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扶额:鱼,贪吃也要有度啊。
入夜后,云轻星璨,窗外的稀疏竹影铺洒在竹屋内狭小的床榻上。
黎纤缩做一团伏在榻边,眼睛紧盯着手心瞧。
被真仙吹过气的手心已经消肿,还带着沁人心脾的舒爽。
江逾白倚靠在窗棂旁。
顺着未合的窗,正好能看见黎阳城。
此时的城在天黑后,半空处根本不会生黑雾。
天如墨盘,月如玉珏,清风穿过云层,送来荷花香。
“唔……”
床榻上的鱼翻了个身。
江逾白转头借着月色,将他打量一遍。
看见他手心处的红肿已然消失,不禁暗叹神君修为高深,连吐纳都是天材地宝,胜却百世后无数的各种灵丹妙药。
这边,黎纤翻身下榻,蹑手蹑脚、跑去了浮黎闭关的静室。
大鱼跪在蒲团对面,一双眼如平湖明镜,清楚地倒映出那琼玉般的面孔。
不知为何,江逾白恨不得横插在他两个间,一字一句地告诉浮黎‘这是我的鱼’。
月影清凉斑驳,投射在一仙一鱼的头顶。
黎纤认真地盯着浮黎的唇角,眼神跟看、悬空楼、厚朴花一样,充满好奇。
他伸出食指,轻轻地朝上边点了两下。
仙人不用吃饭,不用睡觉。
仙人的吐纳可以立刻治好他的手心。
那仙人的吐纳是什么味道的?
是不是甜的?
我得摸一摸,舔一舔。
黎纤摇头晃脑了片刻,倾身向前,两片唇角一触即分。
哦,不是甜的。
是清冽幽凉的竹木香气。
江逾白愣住,心中起了把火般难受。
虽知黎纤懵懂,犹如幼崽、无知无畏,做事不思考、无逻辑……
这是个吻,不存在丝毫情意、丝毫旖念……
不,这都不算吻,只是唇角触碰罢了,只是轻柔一贴罢了……
但,还是很气!
片刻后,也不管黎纤听不听得见。
江逾白抬步上前,伸出手掌,“黎纤,逝者如斯,万年已过,往事可思,不可追。”
“跟我出来,去吃果子看星星,去远方去未来。”
温柔的声音响起,穿透万余年岁月。
兜兜转转地行过天涯海角,于此漫无边际的长夜,一字一句,飘进黎纤耳朵里。
真仙的身体渐渐虚化,紧接着竹楼的物件一件件地消失。
黑暗侵蚀着周围的所有,唯有面前虚影越来越清晰。
模糊的身形现出实质,化作个明朗清举的男人。
黎纤迷茫地盯着眼前之人。
这是谁?
男人的手掌拂上他嘴唇。
黎纤空茫的眼中微起涟漪,记忆回溯,涓涓细流般汇聚成江河湖泊。
这是江逾白,是为他喂吃小点心,带他去上学,处处保护他的江逾白。
第21章
“快看,动了!动了!是不是要醒了?”
麒麟学舍弟子甲惊疑大叫。
“别吵。”
容舟皱眉。
“可算是要醒过来了,要不然还要把他们俩扛回去。”
弟子乙松了一口大气。
“闭嘴。”
容舟微愠。
“若是他们二人醒不了我也不抬。”
弟子丙万般嫌弃。
“叨叨个屁,又没要你扛回去!”
“要不是他拿无妄压阵,你早被刚才路过的白狼吃了。”
容舟唾口大骂。
“那可不一定!我这人本就淡迫名利,可能根本不会中迷障。”
弟子丁格外自信。
闻言,容舟只想问他一个问题。
“你的脸呢?长在脚底了吗!”
这边,气氛剑拔弩张,可能随时开打。
那边,江逾白悠悠睁开眼,将身侧的黎纤揽入怀中。
轻轻晃动两下后,黎纤睁开了眼,懵懵然:“白白,我好像梦到了一些好久前的事情。“
“梦里……碰到了和你长得很像的人。”
江逾白喉咙发紧,不自在道:“那不是我。”
他说完后便侧过脸,不再看黎纤。
这边,沈清浔见江逾白醒了,忙到他身边:“逾白,可还好?”
“无妨。”江逾白:“回去吧。”
沈清浔继续道:
“明日是初一,浮月小城有展会。”
“夫子叫我带师弟们去开眼界,增见识,你……
“我也去。”
江逾白道。
此处往东百里,有座小型城池,名唤流月。
盖因其地势低凹,如一只碗盏;入了夜,月华落进来,水波般静谧流淌。
又因毗邻短空冢,近水楼台,向阳花木,几处典当行应势而生。
每隔三月,城内大小商行会联合承举一场拍卖展。
内售灵丹妙药,符篆星盘、兵器法具,功法典籍。
届时,大量的修士从天南地北赶来;有人卖天材,为求千万金银,有人卖地宝,为求精进修为。
学宫快要月考,麒麟学子忙着提升修为战力,巴不得快去去搞些丹药磕磕。
江逾白不同,他不求上进,不思进取,答应去学宫,是想搞点灵芝、雪莲、丹参。
他的鱼太纤薄,轻得风一吹就能跑,他想去搞点补品给鱼磕磕。
江逾白冲容舟道:“把你的‘墨霜’给我,我去当掉。”
“你就那么缺钱?”
容舟解下灵剑,随手拋过去。
“换了钱,你要做什么?”
江逾白接下剑,面无表情:“买鱼饵。”
正午时分,乌金当空照。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住进城里最大的驿站。
说是最大最奢华,也不过只有十几间客房,其中一大半还早早地被占了。
客栈菜香扑鼻,小二赔着笑脸,
“客官们,对不住,只余下五间客房。”
沈清浔道:“我们共有九人,只能暂且委屈大家两两一间了。”
“不委屈,不委屈。既如此,那我便跟沈师兄住一块,正好请教沈师兄些学业问题。”
说话的人是今早向黎纤伸拳头的蠢货。
他名唤于纯,是太和谷大长老之子。
自进了麒麟学舍,便处处向沈清浔献殷勤。
他明目张胆地请沈清浔同他住一间,心思已是昭然若揭。此刻他也料定当着众人的面,素来的和气温润的沈师兄定不会拂他面子。
弟子甲乙丙丁虽仰慕他们的高岭之花沈师兄,但怕被于纯报复也就只好装作风太大,啥都听不见的样子。
沈清浔压下心底厌恶,友善道:
“这恐要不妥。我前几天练剑时,真气阻滞堵塞。今晚准备去闭关调息。”
于纯笑嘻嘻:“那正好,我为师兄护法。”
“剑修在真气阻塞时,最易道心崩坏,若走火入魔,定会六亲不认,大杀四方。”
江逾白把玩手中墨霜剑,悠悠哉哉:
“不知太和谷有几颗九转回还丹?”
闻声,于纯思量片刻后讪讪道:“既然沈师兄要调息,那我便不打扰了。”
随即,又仰着头,傲慢道:“本公子身骄体贵,自己住。”
江逾白垂眸,微勾了唇角。
容舟斜眼看过来,偷摸笑笑:敢惹黎纤,于纯今晚是过不好了。
*
酉时,上弦月高高挂起。
黎纤歪在榻上,眼睛眨来眨去,回忆梦中每处细节。
原来万年前,他还认识一位神仙。
那仙与白白长得不一样,可气味很像很像。
大妖的五感敏于常人,他的鼻子很灵,能透过厚重云雾、层叠树枝,嗅到百里外的红果香。
所以,我不会闻错的。
仙人身上的味道,白白身上的味道,闻起来都清冽冽的。
像是刚破冰的水,也像雨后的竹。
可惜,幻境时光太短暂,他未曾收获到真仙的其他特质,无法跟他的白白比对。
黎纤苦恼地将晃头,小脑袋磕着床榻的雕花栏杆,一下又一下,发出沉闷的响儿。
他磕的‘兴致勃勃’、‘不可自拔’,直到江逾白进屋都没停。
“这是鱼修炼的方式吗?”
江逾白扶起黎纤,按揉他额头上的青紫。
黎纤瞧他:“白白去哪了?”
江逾白挑眉:“易容,布阵,练拳。”
易一张鬼怪面容、布一层隔音结界,练一套行云拳法。
短短半刻钟,他弄得很成功。
清冷的月下,静谧的夜里,谁也不知道,独自住的于大少挨了顿胖揍。
且拳拳到肉,伤筋动骨。
黎纤皮肉软嫩,不一会儿,额头鼓了小红包。
江逾白有点气,皱眉:
“就算不怕疼,也别总让自己受伤,我只能给你抹药。做不到像别人那般吹一口气就能治好你。”
这话真酸。
不仅酸,还很越界。
就差念浮黎大名了。
说完后,江逾白本人都愣了半晌。
“啊?”
黎纤呆住。
“白白刚才讲话声音很大,是在凶我吗?”
“我惹白白生气了?”
江逾白耳尖很红。
不仅耳尖,还有颊侧。
可能过会儿,脖颈也得红。
咻。
烛火被弹熄,室内骤然变暗。
江逾白扯过被褥,把黎纤裹进去。
“睡觉吧,明早带你喝甜豆浆去。”
沉香安静燃烧,青烟微微。
床帷无风自动,金丝绣的孔雀晃来晃去,仿佛飞了起来。
黎纤盯着那鸟,思绪也飞起来。
白白眼珠很黑,像仙人。
白白鼻子很挺,像仙人。
白白的嘴巴……
桃花眼珠转向江逾白。
黎纤想:
嘴巴这个……我来检查。
不弄醒、也不弄疼白白。
他支起身子,戳戳江逾白的脖颈。
江逾白闭眼装睡呐,当然没反应。
于是,黎纤凑了过去。
……
第22章
唇上触感柔软,清甜的气息冲斥口腔,像微风裹挟梨花,吹拂到肺腑。
江逾白呼吸变慢了一拍。
他仿佛被春月普照,被春水浸润;全身都充满愉悦。
他耳尖又红了。
半晌后,江逾白睁开眼,从古怪的愉悦中抽离出来。
大鱼桃花眸轻闪,眼珠黑白分明,不掺杂质。
比春月更澄,比春水更清。
没有半分缱绻情愫。
砰!
江逾白边后退,边将黎纤推开。
后者猝不及防地被甩向床柱,闷哼一声后,挣扎爬了起来。
他被推得发懵,未从震惊中缓过来,便见江逾白眸色幽暗。
对方脸色有几分严肃:
“你在做什么?”
“怎么见谁都亲。”
黎纤嗫嚅着唇,眼底升起水汽。
他从未见过白白这般模样,也不知自己做错何事。只能边摇头,边缩团。
江逾白垂眸看他,认真道:“以后不可以这样。”
——只有亲密的人才能这样。
黎纤重重点头:“对不起,以后不会再对白白这样。”
江逾白一哽,面色比方才还差。
为什么会那么生气?
我到底在气他吻我,还是在气他说不再吻我。
黎纤撇着他,一点点挪过来,悄悄伸手想拉他。
江逾白却后退,干巴巴道:“你早些休息,我出门练剑。”
&
月挂柳梢头,星子满周天。
浓烈的酒气四溢,遮住了水榭长廊的荷叶香。
江逾白靠坐在驿馆后院的长廊,脚边倒着七八个酒坛。
脑中思绪浮沉、心中情绪翻涌。
一会是黎纤吃小馄饨,嘟着嘴鼓着腮。
一会是黎纤嘟着嘴,凑去亲浮黎。
最后,所有画面,通通定格于黎纤温软的唇舌。
他正烦躁气闷,忽闻不远处响起脚步声。
抬眼看去,容舟穿过长廊,提着两坛酒奔他而来。
这厮对自己的新剑很满意,特地花钱买了两壶酒,准备跟江逾白庆祝。
但,江逾白已先他一步进入状态。
容舟仔细打量着江逾白,面见其色阴沉、眸色晦暗。
这种情况嘛,师父说过的!
不是中毒就是情场失意
“怎地喝这么多?”
容舟自井里舀起一大瓢凉水,边笑边递给江逾白。
江逾白皱起眉,把碗撂在一旁,嗑出重重的响。
“怎么不喝?”容舟问。
“我嫌烫嘴。”江逾白心不在焉。
容舟用手掌指胸口:
“是不是这里出问题了。要不要我帮你疏导疏导。”
江逾白不置可否。
容舟自顾自道:“你有意中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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