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是伪造伤痕来嫁祸给折戟宗。
邹煜不禁冷笑, 这个弟子的存在只有他和阮秋盛知晓, 这不要脸的老狐狸还真是会挑时间。
他无法自证, 而阮秋盛如今正处闭关, 自然无法帮他撇清嫌疑。
到头来正入了陈讳的圈套——这条人命只有邹煜来扛。
对上陈讳的视线, 邹煜反倒从容地打开折扇, 手指勾勒上面的风景图案。而后抬眸相望,嘴角含笑, 眼中却全无笑意:“陈宗主,什么时候折戟宗也成验尸室了?我记得我们宗门的惩戒室也不管这些啊?”
陈讳没有理会邹煜藏在话语中的尖刺,蹲下身触碰冰凉的尸体,满脸惋惜摇头哀叹:“我在昏迷途中偶有清醒,还是这个小弟子前来说愿意代我找邹宗主。之后我又陷入沉睡,前几日刚清醒,却看到了弟子的尸身,连同他携带的暗门炼制的武器也不翼而飞。”
两行清泪流下,痛失爱徒的撕心之痛,哽咽得近乎说不出话。
明知内情,却仍惺惺作态,真是令人恶心。
邹煜冷眼观赏暗门宗主这场感人的独角戏,待他哭声减弱才又开口道:“陈宗主还请节哀。此事本宗门自会严查,过段时间定会给陈宗主一个公正的结果。如若无别事,我让弟子送您离去。”
本来就烦,被这人缠上更烦。邹煜只想赶紧把这位老宗主赶走,少给折戟宗沾染晦气。
谁知这话反而还被陈讳单拎出来无限放大,连哭声都止住,故作惊诧道:“邹宗主,看您这反应,难不成是知道内情?我这弟子额前的红点,不会是宗主您......”
随后他自己又瞳孔睁大,像是意识到说错了什么话,又装模作样掩住嘴接着说道:“哎呦果然是老糊涂了,瞧我在说什么话。邹宗主为人正直,更是仙门名派之首,此等违背正道的滥杀怎么可能是宗主所为。”
这拐弯抹角暗指邹煜的罪行明眼人都能听出来。
顾凝玖被他这颠倒黑白的功夫气得想要拍桌而起,却被邹煜的眼神按压下去,只能憋屈地重新坐回去,恨恨地握拳转向别处。
“陈宗主,如今还未有任何证据,尚且不能断定真凶是谁。我知晓宗主丧徒之痛,心神不定,易起疑心,从而刚刚宗主的言论概不会挂念于心。至于地上尸体,我会排查宗门弟子,待真相水落石出,定给宗主一个交代。”
陈讳嘴唇颤抖,视线却扫过上方面不改色的三人,仿佛根本不被他的话语所影响。
目光在邯绍面前微顿,随即陈讳再次开口道:“弟子死因过于蹊跷,更何况我宗锻造的仙器也莫名其妙消失,我实在难以舒缓内心淤积堵塞。不知邹宗主可否来我宗小住片刻,若真相与宗主无关,我派定护送邹宗主安然归来。”
真是胆子肥了。没有证据,全凭一张嘴也妄想将最能威胁到他的人清除。
不等邹煜反驳,一旁的邯绍倒是冷声开口道:“什么事是不能在折戟宗解决?还小住片刻,这不就明摆着要拿邹煜当砝码。不论结果如何,先把他这颗主心骨抽空。你们暗门还真是。”
邯绍嗤笑一声,不屑地瞥向陈讳,吐出最后两个字:“卑鄙。”
被点破意图陈讳也不恼火,干巴巴笑了几声,眼睛死死盯着邹煜,故作叹息道:“我本不想点破,毕竟顾宗主还在场,不想与大家撕破脸皮。可邹宗主拒不承认,我也无能为力。”
说罢便从腰间丢出一枚晶莹碧透的圆珠,那珠子摔落在地,赫然形成一道影像——画面中那身红衣背影手持雪渊站立,步步紧逼惊慌失措的小弟子,剑光一闪而过,胸膛骤然被雪渊刺出一道血口。
所有人都惊诧于这段影像,明明无人相信这是真实场景,可再多的话语在这个“证据”前都显得苍白。
邹煜捏着扇骨的指尖有些泛白。这种虚构的影像,到底是谁能将幻术做得如此精妙,甚至连他自己都近乎分辨不出真假。
周围一片死寂。
藏于“陈讳”体内的白骨灵魂猖狂大笑。他最擅长的便是易容幻形,这种扭曲现实的影像对于他来言,简直是小儿科。
无法反驳。
邹煜收起折扇不再多言,撑着椅边站立,正要迈开脚步走向陈讳,心口却猛然一坠。紧接着连接枫翠居的意识仿佛要被冲破了般,滔天波浪涌向那摇摇欲坠的悬丝。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
后山枫翠居波荡的灵力所有人都察觉到了。苏焱脸色微变,伸手极轻地拉扯住邹煜垂下的衣摆。
陈讳脸上笑容逐渐加深,望向身体有些发僵的邹煜,像是不知发生什么,故意继续开口道:“邹宗主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如今证据在这,总不能......”
三道剑光刹那间降至众人面前,看向陈讳的目光充满敌意,站在邹煜身前挡下那咄咄逼人的言辞。
曾经还围着邹煜身边到处闹腾的三个小饭团,如今已经高出他一头,齐齐站在他身前,竟令他再看不到陈讳神色变化。
弱小的小树已经长开了枝杈,贪婪地汲取根底的水源,却又向往远处的朝阳。久而久之便凭借自己的力量在树丛中探出新叶,高于旁侧众多大树,拥有一片独享的新鲜空气。
青色风乐剑白玉悬坠,扣在腰间闪着淡光。眉眼淡漠,薄唇轻抿,棕色眸子仿若注视死物般,扬着下巴冷冷道:“去。”
凌厉长刃径直跃向陈讳,逼人的锐气竟让他动不得半步,眼睁睁看着自己衣袍被划破一道大口,随后雪亮的剑身摇摇晃晃转了个圈又自行回鞘——正是怀心剑。
不会用剑却还是要装一装的章祁月,非常没骨气地在说话之前暗戳了一下旁边的沈琦。
于是就有了这么一出唬人的戏码。
从出关破门而出那一刻起,他们便满心急切跑到枫树亭,想要将自己的收获第一时间告诉邹煜。
可整个枫翠居安静得仿佛没有活物,已经迈入化神期初阶的他们循着气息追向折戟宗正厅殿堂,就正巧撞上自家师尊被逼迫的场景。
虽然不了解来龙去脉,但章祁月是绝不相信邹煜是陈讳口中的那般人,正想开口用他沉睡在血脉中的阴阳怪气语录好好骂一番,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前唔!唔唔......”
不止他一个人,连阮秋盛和沈琦也一同无法开口。
红衫垂地,松垮地披在后肩,这显眼的红错开几人身影径直站在陈讳面前。
长发散在身后,那双美眸闪过一丝不屑,低垂着眉眼像是施舍般瞥向陈讳,解下雪渊剑扬手后抛至苏焱怀中,淡然道:“我跟你走。”
随后他侧身看向邯绍,咬破指尖在空中绘制血誓:“从今日起,折戟宗暂由邯绍为首,无需再请示我。折戟宗暂时将邹煜除名,直至真相大白。”
这话一出,邯绍和顾凝玖根本坐不住。想要争执却也被邹煜下了禁音术,只能眼睁睁看着邹煜像是交代后事,完成着一项又一项工作。
邹煜又转身注视着变化极大的徒弟们,脸上的稚气悄然褪去,衣着还如分离前相同,像是转眼间被调换成了三个大号棉花娃娃一样。
他曾幻想过太多重逢师徒交谈的景象,甚至连夸赞的话都准备好了,如今却没有一项实现。
他想说,却不能说。
万千话语凝于眼底,赞赏的目光扫过三人,随后不舍地收起流露而出的情感,沉声道:“苏焱,按照我之前和你说的去做。从今往后,你就是枫翠居主人了。”
离别时盼望着相逢,可天命弄人,重逢之际却是新的分离。
掌心摊开,红绸将三人紧紧缠住,邹煜扯着绳子一端望向苏焱,倏地莞尔一笑,像是抛绣球般将绸缎抛去——苏焱抬手稳稳抓住了那还留有余温的红缎。
第34章 囚鸟
“如此这般, 陈宗主可满意?”
邹煜斜眼看向陈讳,眼中再无情感。
他常常和徒弟们说着随心而行,可如今他像是被折断双翼的鸟雀, 一步步走向别人精心制造的囚笼。
站在高位又有何用?法术超群又怎样?从他被冠为宗主的那一刻, 就被数以千计的丝线相缠。
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无数人注视, 平日行事更是牵扯着折戟宗的一切。年少的他自由潇洒, 那是因为还有老宗主追着他屁股后面跑,现在一切都没了。
所有的天性释放只留在那片小山景——枫翠居。
而如今,向往自由的鸟儿连飞翔的场地都不再拥有。
邹煜不做停留,压根不管陈讳再搞什么小动作,甩袖大步走出折戟宗,再不回头。
他生怕回眸一眼, 就前功尽弃。
目的已经达成,陈讳也不再假惺惺地拼命挤出眼角泪水, 在门童搀扶下缓缓起身。不紧不慢地拍打衣袍, 视线扫向前方站定的几人,说出的话语更是刺耳:“那我就先行告退,期待未来的某日,再次同折戟宗各位相约叙旧。”
说罢还别有用意地瞥了一眼被束缚住的三人, 随即心情极其舒畅, 仰头大笑离去。
等到再也看不到两人身影, 折戟宗殿堂内的众人中的禁音术才失效。
顾凝玖气得脑袋都快要冒烟, 在臭不要脸的老头面前装王八缩壳, 真是憋屈死她了。
抽出腰间佩剑气势汹汹地就要冲出门, 嘴里把暗门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哪里还有什么温婉可人美人宗主,活像个泼妇。
“暗门是个什么破东西, 就这还能爬上第三宗门,别人都瞎了眼是吧?什么狗东西还敢上门乱叫,我直接把他宗门削平!邯绍你别拉我,我跟那老头决一死战。”
邯绍一手勾住顾凝玖身后轻纱,另一只手拳头紧攥,骨节咯吱发响,脸色差得恐怕下一秒就要吃人。
他眼眶充斥着血丝,抬手将悬空的血符吸附掌心,转手印在那枚象征着折戟宗长老的玉佩中——符咒生效,誓约成立。
被红绸捆在一起的三人更是安静不下来,出现在殿堂那一瞬间的帅气早就没了踪影。
章祁月嘴巴根本停不住,各种骂人的话语全都脱口而出,简直比八哥还要再闹腾。
“还长辈,我呸!穿得一身跟个泥鳅似的,挂个牛逼哄哄的第三名就把自己当海鲜了是吧?也就有点这破胆子,还暗算我师尊,真是够丢人。”
沈琦也是在一旁跟着附和大骂:“有胆子来折戟宗没胆子留下来打架是吧?我真是气死了,要不是师尊把我嘴封了,我能把唾沫星子吐他脸上!顾前辈,我跟你一起去!!”
要不是被绑得动弹不得,沈琦恨不得现在就立刻睁开束缚,拽着章祁月冲出门。
就连一向安静的阮秋盛也难得蹦出几句粗话:“......这简直就是个没脸没皮的老赖。”
大殿内乱作一团,被各种声音充斥,震得人脑子疼。
苏焱怔怔地望向手中红线,片刻后抬眸对上邯绍视线,沉默地点点头便用力拉动红绸,将雪渊剑揽于怀中,径直用仙术将三人送回枫翠居。
折戟宗内的吵闹终究无法传达到相隔千里的暗门。
古朴恢宏的门柱立于门侧,几条游龙盘于柱身。明明是雕刻之物,却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瞬就能腾空而起,钻入云层。
连接其中的两扇大门更是令人震叹,表面四周全是花卉浮雕,而正中却是一龙一凤绕着一颗圆珠。工艺精细,连羽毛龙鳞都刻制得极其清晰。
远观像是一幅美轮美奂的工艺品,实则全是藏有暗器的“生死门”。
银针盖在每根翎羽和每块龙鳞中,一旦察觉外来不善者,便自行触发。薄如发丝,弹射速度极快,让人难以察觉到其中规律,没入体内只留下极小的针眼,却能立刻要了来者性命。
邹煜仔细观察着外门,待门童将大门打开,他才跟着陈讳走进其中。
门后一片宽阔,屋舍布置有序,不远处演武场还有几名弟子在比试。
一名紫衣少年出剑迅速,一招未落下一招又起,对手不慌不忙运用轻功躲开攻击,似乎料到少年下一步进攻动作,骤然将长剑横于胸前。
少年瞳孔睁大,后脚发力原地空翻躲过横切一击,在落地的瞬间脚尖微旋,手中短剑随之挥去。紧接着单手竖于胸前御剑飘至半空中,身后幻化出几道剑影跟着手指指向尽数朝向对方飞去。
地面上的人眸中一惊,脚步稍有慌乱堪堪躲过这乱剑攻击。可终究是敌不过对方,后撤几步被灵力震得摔坐在地上。
短暂的比试过后,两人爽朗一笑,亲兄弟般勾肩搭背复盘刚刚的过程。
有点想自家徒弟了......
虽然他家那三小子打完架绝对不会这般亲密。那肯定要先进行一番语言攻击,说不过对方再开始新一轮武力战斗,等到折腾得精疲力尽,还不忘边喘气边放狠话。
主打一个死都不服输。
邹煜无声叹气,将目光瞥向前方,便看到笔直的石板路通达暗门会客正厅,遥遥远望看不清里面具体布置,只能模糊看到挂在墙壁一幅巨大的白纸黑字挂画——“善”。
真是讽刺。
挂字都是用来警示自己,而这位房屋主人仿佛浑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畜生事。
为了自身利益,再正常的人也会装聋作哑,世间万物都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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