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澜在医院确实得到了非常专业周到的照顾,邵言不必插手什么, 顶多为她削个水果。
邵言低头将苹果皮削得又长又均匀,邵澜躺在病床上安静地看着, 忽然问:“怎么,心情不好吗?”
母子连心, 邵言就算脸上没表现出什么,邵澜还是能看出来,他这次的情绪跟前段时间相比有很大的起伏。
“嗯。”邵言从前没有跟他人分享心事的习惯, 包括母亲。这次不知怎的心里很乱,很想找个人说说,他低声道:“我做了一件让先生很生气的事。”
邵澜有些意外。
她这个孩子,一直都很听先生的话。
虽然他们是同龄人, 但先生于他们家是有恩情的。加上又是主雇的关系。
地位, 必然是不对等的。
邵言对先生言听计从,邵澜从不觉得有何不妥。
毕竟,先生从来没有刁难过他们, 相反这些年对他们母子都非常照顾。
“是什么事?”邵澜小心翼翼地打量儿子的神色,询问道。
这个, 却不好说。
邵言想到先生的叮嘱,他让自己不要把两人的真正关系往外面说。
既然先生叮嘱过了, 那么他当然不能说,包括自己的母亲。
邵澜看他神色,便没有勉强他。
不过她看得出,她儿子眼神中有愧疚,有不安,却没什么后悔的成份。
于是她换了个问法:“他现在是什么反应?”
这倒没什么可隐瞒的。
邵言有些灰心地说:“他不想见我,也不许我去找他。”
这就有些难办了。
邵澜也没什么好办法,她叹了口气:“先生向来脾气好,你也很稳重,什么事犯得着这样?我记得,上次发生这种事,还是在十多年前。”
邵言闻言,微微一愣。
他以前跟先生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吗?还真是。
若不是母亲提起来,他都忘了那些小插曲,印象中自己跟先生始终都关系很好、很融洽呢。
邵言的思绪不禁随着母亲的话飘到了从前。
十五年前,因为不堪忍受家暴,他与母亲策划了一场逃跑,在离开的前一刻被意外回家的父亲迭戈撞了个正着。争执中,他为了保护母亲,重伤了迭戈,之后面临检方的指控与数年的牢狱之灾。
在走投无路的时刻,是先生安排了最好的律师为他辩护,同时安排医疗专家将昏迷中的迭戈救醒,并设法让他同意撤诉。
成功令邵言摆脱那场官司后,他又反手收集了迭戈的罪证并将对方诉上了法庭。
直到那时,邵言和母亲才真正认识父亲的真实面目。
迭戈虽然名义上是欧新的高管,真实身份却根本见不得光——他是当时顾氏的掌权者、先生的外祖父顾其昌手里的秘密武器之一,专门负责处理各种上不得台面的阴暗事务。跟迭戈手里的累累罪行比起来,家暴、出轨根本就是小儿科。
最终,迭戈被判处有期徒刑,并在服刑结束后被遣返原籍。
先生为了保住他们,不惜与自己的外祖父对立,动了他的得力助手,据说当时祖孙俩闹得很不愉快。这让知道内情的母子俩十分感激,从此死心塌地。
那件事之后,邵言就改了名字,从母姓。
并转学跟在顾轻渔身边,从此为他鞍前马后,处理各种琐碎杂事。
那会儿,顾轻渔身边的能人很多。
Alpha也不仅限邵言一人,但大多都是beta和omega。当时大家年纪小,也都还没分化,顾轻渔看待众人没太大的区别,他根据每个人的特长去安排事项,很快就把本校和本市知名高校的人脉都拢起来。
那些人中的佼佼者,家世好的都成了朋友,剩下的都或多或少得了顾轻渔的拉拢扶持,不论后来有没有进欧新服务,都曾感受过顾氏继承人的友谊。
顾轻渔与beta、omega的友情显然更为牢固,而那些alpha,多半在分化之后就被慢慢边缘化。
邵言分化的晚,因为这,他跟在顾轻渔身边的时间比较长。
因为家庭经历的缘故,邵言安静不多话,又因为迭戈异于常人的教育方式成长飞快,处事能力远超同龄人。这两点都很受顾轻渔的喜欢。
尤其是邵言跟着他的第二年、第三年间,顾轻渔身边的alpha一个跟着一个分化,统统被他分派到别处去。邵言成为跟在他身边唯一的alpha,是他最趁手好用的跟班。
他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
邵言第一次在顾宅拥有自己的专属客房,就是在那段时间。
顾轻渔其实十多岁就开始管理一部分家族业务,他当然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邵言那时候就开始帮他。两人在完成原本就并不轻松的学业之余,还有大量的工作要处理。
顾轻渔认为与其每天花费一个小时的时间在路途奔波,不如直接睡在顾宅。
对于那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每天能多睡一个小时是很好的事。
那时邵言每天暗自祈愿,希望自己不要那么早分化。
他想尽可能长久的跟在顾轻渔身边。
对了,那个时候,他们都以名字称呼对方。
因为顾轻渔不喜欢别人喊他“少爷”、“公子”之类的称呼,因为商绍临喜欢在家自称“老爷”,这让他觉得很荒唐。
但这就让其他人有些为难,那得怎么喊他?
顾轻渔让大家直呼其名。
顾轻渔、或轻渔。
都可以。
“名字取来就是称呼用的。”他说。
当时邵言跟其他人一样,喊他为“轻渔”,不称姓为表尊敬,也显得亲昵。
但事实上,邵言并不太敢直呼他的名字。
大多数时候,宁愿含糊着混带过去。
刚刚说到邵言很希望能长久地跟在顾轻渔身边。
因为可以赚很多钱,还可以学很多书本上根本学不到的东西。
抛去这两点现实理由不谈,跟顾轻渔相处本身就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邵言喜欢听他说话,不论是分析见解、讨论谋略还是拍案决策。
邵言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蠢笨之人,但顾轻渔却是他认识的人当中,最聪明的那一个。
他的自信令他钦羡,他的博学令他甘拜下风。
他认为自己愿意跟着顾轻渔,并非只是因为受了他的恩惠而不得不报答。
他心甘情愿跟在他身后。
顾轻渔有着独特的人格魅力,让人愿意追随他。邵言想看着他实现他的目标,他想帮助他夺回他想要的一切。
单纯只是因为他想。
邵言果然一直都没分化。
他每天都在庆幸,又可以多留在对方身边一天。
不过,可能是他的祈愿不够周全。
他自己没有分化,可是,顾轻渔先分化了。
那段时间顾轻渔总借口避开他。
邵言没有多想,只以为他真有什么事在忙。
然而过了一周之后,他忽然被告知,以后不必去顾宅了。
他没有被抛弃,反而可以说是被重用了。
顾轻渔甚至亲自给他打了个电话,他交给他一个项目,让他全权管理。
以后定期通过电话向他汇报结果便是。
邵言问他以后可以见面吗?顾轻渔没有正面回答。
但他略显迟疑的沉默,还是让邵言瞬间明白了。
“可是我还没有……”他想为自己辩解几句。
“邵言。”电话那头的omega声音有些失真,对方似乎轻笑了一声,语气带着明显的安抚:“你很不错,你已经证明了你的能力。好好干吧!如果你能一直保持目前的状态,我承诺等你毕业之后,给你留一个高管的位置。”
类似的承诺,邵言也听他对其他的alpha说过。
可那是因为,那些alpha分化了。
他们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信息素。
可他根本就没有。
邵言感到强烈的不甘心,他感到委屈。
察觉到电话马上就要被挂断,而他还没想好要说些什么,只得徒劳地喊了对方的名字:“轻渔……”
“哦,对了。”那头的omega像是忽然想起来,提醒他:“以后不要再直呼我的名字了。”
邵言愣了下,不能再喊他的名字。
那要喊他什么?电话却已经被挂断了,嘟嘟的断线声,像一团又湿又重的棉花,塞在胸口里,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持续了一个星期的低烧,邵言有些扛不住,去医院做检查。
结果显示,他也分化了。
他成了一名真正的alpha。
那时,邵言拿着检测报告,心里想的是:自己其实并不冤。
邵澜看着陷入回忆中的孩子,神色温柔:“当时你们是怎么和好的?”
邵言怔了怔,和好吗?
其实那时,他跟先生并没有闹掰。
仍在同一所学校读书,只是分了不同的班级。
先生想亲近某个人,他可以很轻易达到目的。而他想远离某个人,那人便几乎没有任何机会,重新闯入他的世界。
应该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邵言都没能跟他说上话。
当然,每天通过手机传送的工作汇报除外。
他不再被允许去顾宅,更没机会跟对方共乘专车。
他每天隔着偌大的校园或操场,远远看对方在保镖的重重保护中上下学。
顾轻渔身边依旧热热闹闹的,跟从前没什么区别。
只少了最后一个alpha的贴身跟随。
第35章
“当年你是怎么做, 才跟先生和好的?”邵澜又问起这个问题,她想为儿子提供一些参考。
邵言却只是勉强笑了笑,说:“那时的情况, 跟现在不一样。”
当时,能够顺利回到先生的身边,是因为他证明了自己的无害。
而现在,自己在先生的心中,恐怕无异于洪水猛兽。
邵澜于是抬手, 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宽慰道:“那就把问题交给时间吧。”
邵言却想, 那样,恐怕是不行的。
他已经惹出了先生的怒火。
如果只是这样等着, 说不定,他真的会被彻底抛弃。
那样,是不行的。
削了很长的苹果皮忽然断裂, 掉在地上。
Alpha将削好的苹果轻轻放在床头柜上,躬身将果皮捡起来,准备带出去丢了。
他站起身来,历来挺拔的身姿不知为何显得有些佝偻, 他垂着脑袋, 因为背对着看不清表情。
只是低声说:“妈,我回去了,下次再来看您。”
“哦, 好。”
邵澜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不知怎的, 心里有些不安。
……
顾轻渔这段时间都不怎么顺心。
HR给他推了几个人选,见面谈过之后, 都不甚满意。
这倒在其次。
主要是因为,明明说了不想再见那个人,却因为需要给股东一个交代,而答应对方可以暂时留在公司。
导致接下来每天发生的各种“偶遇”。
等电梯会遇到。
开会时遇到。
外出用餐也会遇到。
分明有一道视线存在感十足,始终在盯着自己。
可每当他瞪过去,对方又总是在看着别处。
仿佛好像从未凝望过他一般。
又开始耍这种花招了。
阳奉阴违、故技重施。
对于邵言的这种行为,顾轻渔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
那就是不要搭理他。
一旦搭理了,就会落入他精心设计的陷阱。
就让他一个人演独角戏去。
这天,顾轻渔又约见了一位面试者。
因为急于改变令他非常烦躁的现状,顾轻渔决定暂时放低标准。
于是这次的谈话总体比较顺利。
像是要向谁宣示什么,谈话结束后,顾轻渔屈尊降贵、面带春风,亲自将这位即将入职的新下属送到电梯口。
回程的路上并不意外,再度偶遇某人。
顾轻渔这次难得没有无视对方,而是停下脚步,在他身侧站定,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问道:“你还记得他么?刚才那位,你的继任者。”
邵言的姿态依然是恭敬的,他低声回答:“记得,李明睿。他中学时期曾接受过先生的援助,在阿梅利卡深造回国,金融学硕士兼生物工程学博士,这些年的履历也还算过得去。”
他的回应无懈可击。顾轻渔看不出他神色中有任何踟蹰不安或者丝毫悔意,这令他很不愉快。
于是懒得再多说,抬脚便走。
邵言却忽然开口,低声道:“快了。”
顾轻渔顿住,不解地看向他:“什么?”
Alpha的目光扫过他的肩颈,像是透过西装外套与衬衫的重重布料,直接落在他的腺体上。
顾轻渔这才意会,一股热意忽然涌上来。
“先生马上就会需要我了。”邵言的声音很沉。
事实上,办公室人来人往,很多人都在秘密关注这两位大boss在冷战多日之后终于开启的对峙交锋。
可惜两人音量都很小,听不清交谈的内容。
只能看见邵总的表情平静,而先生看起来却不那么冷静。
顾轻渔十分后悔。
他明知道的,不该轻易跟这个家伙搭话的。
自从让他帮自己标记过一次之后,那个稳重可靠的得力助手就像是被人魂穿了一般。
每天都致力于挑战他的底线。
“闭嘴。”顾轻渔低声喝斥。
步履匆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暗自看热闹的同事面面相觑,纷纷表示看不懂。
被停职的那个镇定自若,要裁人的那个却每天都在炸毛。
看样子不像是真正闹翻,倒更像是在无声较劲。
不知在玩什么情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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