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着大师兄他们快要赶来了,沈琦这才起身告别,临行前被强行塞入一个木盒。
沈琦有些不解,打开后险些摔翻了箱子——从被邹煜带走之后,他就没再见过这么多金银珠宝了。
“带在身上,出门在外怎么能少了钱财。”沈母扶着拐杖站在门外, 她心知肚明,这次离别那将是永别。
不过, 再怎么不舍, 她也无法永留世间。她招呼着沈琦让他走上前靠近她,将肩边翘起的布料按压下去,用力抚平那片褶皱。
“走吧,在外照顾好自己, 别给你师兄弟们惹麻烦!”
“放心吧!娘, 我可乖了——”沈琦走出几步又转身揣着盒子倒退着步伐, 一手高高扬起挥动。为了让对方听清自己的声音还特意收回手, 圈成喇叭状, 拢在嘴边拉长了声调。
丈夫征战杀敌护国家, 儿子修仙斩妖护人间。而她一介普通女子, 一生都在为他们守着身后最小最温馨的家园,虽未曾抛头露面, 但此生无憾。
沈琦不傻,他自然知道这一别便再无相见之日,可他无法留下。只能在离开前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去告诉自己年迈的母亲——他过得很好,他很乖,他身边有很多的亲人。
无论何时,都不用为他担心。
只要她能够一生平安便好。
沈琦啪地合上盖子重新塞回枕头下,这笔钱谁问他借都不可能给,尤其是章祁月!
然而沈琦心里念叨的这个人并没有回屋,反而趁着夜色大摇大摆停在玄字一号间——那是阮秋盛的房间。
章祁月没从自家二师兄身上借到钱,只能无聊地趴在原地又听了会说书先生口中的故事,转瞬间脑中拟定了第二种方案,不过具体内容的实施只能等到明日。
楼下客人逐渐散场,他也收起了兴致,开始上下检查自己衣衫是否整齐,确认完整无误后,才转身走到阮秋盛门前,轻扣房门:“大师兄你休息了吗?我能进去吗?”
得到回应后,章祁月压下心底欣喜,快速推开房门。随后又小心地背过身将房门关紧,一扭头便看到满桌的纸鹤。
阮秋盛一直有这个习惯。
一旦被过多的事情缠身,便会搅得他心神疲惫。他总会拿出之前网购的折纸,带上耳机一边听着轻音乐一边折纸鹤或者叠星星,缩在宿舍里自己位置上无限放空,去减缓那无穷无尽的内耗和焦虑。
章祁月之前卧房里的两大罐七彩星星全是阮秋盛送的。
现在这个世界没了手机也没了音乐相伴,那么只有用折纸来疏解内心烦闷。他对妖兽的事情依旧无法忘怀,从而内心的愧疚感越来越大,他将自己关在屋内,渐渐地,只觉得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向他涌来。
似乎意识到主人的不对劲,玄生横在前方,炽热的白光将四面八方蠢蠢欲动的暗影斩断,剑身震颤似乎想要让阮秋盛恢复清明,却迟迟未能成功。
阮秋盛被一股强力拉扯至无边深渊,一次又一次地目睹着那只成年妖兽被自己刺穿,兽瞳中满是哀怨。
阮秋盛浑身冰凉,他无法控制身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麻木地不断挥剑。随着生命的流逝,眼前是无尽怨念,耳旁还有沙哑的声音不断重复道:“滥杀无辜...罪该万死...滥杀.........无辜呵呵呵呵.........”
紧接着背后贴上一片黏稠,他不知道是什么,像血却又像浆料。可就在这一瞬间,天地颠倒,一切都染上血红色。
整个空间密不透风,将他牢牢锁在原地。
耳边声音时而苍老悲愤,时而又尖锐刺耳,各种音色宛如魅妖,迷惑着人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想要引导阮秋盛放弃挣扎,一步步沉沦。
就在身后黏稠液体即将攀上阮秋盛口鼻时,屋外章祁月同沈琦的谈笑声穿透房门落入他耳中。骤然回神,一切景象全部消散。
阮秋盛闷哼一声睁开眼睛,嘴角溢出一抹暗红血液。他脱力地歪在床边,墨发尽散,紧促地喘息着,眼眸中还有着尚未褪去的红光。
他有些后怕地抚上心口,刚刚那是......师尊之前曾提及过的心魔吗?好在尚未成型便被斩断,他疲倦地合上双眸,丹田内灵力飞速运转努力修补着刚刚带来的反噬。
屋外逐渐没了动静,直到一声关门的响动,外面才彻底归于安静。
身体的不适已经褪去大半,阮秋盛身上被冷汗浸湿,仿佛是刚从水池中捞出一样。他自己简单清洗一番,便抬指挥出几张薄纸,撕成数张方形,像过往那般认真折着纸鹤。
阮秋盛侧对着烛光,长发半挽着,几缕细丝垂落身后。原本的衣袍将他全身都遮盖得严严实实,然而此刻却只穿着一件里衣。前襟微敞,几根黑发搭在若隐若现的皮肤上,袖子也被拉上一半,盘腿而坐专心致志折着纸鹤。
章祁月眼神不受控制地在他裸露的皮肤上游走,随后他闭目长长深吸气,走到床边捞起阮秋盛的外衫,不由分说重新给他裹上。
阮秋盛:?
阮秋盛放下手中折了一半的纸鹤,将外衫褪下,解释道:“有些热,不用穿。”
章祁月一声不吭,只是从他手里拿走衣服,固执地再次帮他披上:“会感冒,穿上。”
这下连敬称都不用了。阮秋盛眼皮一跳,总有种说不出的怪,却终是不再对着干,继续低头完成那只半成品纸鹤。
章祁月坐在对面,就这样静静看着阮秋盛的动作。他的手指修长白净,骨节分明,随着折纸的动作,手背上的肌腱隐隐凸起,很美。
一时没忍住竟握住了阮秋盛的手,对上他疑惑的视线时,章祁月尴尬移开目光。
手指上移将目标定在他手中的纸鹤,两指抽走,熟练地将最后几步完成。
当时信誓旦旦说要为大师兄解开心结,结果真到了他面前,章祁月却成了手脚不利索的哑巴。
“怎么晚上突然来我这了?又怕黑?”半天没等到声响,阮秋盛终于还是忍不住,将纸鹤推向一边,单手撑住头部,有些好笑地望向章祁月。
只见他轻轻扯动纸鹤翅膀将中间鼓起,才将它放回“鹤群”中,双手垂在膝前盯着阮秋盛,极为认真说道:“不是你的问题。”
“什么?”虽然隐隐猜测出章祁月话语中意有所指,但这么突兀地冒出来难免让阮秋盛有些犯懵。
“我说。哥,你别再像之前那样将所有事都揽在自己身上了。”屋内只有他们两个,章祁月也不再避讳他们曾经的关系,一声久远的呼唤令阮秋盛神色微变。
章祁月眼眸明亮,却依旧盖不住眼底心疼,思忖片刻继续道:“你没有错,从开始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从来都不是单纯的。我们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折戟宗,就已经注定我们会和师尊一样,一路上都会有不同的人注视。”
从门派比武到仙谷,再到如今的村落,已经再明显不过。
他们像是被人赶着的宠物,被迫顺着身后长鞭挥舞的方向,赶往背后指使者所想要看到的道路。
“如果你还像之前身为学生会会长那般,为了照顾所有人的心情,尽力去令所有人满意。将指导老师挑出的小问题全部揽在自己身上,那么你就会......”章祁月拿起一只纸鹤,轻轻扯动两翅中间,那鼓起的方块赫然出现了裂缝。“像这样。”
所有人都会咬死阮秋盛这只羽翼丰满的白鹤,直到再也无法飞起。
心软的神明总会无条件去接纳所有人。
章祁月本来在班里就没有担任什么职务,日常生活怎么舒服就怎么来,再说了成绩不退步,老师也没法找他茬。外加上被阮秋盛从小宠到大,那更是懒得再进行一些无用的内耗。
阮秋盛被小自己几岁的章祁月教训一番倒也不生气,反而有些无奈地笑着摇头道:“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在为之后该怎么......”
阮秋盛都知道才怪。要是真知道这些,为什么还会险些生出心魔。嘴硬不肯让章祁月担心罢了。
声音突然染上颤意,随后戛然而止。
章祁月没有让他再继续说下去。
他突然向前靠去,抵住阮秋盛颈窝处。耳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阮秋盛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在下一刻留下了一排整齐的牙印。
只是轻咬,章祁月不敢用力,却不愿再听阮秋盛为自己找出的蹩脚理由。
理智的那根弦终于崩断,强行用这般恶劣的手段堵住了他的话语。
第41章 过夜
如针扎般的刺痛并未停留很久, 一闪而过,令阮秋盛有些怔愣。
似乎在懊恼自己的冲动,章祁月离开那处痕迹, 不敢去对上阮秋盛的表情。片刻后狠下心再度低头, 舔舐着那行极浅的痕迹。
像只做错事情的动物小心伸出舌头讨好对方。
湿热的触感一触即离, 蜻蜓点水般, 不敢再进一步逾距。他额头贴在皮肤上,像曾经阮秋盛拥抱他那般,将对方护在身下,闷闷的声音传出却让阮秋盛红了眼眶。
“大师兄,还有我呢,累了我替你抗。”
上次对他说出类似话语的人还是邹煜。
这句话中到底藏有多少情感, 阮秋盛不知。但他知晓,自己已经与旁人不同, 他那颗在长辈们教导下长久沉静的心, 已经有了归属。
他从未同章祁月有这样过近的接触,哪怕现在对方趴在自己肩上,他也能看到视线前方——章祁月微微颤抖的脊背。
再多的解释也无法掩盖住这个动作中露/骨的情/欲,他不禁暗自嘲讽自己, 起初还口出狂言要关心师弟们心理健康, 没想到自己却率先栽进这深不见底, 名为“情爱”的潭水中。
阮秋盛没有回应, 只是轻托起章祁月的下巴, 极尽温柔地同他相视。
时间已经将他们的容貌雕琢得如玉石般精致, 那双尽显幼态的下垂眼如今已经多出几分锋锐, 不再像从前那般委屈起来,圆圆的眼角让人瞬间心软。
被这般注视, 章祁月觉得自己一头撞进那漫天纷飞花瓣的桃花园,沁人的芬芳令他沉醉于此,柔风将粉嫩的花瓣吹向他身侧,擦过皮肤感受到微凉的轻柔。
距离太近了。
章祁月想要撤离躲开,却被阮秋盛阻止。就这样被迫两臂撑在阮秋盛身侧,等待着对方下一步动作。
视线无法避开,那只能将视线落在阮秋盛面容上,从他的眉眼开始细细勾勒出外型,直到落在薄唇,章祁月再也移不开目光。
想亲上去。
但他深知,阮秋盛从没有拒绝过自己任何事情,哪怕是刚刚的相触阮秋盛也未曾生气。他不知道阮秋盛心中所想,他对自己到底是继续如同弟弟般宠溺着,还是和自己一样......
他不敢再试探下去,只能收敛起心中翻涌的情绪,重归平静回望着阮秋盛。
阮秋盛也在认真看着对方,这再熟悉不过的面庞却怎么也看不够,他听到了自己心底的叹息。
心魔也好,天劫也罢,情生便再无退路。
对自己师弟心生爱恋,对自己一手宠大的学弟心生杂念,违背宗规,罔顾人伦。以后修行倘若被雷劫劈死他也认了,是他咎由自取。
只是,目前还不是表露心意的时候。再等等,等章祁月再长大一些,等缠着他们的琐事解决了......
阮秋盛视线下移落在章祁月衣衫拢住的胸膛,缓缓松开双手推开他的束缚,正想开口,却不知自己这个动作又刺激到章祁月哪里。
下一刻天旋地转,烛火被熄灭,他们就这样躺在床铺上。原本阮秋盛散开的被褥被仙术控制,缓缓盖在两人身上。
阮秋盛:......?
虽然他本来就想起身去腾出床铺位置,找个理由把章祁月留下,结果他连话都没说就如愿以偿了。
这样也行,省得他再想理由了。
阮秋盛向里侧移了移身体,想给章祁月留够翻身的空间。谁知他才刚移一点距离,对方就紧追上来。
他环顾四周突然明白了什么,一个响指又重新燃起桌边烛火。他怎么能忘了自家小师弟怕黑。
然而下一刻他清晰地听到睡在自己身侧的章祁月不满地啧了一声,紧接着屋内再次陷入黑暗,反倒一双手禁锢在他的腰间。
他愣了一下,随后强忍住笑意,任由章祁月随意折腾,还故意问道:“这回不怕黑了?”
没人回答他的话,只有毛绒绒的脑袋缩在阮秋盛怀中,来回蹭了蹭。
屋内两人相对而睡,殊不知屋外沈琦端着一盘糕点,五官皱成一团,然后果断回到自己房间。
沈琦收拾好珠宝后才想起来桌边还有他白日在街上买的甜糕,虽然没有师尊做的好吃,但也有独特的味道。他还特意找小二要了个空盘子,将那几块糕点摆得有模有样。
明明十几文铜板就能买到的糕点,被他这么一摆,倒像是富贵人家宴席中那些精致的餐前甜食。
这不得给他大师兄和小师弟尝尝?顺便再听几句夸赞,反正这个点他俩肯定没睡着。
光是这般想象,沈琦就忍不住翘起嘴角,满怀自信地端着盘子出了门。
结果呢?
结果他就看着那间玄字一号屋内忽明忽暗,人影交叠。等他在门口一块糕点都吃完了,才彻底没动静。
得,下次他再大半夜想不开找大师兄和小师弟,他就去撞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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