,必引得丘寻越发疯。
江逾白握住黎纤手腕,打算待会打起来,趁乱带黎纤跑。
“那便展会结束后再查。”
丘寻越出其意料的没有发作。
属下道:“少主,恐怕不妥,若凶手混进人堆……”
“我是主子,你是主子?”
丘寻越冷冷道:“做好奴才该做的,去给我寻个雅间。”
江逾白有点诧异。
丘寻越心高气傲,脾气如爆竹,今个出门吃错药了?
“你还逃不逃了?”
和尚搭上江逾白肩膀,语气熟稔,犹如问晚上吃啥。
“人是你俩杀的?”
他没皮没脸,举动又太过放浪,。
江逾白挥开他的手:“与你无关。”
“那我说个和你有关的。”
和尚似乎没看出他的不喜。
他面上和颜悦色,说出的话却语不惊人死不休:
“你丢了一根骨头……”
江逾白冷笑,只觉天方夜谭。
这和尚大概是想骗钱想疯了。
他捏了粒松子,朝后一扔,雅阁的木门应声而开。
第25章
池边的风顺着敞开的门缝钻进来,吹得大鱼打了个喷嚏。
“劳烦你出去的时候,顺便关上门。”江逾白道。
逐客令下到这个地步想必是个傻子也懂了。
可偏偏这和尚连傻子也不如,稳如泰山地落座于上首。挑起眼梢,裂开嘴角,笑得坦坦荡荡。仿佛自己才是主人。
然而下一瞬便被人揪起衣领,拎了起来。
开着的门没能送走和尚,反倒迎来了容小爷。
“你这妖僧跑到这来胡言乱语了?”容舟骂道:“我今早说过见你一次就打你一次的。”
语毕,容舟扬起拳头便要揍他,细脚伶仃的和尚自是左闪右闪,晃动之中。宽大袍袖中的物件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江逾白逐个扫过:除却龟壳,罗盘,竹签,星相图还有八,九个小木盒子,有的旧得掉漆脱皮,有些却还是新雕的,隐隐渗出紫檀清冽的木香味。
那些盒子上面都刻了字,黎纤瞧着新奇便要去拿。伸手之际又想起江逾白教过他不可擅动他人之物。就赶紧将小嫩爪子缩了回去。
他要成为和江白白一样的正人君子。
然而下一瞬他那传道解惑的‘人生导师’——正人君子江逾白却当着他的面伸出二指捻起了张星相图。
长宽约摸四尺的图被平铺于桌面。
“这些星子的位置不同于现今的漪澜大陆。”江逾白用两根手指在牛皮图纸上比划了两道:“应该是……万年前的。”
那天在幻境中,他靠在竹楼的镂窗上看了半宿的薄云浅雾,长夜星子,不会出错的。
说来好笑,一天前他还在大陆开裂的上古时期做透明人,饮清风甘露,与月光竹影相伴。眨眼间就回了现世。
万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般在他瞳孔里流转。
日升于旸谷,落于虞渊。潮起潮落,大陆板块分分合合,山变海,海干涸,沙砾再次凝聚成山。数不尽的岁月流失在此方天地。
这期间,万人死万人生,一物新生一物灭绝,漫天星河的轨迹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看来受太乙学宫的影响,周边神棍的学识水平也提高了。关于星象轨迹变幻的事情怕是学宫里也都没几个夫子懂得。
容舟松开和尚的衣领一屁股坐在江逾白旁边。冲他道:“会画星星了不起吗?”
和尚愣在远处,嘴巴半张,惊疑不定:“你怎地知道?”
你能知道,别人就不能知道?江逾白心道。
江逾白道:“机缘巧合。”
和尚转转眼珠再次问道:“哪种机缘,哪种巧合。”
江逾白随口道:“归元山的藏书阁。”
和尚坚定否认:“我不信。”
“你信不信,关我们什么事。”容舟道:“门在那边,你赶紧滚出去。”
那和尚似乎是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了,利落地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那个妖僧无论说了什么你都别信。”容舟苦口婆心。
“为何?”江逾白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
“今早我同你们学宫那几个人来的时候,在大门口遇见了这妖僧。我和那个叫于纯的让他给大家看看命盘。谁知,这妖僧竟连个家伙事都没拿,就直接开始胡诌!”
江逾白倒了杯水给他,刨根问底道:“他是怎么胡诌的。”
容舟斜睨他一眼,“怎么,准备捡乐子。”
*
于纯对昨夜没与沈清浔同住的事情耿耿于怀,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今早便想法子准备接着勾搭人家。
他差店小二给他寻个算命的安插在半路,说自己同他沈师兄八字相符,命盘契合,有三生五世,感天动地的旷古情缘。
三生五世,还他娘的三侠五义呢,容舟恶趣味地拦住小二,以加码了一块灵石的高价命令小二反着来。
小二前一刻还在于纯面前跑胸脯保证定会万死不辞,马到功成。现在就换成了在容舟面前拍胸脯。
容舟早早便收拾好了,但由于太想看姓于的出丑,硬是等了个把时辰跟大部队一起走。
一行人大老远就看见了和尚,于纯与容舟早就按捺不住,纷纷要求和尚给大家算算命。
“这位于道友和这位沈道友……”和尚眯起眸子,乐呵呵道:“你们二人八字不合,天干地支相冲,尤其是这位于道友今年还犯太岁。算算差不多就是这几天将有血光之灾,实在是不宜出门。若想保命应当立刻回你太和谷老家。”
和尚一口气不带喘的说出来,于纯那张脸被气得通红,气急败坏下提脚便要踹过去,但那和尚跑得比狗还快,一溜烟跑进了府内。
容舟笑得发癫,趁于纯走后,他找到那和尚准备给他点赏钱。
岂知那和尚张口便道:“这位道友,眉心较宽,颧骨略高,俨然是孤星的命,注定一辈子讨不到老婆。”顿了顿他又道:“也讨不到夫君。”
容舟语速飞快,言简意赅地交代了事情的经过。
瓷盘也已经见底,黎纤将碎果壳堆成一坐小山,又将其掬起扔到脚边的篓子里。之后,乖乖地坐回原位等着江逾白带他吃晚饭。
大鱼抹抹嘴,抬眼朝江逾白望去。
被看的江逾白嘴巴紧抿成一线,看起来是在憋笑,他挑眉,驴唇不对马嘴地安慰道:“你的剑还是很受欢迎的。”
他边说边指向展台上的蚌壳,华光贵气的大蚌之中正立着一把三尺重剑,其剑身鸦黑,似泼了上等的青湖雨墨。
羊脂玉剑柄与水晶池壁交相辉映,平白生出数道柔亮的光,与日争辉。
剑是上等剑,而且江逾白还报了前主归元惊雷峰容舟之名号。
这厮虽不太爱讲话,但口才甚好,在管事的面前把墨霜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谁知那管事的口才更妙,想象力也极其丰富,渲染情景的能耐更是无人能敌!
在他的讲述之中,甚至将几月前容舟一挑三同境散修的丰烈伟迹归功一半到了墨霜剑身上。
那样子,仿佛身临其境一般,殊不知容舟应战时所用之剑并不是墨霜。
此刻,从楼地大堂到楼上隔间皆有不少蠢蠢欲动之人,楼下主持这场拍卖会的管事的手里攒满了附有法咒的银牌子。
容舟扫过一圈,斜对面的几个姑娘嘁嘁喳喳个不停,神情都是笑嘻嘻的、羞答答的。看来像是在讨论那把剑。
容舟见状忽地坐直了身,他站起,抚平衣袍上的褶皱。三步并两步走到红漆栏杆旁负手而立。认微风吹拂额前碎发,一瞬而且,王霸之气溢满了整个隔间。
江逾白不明所以:“你做什么?”
“没看到吗?”容舟示意他去看斜对面的女修们。“替我数数一共几个。”
这一簇人比花娇的女修皆着对襟窄袖淡紫长裙,前襟绣有三朵荼白浪花,背后印着如意祥云纹。就差把‘远上水云间’的家训绣在衣服上了。
“水云门的灵修吧。”容舟琢磨:“晋楚那小子初入归元拜进惊雷峰时也是这副打扮。”
“嗯,是水云门不假。”江逾白马不停蹄地拆台:“但她们几人并未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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