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记得学姐高中的时候很喜欢看书。
大多都是古典名著,散文诗集什么的,很符合她校园女神的气质。
唯有一本不同,是网络上连载的一本男频小说。
用世俗的眼光评价而言,那种小说不太入流,也是老师口中的精神垃圾。
但江静姝很喜欢。
宴寻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隐瞒的,所以楚停云问的时候就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当时学姐很痴迷那本书,上课的时候偷偷看更新被老师发现,收了手机。结果一下课还专门跑来问我借手机,非要把剩下的更新看完。”
宴寻一向是个乖学生,上学当然不会带手机,于是很冷酷地拒绝了她,也同时拒绝了她的安利。
“所以昨天我查了查,发现这么多年过去后那本网络小说竟然出版了,于是就买了一本。”
用漂亮的彩纸包好,作为给她的新婚礼物。
“……哦。”
楚总的好心情瞬间灰飞烟灭。
他觉得自己就不该问。
明知道宴寻高中时期暗恋江静姝,两个人还一个学校,拥有着太多他不知道也插不进去的回忆,却偏偏还要问,还要听,最后把自己酸得发苦。
胸腔里像是憋着一口气,憋到让他突然很想折回去把那本书抢回来,然后撕了!
“楚停云?”
青年的嗓音让他从烦躁的郁气中回神。
“……嗯?”
“你喜欢什么书?”
这个突然的问题让楚停云有点懵。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从江静姝那里拉回来,然后集中到宴寻的身上。
青年说:“我之前看书房里,你的书好像都是俄文的。”
“对。”
都是俄文的。
因为回到中国后,楚停云就没有什么机会接触俄语了,他怕忘记母亲的语言,所以买了很多俄文书。
类别不限,什么书都有。以及,还有很多关于索契的画册。
但楚总没有直接给答案,而是说:
“你可以回去自己看看。”
宴寻有点感觉楚停云是在故意为难他,就像早上莫名其妙突然亲他,要是不给亲就问他“没离婚为什么不能亲”。
这句话好生耳熟,但又好有道理。
“……我看不懂俄语。”
“简单,我可以给你当翻译。”
说话间,两人已经被侍者引到专属的位子上。他们坐在女方亲属的席位这边最好的位置。
不过大概是有谁提前叮嘱过,所以楚停云和宴寻并没有跟江父他们坐一桌,而是单独分开坐的。
宴寻没怎么参加过别人的婚礼,因为林家的亲戚不多,再加上林燃的腿,后面林父又出事,他们家也借了很多人的钱,所以基本上亲戚都不来往了。
于是这次参加学姐的婚礼,他感到很新奇。不过又有点担心给楚停云丢脸,所以宴寻很克制,只是矜持地,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
婚礼现场布置得极尽奢华,梦幻,唯美。
巨大的水晶雕塑,铺满整个天花板的碎钻繁星,还有无数娇艳欲滴的鲜花。
他还看见了新郎官,虽然看不仔细,但看身形轮廓应该也算是一表人才。
这时轻柔的音乐声响起,主持人开始声情并茂地念开场白。接着还请了一位小有名气的明星献唱。
宴寻的注意力在婚礼现场上,楚停云的注意力就在他的脸上,似乎企图寻找出一些落寞,酸楚,难受之类的情绪。
但没有。
虽然表情不多,但他能感觉到宴寻的兴奋,就好像不是参加前女友的婚礼,而是去亲戚家吃酒席似的。
这个发现让楚总心情很好,他微微往后靠,腰脊放松地贴在椅背上,一副悠闲舒心的模样。
一系列热场的活动结束后,江父携着新娘登场。
宴寻终于看见了许久不见的学姐,只是她已经不是记忆里那个穿着小白裙的活泼少女了。
甚至,宴寻都看不清她的脸,因为她全身都被华美精致的婚纱包裹着,雪白的头纱笼罩着美丽而死气沉沉的面容,巨大华美裙摆缀着鲜花和碎钻,拖曳了数米长。
——像一份被精心包装的昂贵礼物。
从父亲的手里送到另一个男人的掌心。
宴寻听见了旁边有人讨论着这场婚礼,描述的主人公却不是江静姝与贺诚,而是江家与贺家,是两个家族的联姻。
他原以为婚姻的标签首要该是有情人终成眷侣,亦或者该是相爱,幸福,与美好。
至少宴寻对婚姻的期望是这样。
原本的兴奋在这一刻褪去,青年整个人变得安静下来。
此刻作为万众瞩目的新娘,江静姝只想着赶紧走完流程,然后立刻脱掉这条勒得她喘不过气的婚纱裙。
但就在此刻,她的余光忽然瞥见礼堂门口的角落处,有一道熟悉的影子。
由于为了保证天花板的星空效果,下面的席位上的光线很暗,再加上头纱的阻隔,静姝其实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她只看见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沉默而安静的站在那里。
但江静姝还是认出来了。
那是她少女时期的初恋,是她死死藏在心里最大秘密,也是她花费了整整七年的努力却仍无法抓住的人。
——林燃。
他现在已经可以站起来了,看起来和宴寻差不多高。
恍惚间,江静姝先是听见自己的心突突疯跳,接着又好像听见了夏日蝉鸣。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无数回忆化作了扭曲的声色光影,山呼海啸般倾轧而来!
树影婆娑,老楼后巷。
白裙少女把膝下残缺的少年堵在角落,强行压着在轮椅上亲吻。
这一刻过去和现在,好似有两个世界正在彼此拉扯,撕裂,发出尖锐的嗡鸣——
“请问这位美丽的新娘,你是否愿意眼前这个男子成为你的丈夫……”
【江静姝!你是个女孩子!怎么能……你知不知道羞的?!】
“与他缔结婚约……”
【知道啊,不过我喜欢你嘛。】
“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还是健康……”
【……那也不能一句话都不说直接就做这种事!】
“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
【好吧害羞的林燃同学,下次亲你之前,一定提前通知。】
“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
没有人知道,主持人询问的话语和曾经的回忆交织在一起,已经快要把江静姝的身体生生撕成两半。
但现实的时间却并未停止,反而无比残忍地转动不息。
誓词念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位美丽端庄的新娘身上,等待着她的答案。
也许是沉默得太久,感到疑惑的新郎轻轻喊了她一声:
“静姝?”
纤弱的眼睫微微颤动,江静姝才好似大梦初醒般缓慢眨一下眼。
“我……”
她收回视线,垂下眸子轻轻吸了一口气。再抬头时,湿润发红的眼睛却做出了笑的表情。
狗血的逃婚剧情没有第二次。
江静姝说:“我愿意。”
这场婚礼顺利地,平稳地继续进行着。谁也不知道刚刚在万众瞩目下,美丽的新娘亲手扼杀了她的爱情。
这时,郎才女貌的新人彼此交换了戒指。
宴寻听见旁边有个女孩兴奋地和身边的同伴讨论着新人的婚戒,据说是某高奢品牌的标志性款式,寓意美好,价格不菲。
他下意识就去看了眼楚停云无名指上的戒指。
虽然宴寻并不认识什么品牌,但他也能看出那戒指应该不是很贵,戴在楚停云手上显得非常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江宇珩走了过来。
“宴哥——”
这道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宴寻立刻意识到了是谁。回头一看,果然是昨天在商场遇见过的江宇珩。
不过看得出楚停云和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是真的关系不好,仅仅只是听声音,他的眼底就条件反射地露出了几分厌恶。
江宇珩被他的眼神一扫,定在了一个稍远的距离站着,脸上的笑容倒是不变。
“哥,你们今天来得有点晚了哦。”
楚停云不答话,就这么冷冷盯着他。宴寻不清楚两人之前的恩怨,于是就选择了沉默。
江宇珩已经完全习惯了他的冷脸,笑着继续道:
“爸让你过去见见几位老朋友,当然,还有未来妹夫。”
说到未来妹夫的时候,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宴寻,只可惜后者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就像是完全不在意曾经深爱的前女友嫁给了别人。
有点奇怪。
江宇珩也说不出哪里奇怪,总之他感觉宴寻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
楚停云看了一眼那边,有几个熟面孔,其中一位还是公司目前最大的合作伙伴。
这不是私事,是公事,所以楚停云这次没有甩脸色地冷嘲热讽,而是站了起来。
“我去一下。”
“嗯。”
宴寻点头。
他看着楚停云离开,正要收回视线时,目光忽然瞥见了一道熟悉的影子,那人走路有点怪异。
宴寻愣了几秒,忽地站起身跟着追了过去。他跟着出来,一路到了后面的喷泉花园。此时所有的宾客都在礼堂,这里自然鲜少有人
“……林燃?”
宴寻突然开口叫住了前面的男人。
对方脚步一顿,微风吹过,让他的裤脚贴在小腿上,印出金属假肢的痕迹。
男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以前的养兄自卑于身体的残缺,总是留着半长的头发,遮掩眉眼,显得阴郁沉闷,如今剪短了头发,精致好看的眉眼就露出来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眼圈周围的皮肤有点红。
林燃长了一张很秀气的脸,即便年龄比宴寻大三岁,看起来也不像是哥哥的样子,倒像是弟弟。
宴寻也不喊哥哥,因为林燃从小就不愿意让这样叫,所以一直都是称呼的名字。只有在养母面前,宴寻才会用“哥”来代指一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
宴寻有点惊愕。但林燃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倒是反问了一个问题。
“之前不是说要离婚吗?怎么还没离?”
“……”
宴寻一愣,接着才说,
“这件事情发生了一点变故,有点复杂,总之暂时不离了。”
在这里见到林燃实在是太过于意外,宴寻没想起说车祸和失忆的事情,而是着急问:
“妈呢?”
“南城,家里。”
林燃跟宴寻说话永远都这么冷冰冰的,不过他看起来很在意宴寻没离婚的事,
“什么变故?为什么又不离了?”
“……”
宴寻感觉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所以他没急着跟林燃说自己失忆的事,而是问,
“之前我跟你说,是我,要和楚停云离婚?”
“不然呢?”
林燃皱起眉,仿佛对这个问题感到奇怪,
“要离婚就赶紧离,更何况,他又不喜欢你,还拖着干什么?”
他又不喜欢你。
“……”
宴寻愣住。
林燃口中的这个“他”应该是指的楚停云。
三年前,林燃是从母亲那里得知宴寻要和静姝的哥哥结婚的。他们俩的关系从小就很僵,出国后宴寻也只会联系母亲。
但那天林燃得知这个消息,破天荒给宴寻打了个电话。
“你要结婚了?”
“嗯。”
这实在是太突然了,林燃感到很奇怪,尤其是这个消息不是宴寻说的,而是楚停云给他母亲打的电话。
又是给他们换房子,又是给他联系医院和工作,甚至还找了专门的机构打算想办法帮他弄到绿卡。
种种好处换个人大概要开心坏了,可这不太对。
林燃皱起眉:“你认真的吗?你喜欢他?”
“……嗯。”
宴寻说,
“我们已经领证了。”
虽然没有办婚礼,但楚停云特地拿了他的手机发了朋友圈昭告天下,还非要把备注改成“老婆”。
表示这些都是伴侣应尽的义务。
但这些林燃当然不清楚,他只听见宴寻说领证。
已经领证了……
林燃那边忽然沉默,很久之后才开口:
“随便你,这是你的事,我不关心。”
顿了顿,他又语气很凶地警告了最后一句,
“不过以后不要寄钱过来,我没了腿还有手,也不是乞丐,不需要你的施舍!”
嘟——
林燃很生气地挂了电话。
那个时候他就想,宴寻这场突然又奇怪的闪婚迟早会出问题,果然不到三年,宴寻又跟他说要离婚。
大概是喝了闷酒,青年的声音听起来醉醺醺的。
宴寻很少喝酒,因为他酒量不好,容易上脸还很容易醉。除非不得不喝,或者遇见什么不想面对的事情。
林燃眉头紧皱,问他:
“为什么又要离了?当初领证的时候不是还说喜欢吗?”
“……”
宴寻没法跟他解释当时领证时是什么情况,也没跟任何人说楚停云在俄罗斯的时候把他关起来做的那些事,就连创业失败欠债的事情也瞒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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