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焘有皇命在身,赫连诚却不是,若是叫尉迟焘知道赫连诚偷偷过来,那真是要一锅端个干净。
“……
赫连诚咬牙,他当然知道其中利害,可他就是放心不下谢元贞。
岭南一路凶险,实则已经超出他们预计,往后还有多少艰难险阻,赫连诚不敢想。
“无妨,”谢元贞学赫连诚,在他额头落下一吻,“任他阴谋阳谋,我自兵来将挡!”
出门之前,谢元贞又在念一耳边吩咐:“你去大……
…
传话的士兵刚到军营,后脚谢元贞便到了,他有失远迎,下了马便拱手作揖,“尉迟大人怎的抛下朝中事务,亲自过来监军?”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朝中政务稍有倦怠,关起门来还有转圜的余地,”尉迟焘拂袖,当着全军将士的面给谢元贞难堪,“大敌当前,排兵布阵若出差错,你丢的可是我大梁的脸!”
“监军说的是,”谢元贞陪着笑,诺诺连声,“先进大帐,咱们——”
“慢着!”尉迟焘就是来找谢元贞的麻烦,哪里能叫他哄去谈别的事,他负手居高临下,“你的副将呢?”
眼前显而易见,谢元贞左右本该有两个副将,可如今只有庾愔在侧,尉迟炆却不在。
尉迟焘正是要问尉迟炆。
“尉迟副将在大牢。”谢元贞干脆利落。
身边的将士纷纷偷瞄谢元贞,监军的威势有多大他们不是不知道,偏尉迟副将还是这位监军的外侄——
看来今日谢元贞是要遭罪了。
“他所犯何罪你要将他收押下狱?”果然尉迟焘立即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莫不是你公报私仇,假借战事拔除眼中钉肉中刺?朝廷的军营又是什么时候成了你的私狱,可以肆意处罚将领!”
黑锅一口接着一口,尉迟焘莫不是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要怎么扣到谢元贞的脑袋上。
他话音刚落,士兵之中忽然有人反驳:“明明是尉迟副将处处与大帅作对,前几日还闯入叛军陷阱,不是大帅,他早就死在瓮城了!”
“本监军说话,哪个敢放肆!”
将士们霎时低了头。
尉迟焘只一个眼神,下面的士兵就不敢啃声了。众人再不服都得憋着,当着监军的面,他们不能为谢元贞说话,更不能为自己的大帅辩驳。
“监军大人所言极是,”谢元贞却是笑着挡在前面,仿佛方才被定罪的并不是他,“下官正要去大牢,监军大人不如一同前往?”
…
一行人来到大牢已近未时,早上兵荒马乱,事出紧急,尉迟炆的尸体还来不及处理,尉迟焘急着要见外侄,此刻就这么一席白布盖身搁在他眼前。
“.这就是你口中的关在大牢!?”
关自然是还关着,谁让尉迟焘也不问这人究竟是死是活。
尉迟焘怒火中烧,腰间佩刀蠢蠢欲动,此刻便是一刀斩下谢元贞的脑袋,想来回京也没有人能为难他。
“监军大人息——”
“大帅!”
所以谢元贞话还没说完,尉迟焘便当胸一脚踢过来,若非念一和庾愔一左一右接住人,只怕还要撞上身后的坚硬石墙。
牢房逼仄,站了四五人就略显拥挤,一具尸体占了大半空间,冷静下来的话,隐约还能听见吱吱声。
庾愔扶着谢元贞,扫见他胸口脚印,当先呛了一句:“尉迟炆是被敌军细作所杀,监军大人可不要张冠李戴!”
监军位高权重是不错,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是真,庾愔身为副将,从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顶撞的话由他来讲更能两全。
“吾乃监军,在外行天子令,”尉迟焘指尖点点,七窍生烟,“你敢污蔑当今天子!”
“监军大人糊涂了,”庾愔哼笑,“怎么也应当是代行天子令吧!”“庾副将。”
谢元贞咳嗽几声,凡事点到为止,见好就收,他没给尉迟焘反驳的机会,佯装教训几句:“莫要顶撞监军大人。”
好个一唱一和。
……你倒说说,这细作何在?”尉迟焘气过一阵,正经审问起来:“他又为何要杀一个副将,而不是统率全军的主帅!?”
今日谢元贞拿不出个正当理由,尉迟焘就能名正言顺摘他的脑袋。
“这就要细细查过才有定论了,”谢元贞起身拍拍尘灰,仿佛回答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监军大人若有头绪,也可为本案调查提供方向,助下官早日查明真相。”
“大梁一向依律法办事,”庾愔紧随其后,“监军大人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主上不是昏君,也不需要别人刻意为难主帅来表忠心!”
“你!”
来的路上尉迟焘以为庾愔未必会帮着谢元贞说话,此刻庾愔反倒是十分护主,尉迟焘有一句他便顶一句,甚至比那念一还要积极。
要说尉迟焘武将出身,从前还在庾阆手下当过几年幢主,庾愔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斜眼看他,那神态竟然与庾阆有几分相似。
一时倒叫尉迟焘不敢反驳了。
可庾愔不该与谢元贞面和心不和么?
“好,那就把人犯提到本官跟前儿来!”尉迟焘按下心中疑问,打量起这一主一从,“本官倒要瞧瞧,他有几分能耐,能杀一军副将!”
几人换了刑讯室,念一和狱卒将五人提过来时,其中四个浑身血肉模糊,已经神志不清,只剩下一个还没受过重刑。
谢元贞就站在尉迟焘身后,扫过念一,方才他慢那士兵一步,就是吩咐念一先去大牢将这几个暗桩拷打一遍。
“这案子还没结,你就把人给打死了,”尉迟焘指着瘫倒在地不知生死的犯人,发狠地盯着谢元贞,“难不成是想要屈打成招吗?”
“实在是这些细作个个巧舌如簧,”谢元贞轻描淡写,在看到念一手背的血时微微皱眉,但又很快如常,“下官不用重刑,又如何撬开他们的铁嘴?”
尉迟焘又睨他一眼,“听你这么说,是已经撬开他们的嘴,得了口供了?”
于是念一擦干净手,上前呈送口供。
“放肆!”尉迟焘反手将口供拍上案桌,“你敢污蔑当朝命官!”
那口供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的就是裴云京。
“下官也是当朝命官,监军大人见了口供为何不问那个还清醒着的人犯,反倒直指下官污蔑?”谢元贞仍笑着回话,可语气间多了几分硬气,“监军大人,你究竟是替主上来监军的,还是替别的人来监军?”
这几乎是挑明了。
短暂的死寂之后,忽而撕拉几声。
当着谢元贞的面,尉迟焘三两下将口供撕了个干净。
“谢元贞,本官顶着监军的头衔,你还没资格质问本官!”碎屑散落在两人之间,尉迟焘坐了回去,不容反驳,“这份口供不作数,他们之中有一个不清醒,这案子就没完!”
人犯中三人是暗桩,还有一个又是军人,念一手下没留情,以至于狱卒泼水甩巴掌,好一会儿才把人弄醒。
还有个始终清醒的蜷缩在角落,看几位大人的神色,自己吓得尿出一滩,等那四人彻底清醒,尉迟焘赫然问道:
“说!到底是谁指使你们刺杀尉迟炆!”
“小人冤枉!”屠九声如游丝,看清尉迟焘的瞬间拔高两分,“小人没有杀尉迟公子!”
“放屁!”
“小人虽然人微言轻,但小人句句属实!”
“庾副将急什么,”尉迟焘指尖轻敲案桌,脸上露出一丝得意,“这可是你说的,我大梁向来依律法办事,不听人把话说完,如何避免冤假错案!”
“还请尉迟大人为我等做主!”屠九几人俯首磕头,得见青天老爷似的,“我等原在军中尽忠职守,为国杀敌,可不知为何,自从大帅接管南镇军,便百般为难尉迟副将,冲锋陷阵是他,锒铛入狱也是他。监军大人,小人们也不明白为何大帅就这般与尉迟副将过不去!”
屠九说完,别说庾愔与念一,就是在场的狱卒也侧目而视,好一个尽忠职守为国杀敌,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这几人蒙受不白之冤,而谢元贞才是两面三刀的大奸佞。
“原来如此,”尉迟焘笑看谢元贞,嘴角牵起的瞬间勾成一柄弯刀,“大帅,你要不要解释两句?”
“监军大人既求秉公执法,便不能偏听偏信不是?”庾愔熟门熟路,这话又被他抢过去了,“是冲锋陷阵还是被敌军所掳,全军将士阵前可瞧得清清楚楚,大人尽可随便传召个士兵来问,看他们所言与此人口中是否一致!”
“将士们早被谢元贞威胁恐吓过,如何还敢吐露实情!”屠九紧跟着庾愔的话说。
这倒有意思。
“你言下之意,是只有你的话是实情,”谢元贞紧接着笑出声,“别人所言包括本帅,全部都是颠倒黑白?”
“公道自在人心,”屠九将头偏过一侧,“末将可没有这么说过!”
可是没这么说也这么暗示了,尉迟焘眼睛一转,谢元贞初到南镇军,不过平州一战,这军营之中也未必都是他谢元贞的人。
“既然大帅觉得单听这几人有失偏颇,也相信麾下将士都是明白事理之人,那再传召一个人证也好,”尉迟焘挺直腰板,义正言辞,“屠九,这个人证就由你来定!”
几人先是眉目相对,苦苦思索,眼珠转过几圈之后——
对了!
“钱老四!”屠九斩钉截铁。
“好!”尉迟焘拍案,“那就传钱老四来狱中问话!”
狱中的吱吱声还在,仿佛刻进人的脑子,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几人暂时无话,念一视线在谢元贞与跪地的屠九五人之间来回,终于忍不住小声问:
“大帅,怎么办?”
即便是下属的话,尉迟焘也接了过来,只听他明知故问:“什么怎么办?”
念一没料到尉迟焘能接话,慌忙应道:“末将是问,该如何定这五人的罪!”
“哼!”屠九身上的伤口火辣辣,他剜了一眼面前的罪魁祸首,帮腔道:“不见棺材不落泪!”
“见了棺材我也——”
念一话没说完,刑讯室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是钱老四来了。
谢元贞是初到军营,可上阵杀敌最能笼络人心,平州一战,叫众人看清了主帅与副将的高下,人心如风吹草动,已经慢慢偏向谢元贞这一边。
但也有那么几个不死心的,譬如当时没被抓走下狱的钱老四就是其中之一。
“末将钱老四,见过监军大人,见过——”
“得了!”尉迟焘按下他的礼数,有些不耐烦,“本官且问你,平州一战,当时究竟是不是你们大帅命你们攻入瓮城?”
尉迟焘没有给出别的选项,他问得很清楚,谢元贞是否有杀尉迟炆的举动。
钱老四够聪明的话,只要回答一个字,尉迟焘就可以名正言顺,提着谢元贞的脑袋回京邀赏。
刑讯室内,里外站了三层人,钱老四被一众官阶压弯了腰,他不敢瞧任何人,“末将.”
尉迟焘拍案,加重力道,“快说!”
屠九一众跪在一边也急了,“咱们几个朝夕相处,当时是个什么情况,你应该最清楚了吧?”
钱老四确实了解他们,可同理,屠九他们也了解钱老四,今日当着他们几个的面,若是不能咬死谢元贞的罪责,那么屠九也会把钱老四犯上作乱的言论一字不落全部吐露。
暗示至于这个份上,钱老四反而以首抢地,“回,回监军大人,是,是屠九蛊惑我等进入瓮城的!”
尉迟焘先是一惊,随即看向屠九,屠九整个人绷紧了,扯着脖子喊:“你胡说!”
屠九身后的几人今日一道刺杀谢元贞,今日不是谢元贞死便是他们亡,此刻也七嘴八舌地跟了腔:
“你忘了你平时都说过些什么!?”“就是,你也不过五十步笑百步!”“当时你还跟着屠九一道喊着要进瓮城,你以为我没听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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