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欢!”
赫连诚下意识弯腰去捞他,长发飘散间谢元贞折腰回身,在一片灯烛花海中,两人唇齿相触,咫尺之间满是谢元贞的坏笑。
这厮故意的。
戚瑞猛然起身,他不会武,只能干站在一边,对两人过分亲昵的举动丝毫没有怀疑,“谢大人没事儿吧!”
两人勉强分开一寸,赫连诚被当众戳穿争风吃醋的伎俩,毫无羞愧之心,还趁机捏了谢元贞的腰,“无妨,捞起来了。”
谢元贞就故意扶着被捏过的地方,站不直似的要人扶,“多谢赫连大人。”
“这腰怎么了,莫不是闪着了?”戚瑞全心全意都在谢元贞的腰上,今夜是为带他出来游街,若是谢元贞出了什么事,戚瑞可担待不起,“要不赶紧回去瞧瞧大夫吧!”
“也好,”谢元贞又看了一眼赫连诚,今夜玩闹过,也游过街,眼下该谈正事了,他轻轻捏了一下,松开黏在赫连诚身上的手,将身一躬,“我也正有要紧事想与戚大人商谈。”
…
刺史府
“互市?”
戚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正是,”谢元贞摊手一指,“咱们赫连大人从前便是大梁与五部贸易往来的皇商,互市一事由他来谈更为妥当。”
“方才席间戚大人已简单介绍了西番的情况,”赫连诚大刀阔斧,开门见山,“我看西番国土与江右三州郡其实差不多,只是西番山地为主,粮田稀缺,不如你们出钱、茶叶之类,我们出粮食、布匹之类,咱们互惠互利。”
……是如此一来,实在是西番占的便宜更大,”戚瑞还有点懵,脑袋想什么,脱口便问:“赫连大人,谢大人,你们究竟想要什么?”
“戚大人通透,西番山脉纵横,山多宝贝自然也多,”赫连诚与谢元贞对视一眼,笑得一旁看着的戚瑞有些发慌,“西番的玄铁矿丰富,大梁原先的玄铁矿都集中在朔北,如今五部狼踞,我们的人过不去,便无法打造兵器。”
话说到这里,戚瑞立刻明白过来,大梁与五部这是马上就要开战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西番虽是小国,但也有令人觊觎的玄铁矿,今夜一旦戚瑞应下,来日便是大梁的盟友,北靖的死敌。
戚瑞犹豫了。
“只是西番不过是个小国,玄铁矿也并非取之无尽,”戚瑞神情严肃,又变作白日无惧生死的模样,“倘若来日大梁调转枪头,西番岂非没有半点抵抗之力?”
合作与联盟截然不同,虽说现在他们也没有抵抗的能力,但好歹西番现在还有得选。
……样吧,大梁与西番交易的粮食折价,我们让利三成,这个诚意够不够?”赫连诚用手指比了比,戚瑞的眼睛在摇晃的三指间闪烁不定,“玄铁矿并非取之无尽,这点也请戚大人宽心,大梁并非赶尽杀绝之人,既然粮食的交易量可以计算商定,玄铁矿自然也是一样的道理。”
足足三成。
戚瑞藏在袖子里的指尖不由捻了捻,“三成会不会太多?”
雄鹰的齿缝肉也足够麻雀饱餐一顿,戚瑞确实动心了,但他还要试探,对方是否还有别的要求?
赫连诚只字不漏,“大梁与西番只谈诚意,在下只问戚大人,这份诚意够不够?”
接下来商定时间、交易内容与定量,这些于赫连诚都算是老本行。
两方交谈至于深夜,合作与联盟就此达成,双方握手之际,背后的谢元贞与庾荻四目相交,眼中含有深意。
第二日清晨,送行的队伍里少了谢元贞,赫连诚推说他身子不爽,代他道歉,戚瑞问候几句,便拿着一叠契约上路,车马驶出望京地界,扬起飞尘,噔噔向西番疾驰。
“大人,咱们这一趟意外的收获颇丰,国主听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车里僮仆坐不安稳,他抱着装有契约的锦盒,一路上不肯撒手,戚瑞见着他这掉进米缸的样子,实则发愁——
“两国谈合作,哪里有你想的那般简单?向来是远交近攻,昨夜他们这一连番诱敌深入,实则是要咱们俯首称臣。若是国主当真应允,那么玄铁矿开采在即,兵器练就是指日可待,大梁与北靖不死不休,就怕到时候打起来,他们连人带马要从西番过境!”
第149章 君侯
“啊!?”
僮仆吓脱了手, 锦盒咣当坠在车板上,险些掉出契约,宝贝瞬间变成烫手山芋, “那大人为何还要答应他们?”
“所以回国之后若是国主不想与之结盟, 那么我便是拼上这一身血肉, 也要将契约撕毁!”戚瑞虽然这么说, 实则也没有办法,“若是有朝一日你流落街头乞讨为生,路过的善人肯施舍你一口饭,但前提是要你为他卖命——你肯是不肯?”
僮仆听戚瑞这么说,便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拼命摇头, “.不肯,若是他要小人的命, 那小人不就等于只吃了一顿饱饭?小人宁可再等等, 说不定还有心善的人肯施舍小人一口吃的,那小人也就不必为此失去性命了。”
“那是因为你还不够饿,”戚瑞就知道僮仆要反驳,只是一人饱饭易, 万人饱饭难, “若是下一个来的不是大善人, 而是要吃了你的恶鬼, 你又怎么选?”
五部把人当军粮, 这句话直到现在还映在戚瑞脑海。
大梁丢不下面子, 尚且肯与他谈生意、讲道理。五部本就是入侵者, 他们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谢元贞的话刻绝非单纯的恐吓, 这也是实情。
僮仆的脸拉得老长,“这,难道咱们便没有第三条出路么?”
“西番弹丸之地,那位赫连大人吃个饭的功夫,就已经将咱们的优劣全摸干净了。”戚瑞低下头,车帘子不时随风飘进来,打在他的脑袋上,“去年国内闹灾荒,几乎三成的百姓都成了饿死鬼——咱们始终疲于温饱,饥饿让咱们的眼界始终跳不出崇山峻岭。”
所以戚瑞看见好东西,就会忍不住往回带,谢元贞与赫连诚都算准了,西番无法拒绝粮食的诱惑。
方才商定的粮食数量于大梁而言或许算不得什么,但是几乎可以让西番的三成百姓免于灾祸了。
“小人还道他们大梁自己惹的麻烦,所以与咱们签订合约,权当是酬谢,不想原来还是算计!”
光骂还不解气,僮仆还踹了一脚那锦盒,只是犹豫片刻又捡了回来,拍拍上面的落灰。
“这就是小国的悲哀,任何发展都在大国的算计之内。不是大梁便是北靖,咱们别无选择。”戚瑞苦笑,如果非要选择相信一方,那么于西番而言,大梁未必不是上选,“不过他们邀我同游夏至夜,也是想借繁华景象叫我放心,他们不是北靖人——那位谢大人想要我信他一次,那我便再信这一次。”
…
午时,刺史府午宴
正堂门窗洞开,艳丽的阳光洒进来,今日的座次略有变化。刺史安涛都督三州郡方镇军,此时不再上座,反而与庾荻邻座,四人面对面,有些话更好商议。
一杯酒下肚,安涛长叹一声,“不知这个戚大人回西番后,是否会撕毁契约,继续做他的中立国?”
“从五部将西番拉入棋局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它再也不能偏安一隅,”谢元贞夹起一颗酪子,赫连诚方才套走他的酒,转头就让人换了一盏茶,他字里行间若有似无地幽怨,“五部或者大梁,他们必须要选一个。”
“远交近攻,大梁与五部虽然没有交好的一日,”庾荻举杯,遥祝对面二位,“但眼下咱们虽然收拾不了五部,难道还收拾不了西番?真派兵去攻打西番,他们也是怕的。”
“西番那地方易守难攻,真打起来咱们可落不到好,不论此刻还是将来,咱们的对手始终是五部。”赫连诚摇摇头,西番能多年平安无事,也是因为那确实是块塞牙缝的肉,不比大梁时时刻刻惹人惦记,“不过五部这醒提得好,他们说要借道,来日战时,咱们也可以暗渡陈仓。”
闻言庾荻安涛四目相交,一切尽在不言中。
七年过去,两国大战无可避免,而且看样子就快重新开战了。
“眼下五部暂时退兵,但我总觉得他们还会立即寻找下一个借口,”谢元贞手碰到茶杯,想起里头是茶不是酒,就又偷偷瞄了一眼赫连诚桌上的,“此次借道是因为两千夷兵,但他们必定也想借机试探大梁现如今的兵力。”
赫连诚眼睛盯着菜,却把酒杯挪到另一头去。
“百万太虚张声势,五十万正好,虚虚实实,他们不一定会信,但一定会有所忌惮。”庾荻说到这里也觉得有些可惜,“惕隐的两千兵马吃了败仗,右夫人失了上将军还落一身腥,这其实是个发兵进攻的好机会呀!”
“不可,咱们还不清楚五部这些年有没有扩编新军,昨日那位孛兰将军,当年便是我大兄的老对手,”谢元贞心有余悸,说话的声音微沉,“大兄败在他的手下,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如何败的。”
谢元贞暂时没摸清孛兰的打法,如今五部内部也还不算门清,贸然开战后继无援,以及粮草筹备也是个问题——他们还需要时间。
“摸不清便慢慢摸,咱们总要与他碰上,”赫连诚想抓谢元贞的手,今日坐得有些远,他看了看又作罢,“五部人马上打天下,骁勇善战不是空口白牙说说而已,咱们便是真有五十万大军也不能掉以轻心,操练咱们的将士是一回事,硬碰硬始终是下策。”
……来我家那小子在军营如何?”既然不能谈发兵,庾荻转而问起儿子:“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庾荻膝下只有一子,他拿这个儿子也是没有一点办法,原本以为大内走水一案顺水推舟将他放回来也好,可兜兜转转,他又回了京师大营。
“典签这话实在叫季欢无地自容,”谢元贞拱手,明白庾荻的心事与担忧,“庾愔他一腔报国之心,哪里会给我们惹麻烦?”
“你我的父亲都已亡故多年,执拗于旧怨无益,就让往事随风而去,都放下吧。”庾荻连忙伸手,谢元贞这一躬是代他父亲,庾荻不想受,“当年父亲被斩于大殿阶前,我也险些殒命,不是你父亲几番周折救我出来,哪里还有如今的典签?再怎么说,你父亲也没有赶尽杀绝,那么我又何必赶尽杀绝,难道你不是一样受你父亲所累?”
可谢元贞尤嫌不够,“请受季欢一拜!”
安涛坐在一边,这酒喝到现在也咂摸出不对,伸手的瞬间又被对面的赫连诚拦住了。
恩恩怨怨,总要说清楚才好。
……,这一拜我受了,今后咱们冰释前嫌,只谈来日,”庾荻端坐席上,等谢元贞行过大礼,他也有要说的话:“昨夜是西番站队,今日也该轮到我们望京问一句。”
赫连诚眼睛微眯,“典签这话什么意思?”
“七年前刺史与赫连大人签的是盟约,为的是训练慕容裕所需的流民兵,以期对付李令驰,如今他骨枯黄土,接替他的是彼时旧部裴云京,但大梁已是大厦将倾,”庾荻与安涛相视,对上赫连诚的目光锐利,“天下群雄将起,你我当明白战火之下,没有永远的盟友。”
今日与望京谈不拢,就要划清界限。
“看来群雄逐鹿,”赫连诚没有立刻回答,反问一句:“也有安刺史的一份?”
安涛有来有回,方才的盛情转瞬变作针锋相对,“那么赫连大人呢?”
若说此前,赫连诚确实没有夺天下的心思,乱世之中安稳过一生的愿望太奢侈,他只希望与谢元贞有一日算一日。
可显然这样还不够。
“典签在州郡地方行的是天子令,”赫连诚看了一眼谢元贞,指尖摩挲,打量着对面的态度,“倘若我赫连诚有不轨之心,典签大人是否就要我的命?”
庾荻面不改色,“那就看赫连大人如何选了。”
“他是要夺天下,但若你们要动他,或者存了这个心思,”谢元贞指尖轻点桌案,院外随即有一道人影闪过,“我要动望京,也未必非得用兵权!”
这几日谢元贞光想着退五部的兵,倒是忘了如今大梁的形势摆在那里,慕容述不是慕容裕,安涛礼法之名满天下,他改变立场也是情理之中。
可他们偏偏在此刻质问。
今日这话摊上台面,一旦确认他们有了别的心思,谢元贞也不会坐以待毙,等到回京之后再予以反击,大梁由沔江一分为二,江左即便乱成一锅粥还有得救,可江右不行,三州郡腹背受敌,若是有一点裂缝,那将是不堪设想。
更别提此刻江右三州郡的虎符还在谢元贞手上。
“好!就怕你们不敢认!”
说着庾荻霍然起身,连带安涛也跟着站起来。
剑拔弩张,退兵的喜悦不过短短半日,谢元贞见状,猛然站起来挡在赫连诚身前,赫连诚隔着谢元贞却是皱皱眉,他同这两人多年交道,他明白安涛庾荻的不甘与追索,也明白大梁即便有了德高望重的崇化帝,也未必是他们心中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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