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这般好面子,”谢元贞面无表情,“多谢提醒。”
庾愔见谢元贞硬撑也不劝阻,冷笑一声:
“好,那你可受住了!”
一日过去,大军驻扎休息,大帐外将士们起灶生火,谈笑风生,大帐里却没人吭声,五绝正给谢元贞把脉,他低头拿着块帕子掩唇咳嗽,生怕咳嗽太重叫外头听见,好容易咳嗽完了,捏紧帕子瞬间,又被庾愔捉见有一抹红色闪过。
庾愔刚要开口,五绝耳报神似的转头:“你待会儿再气他,他现在是真不好受!”
“谁要气他!”
本来庾愔都不想进帐,还不是出发前赫连诚特地上门——
…
“怎的父亲这回托大人捎这么多东西?”
“一半是你父亲的,一半是我给你准备的。”
赫连诚尽量装得自然,可他搓着手,眼睛不时往庾愔这儿飘,显然是有事相求。
“是给我准备的,”庾愔便不看了,还把东西挪远了些,“还是给谢将军准备的?”
谢将军,毫无情谊可言的三个字。
“都算吧,”赫连诚冷不防躬身一拜,“我想求小庾将军一件事。”
“大人这是做什么!”庾愔猛然站起来,心里又惊又气,“你可是流民军统帅,师戎郡太守,末将受不起你这一拜!”
庾愔咽下没说完的话,师戎郡一战,赫连诚成了庾愔心中景仰之人,他努力习武,排兵布阵,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够与之比肩甚至超过他。
可他不希望威风凛凛的赫连诚如这般卑躬屈膝,就在他的面前。
“季欢他身子不好,夜里容易喘不过气,之前一次发作得厉害,若非我就在身边,只怕要出大事,”赫连诚向来不拘小节,什么统帅太守的尊严,在谢元贞三个字面前都可以折价,“我不求你原谅他,只求在他危急之时你能搭一把手,有多少算多少,来日班师回朝,我赫连诚必定加倍来还!”
虽然赫连诚不提,但一直都知道,尽管庾荻从没怪过谢元贞,庾愔却是从头恨他到尾。但赫连诚还是敢将庾愔放在这个位置,除了他的身份,还有庾家的赤子之心。
“你!”庾愔愤然转身,不想看到赫连诚低头的模样,“你这是逼我!”
当年就算他被人诬陷,身陷囹圄无人问津,也从未在任何人面前低过头,为什么赫连诚可以轻而易举放下自己的尊严?
赫连诚见他如此大反应,不由放低了声音,“不是逼你,是请求。”
可若请求之事绝不可能做到,那便是逼迫,遑论是赫连诚亲自来求,所求还是看顾仇人之子,这不更是赤/裸裸的逼迫?
“你把东西拿回去吧,”庾愔拂袖,彻底冷下脸来,“我庾愔受不起!”
东西拿来就没有退回的道理,这是做商人的底线,赫连诚见庾愔如此决绝,索性掀了衣摆,跪在庾愔面前!
“男儿膝下有黄金,”庾愔听见声音,转头一瞧不得了,他简直不能理解,“你又何至于自轻自贱!”
“男儿女儿都一样,人人膝下皆有黄金,就看是为谁而跪,”赫连诚心甘情愿,不过是下跪,不伤毫毛,不伤金银,他就不是那矫情的人,“还请小庾将军答应在下的请求!”
第151章 嫌隙
“谁要气他!”
五绝眉头一挑, 同时扫过床上的谢元贞,显然不信,“真的?”
这反问的语调才是气人, 庾愔自问还不至于趁人之危, 拂袖背过身去, “爱信不信!”
“那过来帮我扶他躺下, ”五绝放心了些,这就开始使唤人,“让他侧躺。”
在外不比在家,便是主帅大帐中的行军床也很小,谢元贞皱眉,躺着也不能缓解多少。庾愔这么一抱, 才发觉这人身上分明只见骨头,好像比过年那会儿更瘦了。
谢元贞以手掩唇, 还有些咳嗽, “有劳。”
“闭嘴歇你的!”
庾愔没什么好气,但好歹还是站在身边,就怕他哪里不舒服,只见谢元贞被他这么一吼, 乖乖闭上眼, 不过眉头仍不见舒展。
他睡不安稳。
“他到底有什么病?”庾愔见人睡下, 不由小声去问五绝:“不过小半年, 怎的瘦了这么多?”
加上赫连诚之前的只字片语, 他还以为谢元贞有闲情逸致在朝中搅弄风云, 人前也不过只是装出来的弱柳扶风。
就算没了妹妹, 竟能伤心至此?
“知道他身子不好就够了,”五绝收拾针囊, 没空跟他解释,“所以你别老气他。”
庾愔:……
他到底哪里有!?
“你就只会说这个?”庾愔窝着火,瞪了一眼躺在床上谢元贞,这一个瘦骨嶙峋一个白发苍苍,倒是不妨碍他们伶牙俐齿,“我看你才是故意拿话堵我!”
“老头可没那个闲心。”说着五绝指了指外头。
隔墙有耳。
庾愔这才消了气。
“歇一歇就好,”五绝看出庾愔也是个嘴硬的,压低声音道:“今晚我就睡他边上。”
这是要他宽心。
“明日起半日一歇,”庾愔总算得了准信,转身就走,生怕自己多呆一会儿就是在关心,“我可不想回去被我父亲打!”
大帐帘子翻起又落下。
全看在不远处的士兵眼里。
“你说里头那位到底能不能撑到平州境内呢?”士兵拿手盖着嘴唇,煞有其事,“方才我可听见了,咳嗽不止呢!”
“就那副鬼样子,溜细的两条腿加起来都没我胳膊粗吧?别到时候一上战场就给人掳走,还得劳弟兄们去捞他!”
“谁说不是呢!还没打就这样,要不说当初谢泓藏得好呢,不跟千金小姐那般娇滴滴地养着,病秧子哪能活到现在?”
几人哄笑,庾愔不知又从哪里冒出来,截住他们——
“笑什么?”
“弟兄们聊婆娘呢,”其中一个士兵貌似关切,“庾副将,天都黑了,您不去歇着?”
“这不是就去歇着了?”庾愔瞪了他一眼,方才就是他说得最难听,“少说废话多做事,到地儿有你们使力气的时候!”
“属下遵命!”
等庾愔远远走了,进了自己帐里,那士兵才转为满脸阴沉,“一个副将,还真当自己是根葱!”
“是啊,凭他什么太尉之孙,我呸!到了还不是给人做垫脚石!”
越往南天越热,入了夜大帐里也有些闷,谢元贞身上只盖一件大袍子,五步开外睡着五绝,没一会儿便翻个身,念一则守在帐外。
营地里士兵幕天席地而眠,偶尔拍打叮在脸上的蚊虫,然后接着睡大觉。随风晃动的火把间,只有值守的三两士兵往来。
微风拂面,是夜安眠。
约莫丑时往后,黑暗中,浅眠的谢元贞忽然睁开眼。
五绝几乎同时朝谢元贞的方向看过来,两人视线触碰的瞬间,点了点头。
一把锋利的匕首戳进大帐。
须臾,一袭黑衣的刺客从破口里钻了进来,摸黑走到谢元贞床边,帐外的火光漫进帐内,匕首在微弱的火光中泛着寒光。刺客看准了谢元贞的心脏位置,举刀要刺。
一杆长枪直接从帐外飞了进来。
下一刻庾愔翻身从洞口入内与之搏斗,招式间帐中点起明烛,刺客见事迹败露慌忙要逃,庾愔霍然一个勾脚,随即捉住刺客胳膊后折,正在这时念一也进来了,扶着谢元贞起身来到刺客身前。
谢元贞居高临下,“谁派你来的?”
刺客仰头看了一眼谢元贞,哼笑着想要咬舌,却被庾愔抢先一步卸了下巴,庾愔对嘴硬的俘虏向来不手软,捏起刺客的手直接折断了。
“啊!”
庾愔雷厉风行,捏起另一只,“说不说!”
刺客痛得龇牙咧嘴,嘴巴又闭不起来,口水哇哇从嘴角流下,狼狈十足。
这样还是不说。
谢元贞便拦下庾愔的动作,道:“杀了。”
这一声干脆利落,庾愔却有些犹豫,“不再审审?”
审审是谁派来的,或许以后正用得上。
“大梁上下想要我死的人不多,”谢元贞看了一眼庾愔,一切尽在不言中,“杀了。”
庾愔还要再说,身边的念一实在看不下去,直接手起刀落。
“跟死士费唇舌,真有你的!”
“这么能耐,”庾愔一噎,下意识呛他:“方才还叫刺客进你主子大帐?”
“不关门怎么放狗?”念一脱口而出才道说错了话,关的哪个门,放的哪条狗?果真庾愔一听火冒三丈,“你!”
“我不是说你啊!”念一躲到谢元贞身后,只露出两只无辜的大眼睛,谢元贞赶紧挪了半步挡严实了,“庾将军,他不是故意的。”
这下庾愔看明白了。
自己才是被耍的那一个。
“原来你们故意放人进来,白日也是故意露出疲态,”庾愔觉得一腔真心喂了狗,赫连诚竟然还特地来求他保护,这样的狐狸哪里还需要人去保护,“枉我大半夜吊着心跑过来救人,真是浪费时间!”
说完庾愔悻悻要走。
“没有庾将军,光凭我们几个也未必能拿住他,”谢元贞赶紧上前一步,躬身道:“多谢庾将军救命之恩。”
庾愔哪里还肯理他?
“主子,”念一生等人走出大帐,才从谢元贞身后走出来,“就说他不领你的情吧。”
谢元贞没回答,“脏。”
念一没听清,“什么?”随即看见五绝指着地上,后知后觉去拖尸体,“属下该死,这就拖出去!”
“荒郊野岭的也别费心埋了,”谢元贞转身,只留给念一一道凌厉的背影,“就挂在外头。”
“属下遵命!”
…
刺客就被念一吊在营地附近的树上,早起不少士兵被吓到,脊背发寒,全是后怕,“这哪儿来的尸体,昨晚上来刺客了!?”
“昨晚值守的弟兄说有人刺杀大将军,”回答的士兵手比脖子,咔地一声,“一刀毙命,身手相当利落!”
“谁杀的,大将军?他身手这么好?”
众人哗然,他们前一天还在嘲笑谢元贞是个病秧子,若他都是装出来的,且处置刺客的手段狠绝,挂在营地不就是想叫所有人都瞧见?
震慑刺客,同样也是震慑他们这些士兵!
“不知道,等值守的弟兄发现,人已经叫大将军帐前的护卫拖去吊起来了!”
“这是杀鸡儆猴啊!”
不知谁将这话说了出口,隐隐的担心瞬间变作真切的恐惧,士兵心惊肉跳,不由四下张望,想看看是不是有别人听见他们这些话。
“这就害怕了?”
在场士兵眼皮一跳,陡然转身,从中间的缝隙里露出一道高大的身影。
“见过尉迟将军!”
士兵们心跳提到嗓子眼,见是尉迟炆才暗松一口气——左右这位尉迟公子平日也没少骂谢元贞。
“不过杀个刺客,还要挂起来显摆,”尉迟炆绕着尸体走了一圈,满是鄙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这点儿本事?”
“是啊,一个罪臣之子,”士兵们又活了过来,上赶着拜高踩低,“哪里比得上尉迟将军,咱们五兵尚书的外侄?”
“可咱们替您不值啊,怎的那小子都能当统帅,偏您这般英勇神武的就只能屈居人下?”
其中一个士兵话音刚落,就被另一个人伸手打了脑袋瓜,“会不会说话?咱们将军这叫韬光养晦!”
“对对,是韬光养晦!”
“将军,大将军,听起来也没什么差别!”
尉迟炆知道这些人都是溜须拍马的贱籍,可他十分享受,只是对他们特地抬高的称呼仍不大满意,“一字之差,差之千里啊!”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有个士兵眼睛一转,“他这样的,可熬不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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