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连景脸色变了变:“你是说……”
“十月十七日……”周连琼冷笑,道:“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被活活杖毙,这样的日子,他怎么可能忘记。”
喜洲城,烟火铺。
不是什么逢年过节的日子,烟火铺子门庭冷落,只偶尔有扎着双髻的小孩朝里面探头,似乎在眼馋那些发出噼里啪啦声音的红色爆竹。
一个年约十五的伙计趴在里面,正在泛着秋困。
直到有人轻轻在桌面敲了两下。
伙计含含糊糊:“小龙吼三文,大龙吼五文,金玉满堂喜气洋洋各二十文……其他没小孩玩的了。”
那只手再次在桌面叩了两下。
伙计迷迷瞪瞪的仰起脸,还没看到人,就先看到了对方腰间的一串核桃,他似乎想起什么,猛地清醒过来:“哎,您是……”
“我姓温。”来人头戴幕离,浅灰色垂纱一直遮到了手腕,从声音来看,这是个年轻公子,他语气平静:“从君子城来。”
“哦哦哦,君子城。”伙计搔了搔头,扭脸左右看了看,弯腰从地上捧出一个木盒,道:“您是不是来拿这个的?”
那是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木盒,也不知装了些什么,放在桌面上时发出沉闷的声响,看上去重的很。
伙计甩了甩被压到的手,笑道:“我们老板交代过,您要是能打开,就能带走,打不开就不是拿东西的人。”
那木盒全身上下没有一个钥匙孔,只在本该装钥匙的地方镶嵌着一个圆形的铁丸,铁丸约指头大小,伙计用手戳过,纹丝不动。
年轻公子没有多言,只是抬手取下了腕上一串檀木珠,伙计留意到他腕上有一圈遗留的旧伤,像是被什么磨损所致。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机关,伙计只见到檀木珠的其中一颗珠子对准了木盒上的铁丸,很快便听到咔哒一声。
年轻公子重新将檀木珠戴回腕上,毫无顾忌的掀开了木盒的盖子。
伙计马上探头去看,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些核桃,他当即张了张嘴,显得有些失望。
还当里面是什么稀世珍宝呢……
“多谢。”年轻公子检查了自己的东西,径直离开了烟火铺。
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温别桑在一处郊外的无名茶馆停了下来。
他翻身下马,点了一壶清茶,而后用茶馆处免费的水喂了马。
茶馆开在树荫处,散落在四周的桌前各坐了不少人,从装扮来看,不是走江湖的,就是做生意的。
这些人里,有一个人格外引人注目,他肩膀上挂着一个布袋,手里握着一卷画轴,正在挨桌询问着什么。
温别桑耳力不好,听得不慎清晰。
温别桑喂好了马,来到桌前坐下,刚饮了两杯,就见那挎着布袋的男子朝他凑了过来,小声道:“听说过太子梦妖一事吗?”
事情闹的举国皆知,温别桑又岂会没有听过。承昀太子颁布通缉令是五日前,送往各州府的画像都还在路上,但距京的偏远之地,却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百姓们皆对此津津乐道,难免好奇梦妖真容。
这其中,自然也便涌出了一批投机之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拿到了梦妖真正的画像,看一眼几文钱——具体多少自然是根据行人的穿着来判断。找的也都是兜里不缺这几个子儿的。
温别桑这一路已经从三个人手中看到了三张完全不同的画像,每张都长得不太一样,有一个竟然还是男妖。
他倒了杯茶,言简意赅:“不看。”
男子并不轻易放弃,道:“公子还是看一眼吧,这是我亲眼所见,亲手所绘,保证是真的!您看了之后心里有谱儿,万一家里谁跟梦妖长得相似,还能赶紧藏起来呢。”
见他似乎不达目的不罢休,温别桑将手探入口袋摸了摸,取出一枚铜板放在桌上。
男子笑了一下,道:“公子,给五文吧,我保证我的东西您看了绝对不亏!”
温别桑沉默的伸手,重新去拿那枚铜板。年轻男子急忙伸手按住,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再加一文,两文行吧。”
温别桑不语。
双方僵持几息,男子一咬牙:“一文就一文!”
他畏畏缩缩的展开画卷,给温别桑看了一眼。
温别桑本意只想赶紧把他打发走,便随意瞥了一眼。
整个人豁然一怔——
那上面的人,竟然与他长得一模一样!
第02章
“轰——砰!”
太子府的假山一阵晃动,哗啦啦啦的落下松散的石块,几个黑衣侍卫咳嗽着从炸开的沙石之中跑出来,灰头土脸的挥着手。
承昀太子远远的坐在人为搬出来的盘龙椅上,手中把玩着两个铁制的弹丸,摇头道:“我们的雷火弹威力还是不够,连这假山都撼动不了分毫……齐松,你怎么样?”
为首的侍卫一边咳嗽,一边狼狈的行礼,道:“属下,咳咳咳咳,无碍,就是有些咳咳咳呛得慌……”
“这东西。”太子将铁丸举在眼前,迎着阳光道:“若将这种东西作用于战场,怕是要被亓人贻笑大方了。”
他随手将铁丸抛起,齐松急忙伸出双手接住,眼看着它平安无事的落在掌心,稍微松了口气。
这时,庞琦忽然从后方走近,道:“殿下,周侍郎求见。”
“周玄?”承昀挑眉,道:“他来做什么?”
“听说是有了梦妖的消息。”
不消片刻,周玄便被带入了书房。
承昀已经从院中的盘龙椅转移到书房的小榻上,他披着长发,衣衫不整,表情显得分外冷淡:“你说你有梦妖的消息?”
“正是。”知道太子殿下急着找人出气,周玄也没有磨蹭,道:“不知殿下可还记得七年前,那埋伏相府多年的间客?”
承昀若有所思,道:“梦妖与那间客有关?”
“实不相瞒。”周玄道:“太子所绘之梦妖,正是那间客遗留的孽子。当年那间客蛊惑舍弟勾结亓人行刺殿下,好在父亲明断,及时揪出那间客的身份,我弟弟执迷不悟,非要袒护那间客,父亲一怒之下大义灭亲,将弟弟与那间客一同杖毙……”
说到这里,周玄似乎是想起了自己那可怜的弟弟,神色略有动容。
太子一声不响的听着。
周玄平息了一下情绪,道:“那间客遗留的孽子当年刚满十二,被吓得一动不动,父亲本欲将他一同打杀,一了百了,是正好路过的太子妃仁慈,愿意饶他一命,这才免于一死。”
承昀意外道:“母后?”
“正是当今皇后。”周玄忙道:“因为此事涉及殿下,皇后亲自来相府查问此事。”
承昀似是笑了一下,周玄不敢看他,义愤填膺的道:“谁能想到,时隔七年,这孽子竟又犯下滔天罪行!太子殿下,此事臣已经禀明父亲,周氏全族都愿意将此子献上,只求殿下夜夜安眠,高枕无忧!”
他双手高举,伏拜在地,姿态诚恳至极。
“你确定他便是梦妖?”
“臣再确定不过。”周玄直起身来,神色热切的从袖中捧出一幅画来:“这是当年父亲过寿之时,请人画的贺寿图,恳请太子一观。”
承昀抬手,庞琦立马上前,扶着他从榻上走下。
周玄请人展开画卷,指着一方角落端坐的孩子,道:“这便是那孽子七年前的模样。”
承昀负手凑近。
那应当是七年前的贺寿图,图上周苍术站在桌前拱手,他对面站着一个脸庞白胖的太监,那是先帝的给使,这一幕显然是为了记录先帝赐下的圣膳。
相国夫人慈眉善目,子孙齐聚一堂,男孩们围在一旁的廊柱在玩什么游戏,还有一个脚下踩着蹴鞠;女孩们笑吟吟的在说些什么,掩唇笑着;只有那一个孩子,正坐在最下首的桌子上,安安静静,板板正正。从画上来看,他似乎在专注的盯着画卷外的什么地方,让绘图之人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的五官。
庞琦去拿了书桌上那副太子亲手所绘的正面,与这贺寿图上的孩子一经对比,不禁睁大眼睛:“殿下……”
太像了。
虽然五官尚且稚嫩,但和太子手绘那副放在一起,只要是明眼人,都能一眼看出相似之处。
身旁还有周玄用肯定的语气道:“这孽子如今的长相,与太子所绘别无二致,太子一见便知。”
承昀终于提起了兴趣,道:“如此,你可是将这妖孽带来了?”
周玄惭愧:“这孽子本来一直被囚在相府,平日里只见他不声不响,未料心机如此之深,三年前……自己伺机逃了。”
发现太子面色不善,周玄忙又接口:“但他每年十月都会去盛京城外小方山祭奠父母!只要殿下守株待兔,定能擒住此子!”
“守株待兔。”承昀轻嗤,道:“如今通缉令已经发往全国各大州府,只要他还游荡在人间,定会看到自己正被通缉,你觉得他还会主动自投罗网?”
周玄自信一笑:“臣有法子让他自投罗网。”
十月,小方山。
从山脚往上有一个约三百尺的弯曲小路,山林环绕间,可以看到一个凸起的坟包。
坟前立着一座石碑,说是石碑,其实就是一个有着不规则弧形面的石头,宽约一尺半,高约两尺。石碑显得十分简陋,像是谁随机捡来的石头,在上面刻了几行字,勉强充作了墓碑。
墓碑应当存在的有些日子,下半部分陷在泥里,四周的缝隙间生出一些顽强的野草,在初冬的季节里已经有些泛黄。
承昀立在灌木后方的丛林之间,前方是仔细盯梢的大内侍卫。
不知过了多久,山脚下蜿蜒的官道上远远的来了一个人,其头戴幕离,穿着灰白相间的长衫,骑着一匹棕红色的骏马,正在快速行来。
周玄马上打起了精神:“肯定是他!他那张脸妖媚的很,小的时候就总是蒙的严严实实,生怕招惹麻烦。”
承昀嘴角笑意拉开,道:“你这法子确实有用。”
周玄嘿嘿两声,道:“这毕竟是他亲爹亲娘,当年这二人被弃尸荒野,还是他自己收敛了安葬在此处的,只要传出风声要动小方山的坟冢,他自然着急。”
承昀多看了他一眼,重新含着笑望向戴着幕离的人。
马匹很快停在了山脚下,对方站在一颗叶子快要落光的榕树下面,仰起脸朝山上望来。
承昀凝望着那个幕离,回想起梦中的容颜。
对方缓缓抬步往山上走来,承昀一直盯着他,评判着对方的身姿。
这人头部似乎有些前倾,走路也有些外八,双腿看上去绵软无力,身材倒是与梦中有些相似,提着香烛的那只手倒是还算白净,但与梦中那羊脂玉似的白可差了太多了……单从身量上看,这妖孽真是怎么看怎么普通,和承昀梦中那人几乎完全对不上号。
自己的梦果真是出了差错,竟然将如此普通的一个人,美化成了谪仙下凡。
承昀兴趣缺缺,转身走到一旁树荫下,在带来的宽椅上坐下。随侍的小厮立刻给他倒了杯茶,他顺手端起,道:“别浪费时间了,去几个人,把他带过来。”
看那腿脚也不像是会武功的,承昀都忍不住怀疑,他怎么有胆子敢过来。
若是他,人死了便死了,坟墓被毁了也便毁了,绝对不可能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至于毁墓之仇,他日再报也为时不晚。
他越来越确定是自己的梦出了问题。
这等会为了私情失去理智,甚至赔上性命的猪脑子,注定不可能成为伴他一生之人。
周玄也有些激动的站在他身边,只小声提醒了一句:“这妖孽性子古怪,殿下当心一些。”
太子的府卫如狼似虎的扑过去,很快就按小鸡一样把他抓住,那人哆哆嗦嗦,双腿抖若筛糠,一路被带到承昀面前,还未训斥便噗通跪在了他的脚下。
承昀一时疑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想起这妖孽在梦中动不动就泪眼垂垂的模样,心中那点疑虑顿时被快意取代。
这便是日夜折磨他的妖孽,如今就像见到阎王一样被他吓破了胆,他认真思索着,接下来要如何处置这玩意儿。
直接杀了?那太可惜,这厮折辱他这么久,他自然要全都讨回来才能平衡。
他瞥了眼齐松,后者立刻伸手摘下了对方头上的幕离。
对方当即吓得捂住了自己的脸,哆嗦的更加厉害。
两个府卫上前,一人抓了他一只手臂,承昀微笑俯身,脸色陡然一变。
周玄也大吃一惊,不等承昀开口,已经指着对方怒道:“你是谁?!”
这男子缩着头,畏怯道:“我,我是前头镇子里的读书人,有人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让我扮成他的样子,来这里为他父母烧些纸钱……我想着不就烧个纸,官爷们!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为了钱来的,我没想到那厮竟然犯了这么大的事儿啊!官爷饶命啊,饶命啊……”
承昀闭了一下眼睛,周玄脸色也煞白,他浑身僵硬的站在那里,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那孽子摆了一道。
“殿,殿下……”
“殿下……”那男子看了一眼承昀身上暗色的盘龙,又看了一眼他靴上的龙纹,忽然脑袋一歪,直接昏死了过去。
承昀调整了呼吸,重新睁开眼睛,平静道:“把他弄醒。”
一碗水泼到男子脸上,他一醒来就开始哭:“殿下,殿下饶命,草民真的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孤可以不杀你。”承昀先给他吃了定心丸,再开口道:“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是是是,草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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