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纤挠挠头,有点懵。
——白白在说瞎话吗?
在很多人眼里,医馆毕竟有些难以言状的晦气,和义庄,寿材店也就隔着个道行高明的医修。
东街西巷很少跟常寿胡侃拉呱。
而他的病客只会喊痛,或者砍价,更有甚者,搞医闹!
终于遇见了听他吹皮的年轻人,两句话说完,便再也停不下来。
“……”
“……”
“归元山的常曲你知道吧?”
“那是我师弟,我二人在太和谷时,就被称作谷内双壁。”
“不过,他也是我的手下败将。”
“现如今我二人走了,剩下的长老弟子都上不得台面。”
“你二人为何要出走?”
江逾白哄睡了黎纤,把常寿拉到外堂,顺便很给面子的接过话头。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们家门风不正!”
“正统的炼丹术还没搞透彻,竟想着歪门邪道!”
常寿边卷烟草边背过身去小声嘀咕:
“上杆子勾结十方无相宫,同丘老贼沆瀣一气,竟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肮脏!下贱!”
“虽说大道三千,但入道修仙就得悬梁刺股、脚踏实地地修,哪有人能一步登天!吃几颗进补的邪丹,喝几碗凝神的邪药就能进阶?
“简直天方夜谭,不可理喻!”
常寿越说越来劲,江逾白开始觉得他是不是认错亲了。
他这慷慨陈词的模样,与明心峰阮欺长老如出一辙。
“那些个邪丹对提升修为有个屁用,揠苗助长罢了。”
“别说吃进补丹,就算天赐根骨,气运之子也不见得有用。”
常寿哼道:
“归元山的江逾白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那般卓越的天资,无上的气运,就连吐纳喘气都会进阶,最后还不是泯然众人了。”
——得,真是躺着也会中枪。
“连喘气都会进阶?”
江逾白笑道:“前辈怎地知道?你趴他房梁了?”
“那倒没有。”
常寿突然被打断,难免有些下不来台,便急着早早收尾,“总之,我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
“你看我现在是不是过得挺好。”
“他扯起老烟嗓兴奋道:“每隔三月啊,我都能赚到大笔灵石!”
这并不让江逾白感到意外。
拍卖会结束后,必定有人心怀嫉妒愤懑,打架斗殴、伤人夺宝。
修士受伤或者中毒,医馆必定生意兴隆。
常寿摸着腰包,笑道:
“昨日便有个小伙过来,看穿着好像是太乙书宫学子,要了瓶灵兽血,扔下大袋灵石,眼都没眨半下哟。”
闻言,江逾白脸色微变,蹙眉片刻后,骤然起身。
“麻烦前辈帮我照顾黎纤,我片刻后就回来。”
常寿以为年轻人是不爱听他唠叨了,谁知半个烟圈未吐出来,便见他又折了回来。
“劳烦先辈去买两斤甜豆乳。”
停顿片刻后,江逾白又道:“要刚煮好的。”
常寿道:“谁付钱?”
江逾白又撂下几颗高阶灵石:
“再加几个糖心饼。”
****
晨光熹微,小轩窗轻透,映出一道孤寂身影。
古泠竹玉萧被白皙手指捏住。
萧音含蓄,缥缈而落寞。
恰似鸟类哀鸣啼叫。
古萧曲终了。
沈清浔抚上萧身,摩挲良久后,他极轻地扯了下嘴角。
也不知北域的驯兽师们会将那个漂亮俗物带去哪里?
房内的气流突然凝固,灵压自门缝渗至四周。
有人推门而入。
沈清浔抬头看去,眼神从惊慌到惊喜。
江逾白直接落座,自怀中拿出个白瓷瓶,掷向紫檀木桌。
瓷瓶碎作好几片,浓厚的血腥味渗入空气。
沈清浔先是眉头紧皱,半刻后就又恢复原样:
“逾白,这是何物?”
他语调平和,不急不缓,是很和气的模样。
“我们的客栈在城北。”
“小二说,北域修士均住于城东酒肆。”
“两地相距有百里。”
“驿馆大门外有六合符阵的残印,此阵一不能通灵,二不能封印。”
“但若在阵尾的灵幡上涂抹灵兽血,便可干扰驯兽师的罗盘。”
“那阵的阵心是我住的玄字第五房。”
他的这些话,断断续续,没头没尾。
但沈清浔每听上一句,脸色白几分。
江逾白将眼神放空,语气无甚悲喜愤怒:
“年少时,我设阵教你防身,如今,你却用来害人?”
他扫过对面人泛白的指节。
寒声道:“这不妥。”
沈清浔不再说话,忽地吐出一口血:
“昨夜,我与同窗们画符设阵,只是想引些凶兽炼丹,却无心招惹来驯兽师,这是我的疏忽,是我的过错。”
“你怪是应当,但怎可疑我害人?”
“所有同门、以及容舟道友都可替我作证。”
他音声颤抖,神情无辜,好似遭了天大的误会。
而后,他又道:“若你不信,我可以用道心起誓。”
江逾白道:“不必。”
沈清浔面色稍霁,便又听江逾白道;
“你不必起誓,我来。”
江逾白划破掌心,血珠跳跃,燃起簇火苗。
色若烟霞,昏黄带赤。
“天地为证,日月为鉴,江逾白在此立誓,日后必不叫黎纤再受苦难,否则吾必不得好死。”
“若有歹人伤他害他,即便追到地角天涯,山陬海澨,也比诛之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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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逾白回长寿医馆时,天已经大亮。
黎纤盘腿坐在藤椅上,将糖心饼子掰成数个小块,扔进装了大海碗。
碗里是满满当当的豆乳。
常寿到底是听了江逾白的,提了两大桶豆乳回来。
然,现已被黎纤喝得只剩这一碗。
唉,小小年纪,真是海量!
“这个留给白白。”
黎纤把碗推给江逾白。
江逾白接过碗,并未动筷子。
他坐黎纤对面,表情有点严肃。
“夜间,不,每天的日落月升后,你的丹田紫府是否有气流上涌。”
怕小妖怪不懂‘紫府’所在。
他又靠近黎纤几分,抬手附在黎纤腰腹处。
隔着一层轻衣薄衫,他能清晰感知对方皮肤温热。
“这里便是紫府。”
昨夜找到黎纤之时,便觉这小妖怪体内有大团气流,类似灵气,却更加纯净、更加浩荡。
那时他太着急,没有细致查探。
只能隐约觉着,那气流与灵息不同,是另外一种力量体系。
这让他疑惑又担心,便在黎纤睡着后,翻出真仙的饲鱼手札。
月色射过竹帘,银光笼着小榻。
踏上人觉睡得稳,帘外人书翻得飞快。
江逾白曾在明心峰念过两年书,筛选信息的能耐炉火纯青,但凡带有一点浮黎个人感情色彩的语句……都他急速掠过。
据手札记载:大妖依靠月华修炼。
而每月十五,是月桂最亮之时,是月华最盛之际。
那时是妖力大涨的好机会,但若疏导不好,便会导致大妖发狂、以至爆体。
白云苍狗,时过境迁,修真界灵气不复纯净,但日月与天地同生同寿,日月精华亘古不变。
他们认识的时间很短,尚未同黎纤度过月圆之夜。
月圆时黎纤会如何?
力量是否会暴涨?
身体可会难受?
这些江逾白都无法预测。
所以,几乎一瞬间,他起了要黎纤修炼的心思。
“没有。”
黎纤垂下脑袋,睫毛低垂:“我没有感觉。”
“真的没有?”
江逾白用力摸他腰腹:“一点也没有?”
黎纤被抓得痒,捂着肚子咯咯咯地笑。
江逾白不死心,继续抓他:“再感受感受。”
“哎呦,我的天!”
刚进屋的常寿偏过头:“不避人了?”
“不知羞,不害臊。”
哼!
肮脏!下贱!
第24章
“年纪轻轻不害臊,不知轻重,不知节制。”
“看你二人以后如何进阶。”
常寿挑起黎纤的裤脚,准备再给他敷次药。
未曾想,原本血肉模糊的脚踝,竟有几处结了浅痂。
“啧。”
常寿叹道:“自愈能力这般强,倒是个武修的好料子。”
“不劳烦前辈,我来。”
江逾白拿过他手中的药罐子,不着痕迹地扯开话头:
“武修修行不能只靠自愈。”
江逾白瞥向黎纤,小妖怪没骨头般地趴在小桌上。
大概是怕豆乳凉了,他用手掌紧紧裹住瓷碗,眼巴巴地瞧着江逾白。
这鱼就是个软绵绵的小不点,哪里适合做武修?
武修不同剑修和灵修,比斗搏杀时,多是近战。
所以武修都是力量足,体魄强悍,身姿灵活之人。
黎纤明明哪个都不占。
等等!
力量足,体魄强,身姿灵活。
西津渡跑来的黑影,速度如风;书宫教训同窗,拳头如铁。
种种场景都在无声地告诉江逾白:
若是修行,黎纤最适合做武修。
“说得也对。”
常寿嗑哒着烟枪:“毕竟这孩子都没跟灵脉,何谈修行。”
“嗯。”
江逾白面上回应,心下相反。
黎纤没有人族修士的灵脉,可他是妖,按照灵力体系的划分:就类似天生灵体的人。
若是以武修炼体方式,来淬炼妖力,也不失为一众抑制力量的方法。
“黎纤,想不想跟我去修行?”
江逾白循循善诱。
大鱼听后先是点头复又摇头:
“想跟着白白,不想修炼。”
这是关乎一条鱼命的大事,江逾白不死心:“再想想。我……”
“啧,别不怜香惜玉。”
常寿摆起长辈的谱数落他:“可真唠叨?武修很苦的。
他既然不愿就作罢吧。”
“不准这样讲。”
黎纤道:“白白对我最好。”
吼。
方才江逾白,常寿二人你来我往,说了那样多的话,他都听得模棱两可,似懂非懂。
唯独这一句听明白了。
这人在教训白白,这可不行,谁也不能欺负白白。
“嘁。”
常寿拿烟斗轻敲他脑袋瓜:“傻呆呆的,哪天被他卖了也不知。”
“不会。”
黎纤认真起来:“白白不卖我。”
我也不吃白白。
常寿孤家寡人,未曾有妻,更无子无孙,今日可算体会到含饴弄孙的乐子。
“那可说不准,谁知他哪天就不要你了。”
常寿吓唬他:“蒙上你眼睛,趁着月黑风高,把你随便丢了,到时你这笨瓜也找不回来。”
“才不会。”
黎纤很气,眼尾都红了。
气死,把你吃了!
“够了,前辈,你莫再唬他。”
江逾白打断二人对话:“我要带他走了。”
******
展会设在城中心,是老城主的府邸。
几十年前,流月城大小姐出嫁后,老城主骤然薨逝。
而后人走茶凉,树倒猢狲散。
墙壁不再富丽,梁栋不再灿烂。
但断壁的彩漆,残垣的镂刻,依旧诉说了昔日的辉煌。
展会人多眼杂,怕黎纤气息不稳,显露头上鳞片,江逾白寻了件头蓬罩着他。
两个灰衫哑童引他两入府。
绕过门房,避开主道,行在铺满云母石片的小径。
江逾白觉得有趣:这两个小童颇会看人下菜碟,见他二人未着世家道袍,不乘云轿、不乘飞辇,就带着走羊肠小破道。
不过此处幽静,也正遂了他心意。
进会场时,已展至第三件宝物。
展台是方池塘。
周遭杨柳垂垂,水面莲荷点点
水中央有只巨型蚌壳漂浮,蚌壳上罩有防护结界。
展品在蚌壳中,绕着池塘转一圈,若是无人出价,便自动降入水中,装入下件展品后再次浮出水面。
相传此等规矩已有数千年。
江逾白视线扫过顶层雅座,那里多是众仙门的二世、三世祖。
基本都是见到他,便要龇牙咧嘴、狠狠挑衅的小狗。
有意思,不知今个有哪只小狗找他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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